《草清》目錄

第八百五十三章 清宮碎夢:三里屯驚魂

第八百五十三章 清宮碎夢:三里屯驚魂

科爾沁騎兵手裡的馬槍密集轟響,路側阻擊的侍衛頓時潰散,就連弘曆座車後方的侍衛都哀聲慘叫著滾了下去,玻璃窗啪啪碎裂,弘曆被傅清傅恆壓在身下,幾乎不敢呼吸。
加上弘,茹喜手裡有兩個親兒子,一個有名無實,一個無名有實,她選擇多多,根本不必在意自己這個皇帝。此女什麼時候講過情意?自聖道選她為南北中人開始,她怕就已沒了人性,一心就為謀權柄。
「只要清國上層決裂,就是北伐之日,社首,你還在等什麼?」
但現在看來,這一套連環招有些用力過猛,自家的馬韁有些勒不住了。皇帝原本只是想烘烤人心,預先造勢,可沒想著馬上就北伐。部下們此刻之言,就如國中的輿論,竟是來勢洶洶,很難壓得下去。
傅恆衝進殿中,朝弘曆叩頭哭喊著。
見慶復苦著臉還要開口,陳潤再道:「你就回去問你的那個太后,我們憑什麼要幫她!?我們皇帝陛下還等著她的謝罪書呢。」
部屬們下意識地如此建言,就是要滿清越亂越好。
槍聲不絕,馬車上,弘曆臉色鐵青,是嚇的。
再有人恍然道:「怪不得茹喜有這般大能,原來她是狐假虎威,借了咱們大英之勢!」
「讓伏波軍開炮!」
弘曆育有五個兒子,現今只存三個。大阿哥永璜是皇貴妃富察氏所出,九歲,二阿哥永鏈是皇后所出,七歲,三阿哥和母親蘇佳氏在六年前母子雙亡,四阿哥永珏過繼給了康親王一脈,五阿哥永琪如今三歲,是愉妃珂里葉特氏所出,當然,這隻是名義上的。
傅清傅恆呆住,這話方向倒是對,可還有兩大難題要解決,第一是怎麼跟陳潤搭上線,第二是那陳潤,乃至南面的聖道帝,憑什麼要幫他們。
正惶恐時,忽聽殿外吵鬧起來。
之後常保該是借自己的名頭,又拿了傅清等人,傅清投鼠忌器,沒有拚死反抗,領著幾十名鐵杆心腹,跟自己一同拘在了映華殿。
這一撞終於魂魄回歸,弘曆跟著傅恆撲在大門下,一同捶打著。
沉默片刻,有人道:「晉商哪裡來的銀子?他們的銀本大多都是我們的銀行借出去的。」
一句話讓部下們稍稍冷靜后,陳潤再道:「京城三大營里,也就西山大營有戰力,掌軍的還是恂親王的心腹高其悼,可恂親王的家人前日去了西山大營,卻被高其悼捆了送到慶復衙門裡。」
嘎吱一聲,大門終於開了,僅僅只是一條縫,傅恆拖著弘曆,兩人手足並用,擠進了門裡,然後君臣抱在一起,嘶聲痛哭。
「你就不懂我的苦心么,傅恆……我這條命舍就舍了,可誰來護著皇上的命!?」
永琪實際是自己跟茹喜所生的兒子!
轟鳴的馬蹄聲響起,街道上湧出潮水般的馬隊,透過車廂後方窗戶看出去,竟是丰台大營的科爾沁騎兵,弘曆心中慘叫一聲,卻又暗自慶幸。非但西山大營,連丰台大營都投向了茹喜,之前有部下提議直接去三大營領兵,幸好沒聽他們的,這時候只有大英能救自己。
傅恆這話粗聽像是在繞大圈,可一說到「聖道」,弘曆心中就生起一股熱意。
傅清身上不知揣了幾顆開花彈,一併炸響,焰光黑煙加衝擊波不僅吞噬了他,還瞬間將追兵鋒頭淹沒在內,馬嘶人嚎,追兵亂成一片。
「弟弟,皇上就由你守護了……」
傅清跟進殿里,一番解說也是弘曆的心聲,只要忍得一時,終有翻身的機會。
主樓頂層,透過窗戶,將這一幕看在眼裡,陳潤等人相視無語。
傅清愣住,弘曆更如被天雷轟中,兩眼發了直。
「是啊,讓他們互相鬥,越是斗得不可開交,對咱們越有利!」
大英通事館副知事,駐清總領館總領事陳潤沒好氣地揮手止住了慶復的囫圇話:「本官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們怎麼鬧是你們的事,反正在本月之內,得有能定奪清國事務的人出面接下國書。至於你說的那些事,是你們清國內政……」
「那真的是弘曆?乾隆皇帝?」
「清國越亂越好,我們為什麼不插手!?」
「已非開國初創之時,人心再難操縱如意了,便是功蓋亘古的陛下,也不可能收發如心……」
馬蹄聲又近了,身邊除了傅恆,再無他人,弘曆驚聲高喊。
「為了——皇上——!」
「開門啊——我是乾隆皇帝,求大英庇護——!」
沒錯,茹喜終究不還得看叔皇的臉色!?若是叔皇開口,她茹喜真有膽子下狠手!?
「開門——開門——!」
如自己所料,整個紫禁城,本就已被茹喜控制了,可憐十四叔還懵懂不知,自己也沒深切體會,一動才知厲害。
茹喜雖通過常保握住了紫禁城宿衛,但終究還不嚴密,傅清傅恆在守衛映華殿的侍衛里找來了牆頭草,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弘曆還親自上陣,以大義感召,終於撬開一角,可以向外送信。
「茹喜也不過是想剷除恂親王一派,她一介婦人,怎可能親手握住權柄?還不得靠皇上?只要皇上隱忍聽命,站在她那一邊,等清理了恂親王,安撫了南蠻,她還得用皇上來鎮住場子,不然咱們大清就真的要崩掉了。」
弘曆很後悔,可到底是後悔沒能搶先下手對付茹喜多一些,還是後悔不該起心對付茹喜多一些,他自己都沒搞明白。他最大的願望就是當著太平天子,得過且過,現在……
「大清就是一堵爛磚碎瓦拼湊起來的牆,萬歲爺你不過是光鮮的牆皮而已,沒有本宮這糯米漿糊著,這牆早就塌了。萬歲爺既被十四爺蠱惑,要來拆了這牆,為了大清,就只能委屈萬歲爺在這裏冷靜冷靜……」
這裏草木凋零,生機難覓,鳥雀地鼠似乎都絕了,茹喜把自己丟在這裏,意欲何為?是要把自己如父皇那般暗中處置了?
恍惚間,就聽傅清咬牙道:「小弟,你這話倒說得對,咱們不能坐以待斃!」
總領館是法地,只要進到總領館,茹喜絕不敢再動手。
弘曆嘶聲喊著,形若瘋癲。
「不……」
「乾隆……茹喜沒搞死他么?難道那些傳聞是真的?」
滿清太脆弱了,皇帝把西安行刺案這麼一攪,滿清竟然承受不住,十年糊起的上層建築轟然瓦解,那茹喜不得不強勢上位,從太妃晉身太后,要自幕後坐到台前來執掌權柄,以求繼續保全滿清江山。
弘曆嚇得魂不附體,傅清傅恆等人毅然決斷,直接衝出紫禁城。得之前忠義侍衛相助,他們居然拉起了一幫人馬,混出東華門,直奔三里屯而來。
可現在傅恆說到弘,弘曆想的卻是永琪。茹喜把自己掀下龍椅,根本用不著搞兄終弟及,只要選五阿哥永琪繼位就好,那本就是她的親兒子……
卻聽傅恆道:「如果之前恂親王所言不差,是茹喜最初起意在西安行刺聖道,那麼茹喜跟聖道該是已經撕破臉面。茹喜急著想把恂親王推出去當替罪羊,為此她不得不親掌權柄。為了穩這權柄,她也再容不得皇上,那麼聖道會允此事發生么?」
陳潤也是這麼想的,只是之前茹喜下手太快,沒什麼空子可鑽,現在乾隆皇帝作聲,說明茹喜還沒有完全握住紫禁城。
部下們下意識就想起了前不久的灞陵行刺案,紛紛驚聲道,陳潤舉起望遠鏡,看了看車隊中一輛馬車,依稀見到明黃之色,隱有所悟,搖頭道:「別動手,等馬車進了領館,攔住追擊的清軍。」
說實在的,不是自己清楚來龍去脈,不是自己幫著遮掩,不是有受教於英慈院的穩婆團護著,弘曆壓根不信已經年邁四十的茹喜還能生子!那一年茹喜深居宮中,誕下此子,自己還頗為高興。
紫禁城東面,距內城三里之地,本是北京順天府大興縣所轄城區,《英清和平協定》簽署后,這裏新起了一片建築,作為大英通事館駐大清總領館屬地。十年下來,京城人也就將此處的地名「三里屯」,跟大英總領館混淆為一個概念。
傅恆等貼身侍衛在常保拿人時脫逃了出去,還潛在宮中,想找機會救自己,現在也該是被搜了出來,一併押進這裏。
「恂親王一派的朝臣也有了分化,劉統勛被張廷玉說服,轉任南直隸總督,掌河南山東巡撫事,恂親王已經徹底敗了,再掀不起一絲風浪。」
傅恆卻搖頭道:「茹喜怎肯再容皇上?她要握權柄,有的是傀儡!先不說阿哥,她手裡還有弘……」
傅清沉聲說著,猛然滾下馬車,不僅傅恆把著車窗高喊,連弘曆都忘了危險,起身去看傅清。自己這侍衛統領是忠肝義膽的滿州好漢,跟自己更結有生死之義,雖有君臣之分,弘曆卻視他為兄弟一般。
陳潤揚眉道:「不北伐,不等於不找滿清麻煩,就看那妖婆穩住局勢后,能掏出多少東西來謝罪。」
眼見傅清在地上滾了幾圈,再勉強撐著站起,幾發槍彈瞬間穿透身體,綻開幾朵血花,弘曆跟傅恆一同伸臂驚呼。
陳潤擲地有聲地道:「我大英絕不干涉他國內政!」
這裡是哪裡?映華殿……茹喜就是在這裏孤居十年,父皇更是被幽禁此處,再在光緒變亂里遭聖道斬首,只留下無頭屍身。
可等了半天,茹喜篡位,囚禁了乾隆,囚禁了恂親王一派大員,京城外三大營十多萬人馬屁都不放半個,連恂親王的死忠高其悼都投向了茹喜,茹喜哪來這般大能!?
另一官員道:「這些年都是茹喜的人在給南北銀行票號搭橋,晉商背後就是茹喜!」
是傅清和傅恆兄弟,弘曆哀嘆不已。前日他進坤寧宮,卻被叫到寢殿去,還以為茹喜又要跟他顛鸞倒鳳,心想一邊辦事,一邊也能探聽口風,他就去了,結果就在寢殿門口,被常保等侍衛拿下。
弘曆轉過頭來,兩眼發直,涕淚縱橫,接著他就被傅恆抱著摔出了馬車。
總領館的主體建築是一座五層高樓,陳潤就在樓中最高一層,隔著玻璃窗看下去,正見一隊馬車疾馳而來,車上槍聲不斷,將攔阻的步軍營兵丁打倒。衝到路障處,前方的馬車分停左右,搬開路障,也不再走,就守在道路兩側,跟追擊而來的清軍當街對射。
「恂親王敗了,漢臣也歸服茹喜,現在就等她拋出什麼皮面,估計乾隆那張皮面不會再用了,茹喜手上能用的傀儡不少,滿清政局很快就會穩下來。」
在傅清傅恆等人看來,茹喜真有心把當今皇上掀下龍椅,必然會選弘,如此才好垂簾聽政。儘管兄終弟及不合大清宗法,可茹喜除掉恂親王后,大權在握,既敢垂簾,就敢推翻宗法,把自己的兒子推上龍椅是理所當然。
傅清卻未倒下,雙臂一展,一股青煙自腰上飄起,應著滾滾人潮,高聲吶喊。
該死,怎麼沒想到此事!
「咱們就只是表個態,那妖婆就絕不敢動恂親王,更不敢動乾隆!」
弘曆張口就道:「去找陳大人!南蠻……不,大英總領館的陳潤!他能救朕!」
「車裡定有炸藥!」
更有人不甘地道:「我大英雖借晉商握住滿清命脈,但晉商又何嘗不是借我大英攬利滋生?異日即便復了華夏,若是還容晉商這等勢力繼續在大英治下逍遙,這華夏復來有何意義!?這華夏又是復來給誰得利!?」
見部下們還不解,陳潤嘆道:「三大營的薪餉都是從晉商那提銀的軍票,彈藥糧秣也都以軍票交割,只要晉商的銀行票行廢了軍票,三大營十五萬大軍就是一幫端著燒火棍的叫花子。高其悼再能再忠,他也掏不出銀子,讓部下為他效命。」
南面的鼓雜訊隱隱傳入映華殿,依稀還能聽到「太后」二字,弘曆端坐殿中,眼角一直抽著,一顆心也七上八下,難得安寧。
陳潤皺眉,乾隆在這個棋局裡沒什麼份量,這十年來他也僅僅只是滿清的一張皮而已,現在茹喜還沒下狠手碎了,這張皮也終於想走自己的步子了?
「萬歲爺!這裡是先皇殞命之地,那妖婆絕不會再容萬歲爺活著,待她握穩了權柄,就是萬歲爺蒙難之日!萬歲爺,咱們不能坐以待斃啊!」
轟……
這本就是弘曆最懼之事,但他還存著莫大的希望,再怎麼自己跟她也算是……那啥的關係,她不至於這麼狠毒吧。
聽著部下的吵嚷,陳潤悠悠嘆氣:「北伐?現在是北伐的時機么?」
「不——!」
慶復無奈嘆氣,再恭謹地告辭離開,等他一走,陳潤身邊的領事官員們頓時炸開了鍋。
弘曆暗道,都成階下囚了,還能怎麼辦?
已經到了總領館,可高大的鐵欄大門緊緊關著,馬車根本停不下來,悶頭撞在大門上。
可讓弘曆心驚的不是弘,而是五阿哥永琪……
滿清這番大變,除了皇帝造的勢,紅衣在陝西的逼壓,其實也有通事館的功勞。陳潤領命急急北上,統掌與滿清的交涉事務,就是從外交層面施壓。之前沒急著要乾隆皇帝接國書,現在也還在給茹喜寬限時間,就是坐等滿清自己斗出一番新格局,然後再坐等紅利。
二月二十三日,三里屯四周被大批兵丁圍住,號衣上就一個字「步」,表明這是步軍統領衙門,九門提督的兵。而他們的頂頭上司慶復,正在總領館里,卑躬屈膝,朝一個三十多歲,紫袍烏紗的年輕官員絮叨個沒完。
這是慶復剛剛說給陳潤的事,眾人很是迷惑。慶復昨日還派遣了三千步軍營精銳遮護三里屯,就是防備恂親王的人馬攻擊總領館,本以為這幾日滿清政爭會使京城大亂,總領館上下都作了陷身重圍的心理準備,警戒總領館的一翼伏波軍也枕戈待旦,誓言死戰。
陳潤轉念間就有了盤算,向茹喜遞個信號,表示大英在關注乾隆,這也是給茹喜壓力。乾隆能出來,那說明茹喜控制力太弱,大英有更多機會。乾隆出不來,茹喜就得出更多砝碼,消弭滿清的滅國之災。
有部下感慨道:「今日不復,他日還怎麼做文章?」
弘曆親就血書一封,申明大清正統,許諾若干好處,求請大英撥亂反正,這封血書前腳剛送出去,後腳就有消息傳來,說此事已經泄露,茹喜正要換人,說不定就要當場動手。
想通了關節,弘曆頓時渾身冷汗,對茹喜再不敢抱什麼幻想,她把自己弄到映華殿來,說不定還是在暗示自己乾脆自我了斷。
「岳鍾琪還在潼關一線,進退兩難,若是再加上乾隆……」
難說下一刻就有人送上白綾毒酒,自己真甘心就這麼死了?
就因為自己跟茹喜有這般糾葛,他才沒有鐵下心腸,第一時間動手,反而去找茹喜探聽口風。也因為有這層關係,弘曆雖然驚懼,但還不願相信茹喜真會下狠手。
陳潤跟部下們心中一震,暗想有血性有膽氣的滿人終究還是有的,本以為十年前這種人就在內亂里死絕了。
陳潤這般感慨著,國中人心終究是皇帝的事,自己只能管自己這一攤。慶復此來,除了通報局勢外,也是傳達茹喜的意願,她希望大英總領館表態支持她,由此鎮服滿清國中各方勢力。
這些感慨都是引申了,陳潤是顧不得這些,皇帝給他的親筆書信里詳細談了南北之勢,要的是茹喜能給足大英面子,否則難平國人洶洶人心。他陳潤的任務,更重在掌握壓榨茹喜的火候。
眼見馬車離總領館大門只有幾十丈,攔路的步軍營兵丁也被侍衛打散,弘曆一顆心已提到了嗓子眼上。
「傅清!你不配為富察氏之人!我傅恆再沒你這個兄長!」
他提了方向,部下們討論完善後列出細則,正要行動,隱隱聽到外面響起槍聲。
「好像一條狗哦……」
弘是先皇遺孤,生母是寧太妃茹安,被茹喜收為親子,跟弘曆的長子永璜一般大,都是九歲,封為貝勒。
「朕是……我是大清的皇帝,乾隆皇帝!」
總領館的官員們都是王道社成員,整日琢磨的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勾當,此時一個個卻覺慾望難伸,依舊議論不止,滿清還有什麼東西?要的就是華夏故土和炎黃同胞!
茹喜的冷語還在弘曆耳邊回蕩,此時他滿心塞的都是驚懼。
「死硬派動手了?」
眾人品了一陣,就覺感慨紛雜,原來大英早已通過晉商握住了大清命脈,而那茹喜借晉商之威,挾制一國,滿清竟已無人能抗。這番局面,真不知對大英是好還是壞。而此時就北伐,這局面還真是理不清剪還亂,日後說不定還要起無盡的麻煩。
再跟部下們重申了大英復土的既定國策,統一了部下們的認識后,陳潤正提筆給皇帝寫通報,又有人急急來報,說紫禁城另有來人,身上帶著乾隆皇帝的血書……
「跟滿清禮部下份國書,說總領館開的三里屯善堂落成,請他們皇帝來剪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