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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二章 西方大吉

第九百一十二章 西方大吉

軍銜和軍制的變更是後續之事,聖道二十三年,西域平定后,天山北路設置為天北省,南路為天南省,西域這個名詞所涵蓋的範圍也從過去的天山南北兩路,擴充為包含波斯在內的整個中亞地區。
但這道命令就如鋼鐵磨盤,將維繫著準噶爾部族的傳統碾得粉碎。經過短暫的掙扎后,幾乎無一例外,每個部族的首領以及擁有最多牛羊的富人就成了「犧牲者」,面對人數遠遠多於他們的貧苦牧人,這些人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的地位。而想到財產和妻兒也要被他們視為賤民奴隸的族人佔有,「犧牲者」也沒一人體現出樂於自我犧牲,保全整個部族的高尚情操。
這樣的處置對蒙古人來說已是非常仁慈了,部族之間的爭鬥何止殺十分之一壯丁。當年成吉思汗的滅族標準:高於車輪者殺,本就是蒙古人的慣例。
這些部族不止是去打仗,更是為他們自己尋找新的家園,他們跟中亞突厥各族的混處,也孕育出日後的「烏恩齊人」。
「烏恩齊」在蒙語里義為「忠誠」,這些混雜了準噶爾、回部以及哈薩克、吉爾吉斯、哈薩克等族血統的人在個人生活方式沒什麼大變化,但部族結構和文化卻跟其他同族人有了極大區別,以至於他們成為一個單獨的類別。
王堂合遺憾地搖頭:「這一下就放過了至少五十萬,五百萬啊……你這輩子怕是湊不夠了。」
老弱婦孺放牧或耕種,壯丁幾乎全體從軍,隨時聽候英華調遣。他們按部族組建騎兵連隊,基層軍官都是自己推選的,軍令比正規紅衣簡潔得多,還可以全額獲得戰利品,作戰格外勇猛。
當然,在聖道二十三年的三四月間,吳崖也不可能想得這麼遠,他雖然已經提到了大軍回撤,可作為西域大都護,還必須牢牢盯住西域,此時天山南路的紅衣岳家軍正一面逼近喀什噶爾,一面向蔥嶺進發,而龍騎軍所部也向東面的伊爾該圖山和巴勒喀什池(巴爾喀什湖)推進,西域之戰的尾聲還很長。
從某種角度上看,烏恩齊人跟羅剎的哥薩克有許多相似之處,但因為是拆散成零碎的小部族,只居於牧場村鎮,被英華所佔的城市分割開,又來自眾多民族,不像哥薩克那樣有鮮明的民族特徵,並不是一個真正的族類。
【本卷終】
吳崖隻言片語,就道破了西域大都護府的下一步戰略。皇帝和朝堂已經給出了大略,陸軍主力要從西域撤出,但投入還不會馬上裁減,要求吳崖繼續採取主動態勢,壓迫中亞和羅剎。而大都護府的參議們研究了中亞局勢,在羅剎的哥薩克人身上找到了靈感,提出了這樣的戰略。
處置到了,內容卻讓俘虜們驚訝莫名。
可就像哥薩克與之沙俄一般,烏恩齊人在中亞成為一個破壞力驚人的暴力集團,而掌控這個暴力集團的英華也如沙俄一般,坐收漁利。
大批陝甘移民滾滾而來,沿著之前進軍西域所建的堡壘線聚居墾殖,哈密、吐魯番一類原有城鎮極速膨脹,輪台這樣的軍事要塞也迅速成長為繁華都市,沿線小小堡壘甚至也成為村鎮中心。
近兩千人在半個多時辰里一一授首,其間夾雜著無數絕望的呼喊、求饒以及哭嚎,這些被滅絕的部族在汗國里地位最高,佔著最好的牧場,統治著最富庶的城鎮。其他准回部族不僅沒有兔死狐悲的感覺,甚至還有一絲幸災樂禍。
笑聲里也有志得意滿,準噶爾汗國覆滅,國家甚至不得不調整軍銜,彰顯戰功。因一戰而變更軍銜制,甚至還變更了軍制,這還是英華開國二十多年來的第一次。
痛罵、叱責、指控,犧牲者們以言語表達著對族人的憤怒和仇恨,數百個準噶爾部族原本被壓在傳統之下的階級矛盾,就在這一瞬間爆發,又隨著兩三千顆腦袋落地很快消散。
原本的四上將封號擴充兩倍,變成冠軍、撫軍、中軍、鎮軍四軍將軍,驃騎、車騎、衛騎和驍騎四騎將軍,羽林、龍驤、鷹揚、虎賁四宿將軍。
一人企圖脫逃,就殺一群,這些僕從軍下手絕不留情,十來座屍堆再清晰不過地展示了這一點,每一座屍堆都意味著一個小部族滅絕。剩下的部族不僅再無膽奮起,還緊緊盯著同伴,生怕遭了牽連。
皇帝所領的總帥部也正以陝甘青寧戰區摸索軍區制體系的建設,結合部隊的意見,在這一戰後調整了軍制,由此軍號也就廢除了。羽林等四個傳承深,戰功顯赫的軍號被用來當作上將封號,同時各軍之前所轄的固定師將軍號作為榮譽稱號。例如羽林軍原有的一百零一、一百零二師,在肩章和軍旗上依舊保留羽林標誌,稱呼為「禁衛羽林左師」、「禁衛羽林右師」。
西域之戰原本是以師組成各路臨時的軍,皇帝希望藉此戰讓陸軍熱身,但銀頂寺之敗就暴露出軍下各師協同不足,聯絡不暢的問題。才有吳崖以羽林軍、龍驤軍、神武軍和勝捷軍重新編組西域大軍的調整。
雖說最後還是難逃一死,可到了這個地步,晚死一刻,也比那些早死的幸運一分,這就是人的本性。
不過他們倒不是為紅衣英烈而哀,而是為自己的命運哭泣。魔都督吳崖是個殺人狂魔,放言此生要殺五百萬人證他的武人之道,他們不就是用來填數的么?還不知吳魔頭今日要怎麼擺弄他們的頭顱,人頭珠簾人頭瀑,人頭高塔人頭屋,這魔頭在南洋和寧夏什麼花樣都玩慣了。
東京未央宮裡,李肆面對滿殿朝臣,臉上綻著滿足的笑顏:「咱們是雙喜臨門啊,吳魔頭平定了西域,賈菩薩在天竺又逼莫卧兒王朝割讓了孟加拉土邦,西方大吉!」
他們不是沒想過逃跑甚至反抗,可數萬人按照部族分為幾十或者幾百人一群,七零八落地攤開,倒綁著手,只能坐在地上,稍有異動就會暴露。人群間,蒙古人、藏人、卡爾梅克人,哈薩克人甚至還有日本人這些僕從軍來回遊走,嚴密監視著每一群人。
但當大都護府頒布了後續的處置措施后,巨大的幸福感狂涌而入,瞬間將這些缺口填平了。
「英華——!英華——!」
方堂恆眨眼道:「大帥恕罪,到現在職下都還沒尋著合意的準噶爾小孿妹……」
話語回蕩在殿堂里,疑問和審視也在眾人心中翻滾不停。
原本由一座座燈號高塔連接起來的軍事線路,若干年後成為一條人口稠密的城鎮地帶,吳崖當然沒有料到,自己為征服西域所建立的堡壘線,日後會成為西域大發展的主動脈。
噶爾人激動難抑,呼喊聲響徹天際。
繼蕭勝、范晉、賈昊、吳崖之後,張漢皖,魯漢陝、胡漢山以及羅堂遠、彭世涵、方堂恆、趙漢湘、鄭永八人也晉陞上將。而上將之上的「元帥」軍銜也作了設置,對應的封號則是大將軍,只是現在還沒有人獲得,但北伐之時,說不定就有上將升為大將軍,挂帥出征。
眾將大笑,吳崖黑著臉喝道:「滾!還不去檢點人馬,分派駐守職司,儘快平定西域,你們真想在這裏生根發芽么?」
但這一戰後,吳崖和軍中將領並沒有要求陸軍編製回到以軍領師的老路上,而是發現了更多不足。例如規模太大,組織僵化,難以調入其他部隊協同作戰。將軍們一致認為,把師作為陸軍最大固定編製,軍只作為戰時編製才是未來之路。只是需要加強師的火力和聯絡能力,走大師制方向。
上將大規模擴編,下面的自然水漲船高,西域一戰後,一下子又蹦出來十多位中將,原本的四征、四平、四安和四鎮將軍封號,又加上了四定、四威、四靖和四宣將軍這十六個封號,才容下新增中將。而少將的雜號將軍封號,更逼得負責文武貼職封號管理的禮部書生們絞盡腦汁才鼓搗出來。
但不是所有人……當官員道出條件時,所有俘虜都沉默了。
當然,為了確保這些人對英華的忠誠,就必須作一番調治。全額獲得戰利品,不收賦稅是胡蘿蔔,而滅絕之前那些核心部族,甚至清除每個部族中原有的帶頭人,既讓倖存者交上投名狀,還打散為零碎族群分別投向西面和北面,這些措施就是大棒。
聖道二十三年四月,西域大都護府對準噶爾汗國的處置,不僅奠定了英華有效管治西域的基礎,甚至奠定了英華爭奪中亞的百年根基。準噶爾余部以及部分回部按小部族拆散,向西面的艾烏汗、布哈爾、布魯特、哈薩克三玉茲以及北面的羅剎進發。
他們效力于英華,也將獲得豐厚回報。他們在這些敵國所佔的牧場將歸他們自己所有,所有戰利品也不必上繳。英華甚至不向他們收賦稅,唯一的要求就是每個部族必須為英華提供一隊騎兵,服務於英華對這些敵國的征戰大業。
這本就是吳崖與幕僚們刻意生造出的,所以吳崖才會提到哥薩克。
倖存者們心中不是沒有糾結,也普遍懷著愧疚,即使是能獲得這些犧牲者們的家財和妻兒,也難以填平他們道德上的巨大缺口,一個個都面無人色,長吁短嘆。
接著的處置讓倖存者們欣喜若狂,不少人喜極而泣。大都護府宣布,之前被殺部族遺下的老弱,除開年輕女子,剩下的都分派給其他部族。這意味著什麼?他們能活下來了!
伊犁城外,銀頂寺旁,羌笛嗚咽,排槍轟鳴。白幡招展間,白衣黑紗的官兵在軍中祭祀的引領下悼念去年戰歿於此的袍澤。官兵之前,吳崖帶著大批將領手持香燭,向楊堂誠、安威等一眾英烈的牌位鞠躬致敬。
就戰力而言,吳崖對羅剎的哥薩克人嗤之以鼻,但那是跟紅衣對陣。正是考慮到這種舊時代的騎兵對英華騎兵沒太大威脅,而英華在獲得西域后,不可能繼續向西投放主力,用這些人替英華衝鋒陷陣,何樂而不為。
接著大都護府的官員宣布,準噶爾汗國併入英華,汗國原有城鎮以及所有礦產、河流收歸國有,被處置部族的牧場和財產歸效忠於英華的其他準噶爾部族所有,部族遺下的女人由大都護府統一看護,日後由到此墾殖的移民「照顧」。
笑聲轉得昂揚,還含著濃濃憧憬,是啊,西域砥定,再巡守宣威之後,大軍就要回撤了。這可不是要解甲歸田,而是另一樁大功業,所有英華武人都不願放棄的功業正等著他們:北伐!
他們的領地將被剝奪,但英華給他們指出了一條新的生路。
兩省設立后,朝堂比照海外移民條例,發布了極為誘人的墾殖政策,吸引了大批內地移民。直接送三十到百畝不等土地,十年內不征田畝賦稅,減免大半地方商稅,還提供優惠貸款。
布魯特、艾烏汗以及布哈爾汗國、哈薩克三玉茲,還有羅剎國之前跟準噶爾汗國相互勾結,英華已決意討伐上述國家。他們這些準噶爾俘虜可以戴罪立功,為英華開疆拓土充當前驅。
四宿將軍的設置更是英華軍制的一樁絕大變更,之前英華軍制擴充為軍、師、營體系后,軍師之間的隸屬關係和編組原則還搖擺不定。到底是固化軍制,以軍領師,還是固化師制,以師組軍,從長江大決戰後,一直都沒個清楚說法。
李肆拈著鬍鬚,悠悠道:「別急,別急……」
「用他們作前驅,負責開疆拓土,攪散西域之西原有格局。之後靠移民、商隊和鏢局打造新的格局,國家只需投入少量兵力,再加上政治管治,西域之西,就能獲得一個穩定的起勢。」
祭禮臨近結束,也意味著俘虜即將迎來最終的處置,人群中哭泣聲更大了。
屍堆下,無頭屍體脖頸處噴出的鮮血匯聚為潺潺溪水,無聲地訴說著這一段如曇花一現,被濃濃壓縮了的歷史。
殿中嗡嗡之聲頓起,不少朝臣卻還道:「陛下,那北面中原呢?」
一邊何孟風湊趣道:「日後內地移民來了西域,納了準噶爾的女子,每生下一人,就意味著殺了準噶爾一人,這一代代算下去,何止一二百萬啊!」
王堂合一滯,還能這麼算呢!?
大都護府要求,每一個部族都必須「推選」出十分之一的人,由這十分之一的人擔起部族的罪行,以他們的生命保全整個部族。當然,犧牲者的財產和遺下的妻兒,就分給族人照管了。
他滿腔感慨地道:「朕何嘗不想北伐?不過……諸位卿家,你們捫心自問,我英華一國,真的做好準備了?」
吳崖指著興奮的人潮道:「這就是我們英華的哥薩克……」
吳崖聳肩:「把這些人放出去,怎麼也能幫我賺回一二百萬,他們殺多少可都要算在我身上。」
數裡外,足足數萬准回族人雙手倒縛,群坐于地。這些人不僅有輪台之戰的俘虜,還有在伊犁城負隅頑抗的殘部。俘虜們個個臉色慘白,壓抑的抽泣聲更不絕於耳,倒是恰和了此時的氣氛。
依舊有殺人,噶爾丹策零的直屬部族、葉爾羌、喀什噶爾和卓的直屬部族被一群群牽出去,由紅衣灰褲的僕從軍行刑。劊子手揮舞細長彎刀,乾淨利落地一一斬首。這些劊子手每次揮刀都「喝呀」大喊,完事後向監督軍官深鞠躬行禮,竟是來自東方萬里之遙的日本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