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二章 歷史的峰巔
「建議？讓我獻上自己的國家？背棄自己的臣民！？」
他再展眉笑道：「再說了，人家貴為太后，掌國多年，操弄皇權可是大行家了，給你的點子挑挑刺，那該是輕鬆至極。」
松前邦廣一愣，片刻后眼中漸漸閃起迷亂之光，就聽年斌再道：「沒錯，這些大海船，之前剛剛將大英紅衣送上岸，現在又送我們到蝦夷……」
會議進行到深夜，依舊沒什麼進展，很多關鍵人物都沒到場。參与會議的官員稀稀落落，還不足應到額的一半，有些告病，有些請假，還有些根本就沒音訊。
他趕緊離開王位，跟著文武官員趴在地上三拜九叩。
「這樣吧，咱們寫在手上，看看是不是英雄所見略同。」
話音剛落，就聽王宮外喧囂聲起，不一會，大群人湧進王宮，領頭一人份外年輕，涼帽上的紅纓和三眼花翎份外醒目。
小皇帝和宗親重臣們紛紛道，就依二位的意思辦。
東京未央宮，李肆穩坐龍椅，靜靜看著下方一口水缸，還有水缸上那顆人頭。人頭上那雙眼睛正放射著變幻不定的光採，死死盯住了他。
他再凜然朗聲道：「滿鮮一家，試看天下，誰人能敵！？」
年斌一滯，咬牙道：「我大燕以漢人為本，興華夏禮教，正華夷大義，當然就是華夏！」
高起再道：「之前在盛京已經去國了，若是我們再舉大清旗號，難免不會刺激到聖道，在這裏，我們最好換個旗號。」
九九重陽日，朝鮮王國都城平壤，家家也洋溢著節日氣氛，城中飄揚著打糕、狗肉和米酒的香氣，對多年貧苦的朝鮮人來說，即便是城中民人，也只有在節日里才能享受這些美味。
宗親和滿鮮臣子們欣慰地點頭，小皇帝永琪更拍掌道：「高卿和阿桂真是朕的廉頗和藺相如啊，大清有你們二位扶持，定有東山再起的時候！」
九月六日夜，蝦夷松前城被年燕佔據，經營了兩百多年的日本松前藩覆滅。
來人正是阿桂，李光佐驚得連話都說不利索。
李肆卻毫不理會這些話，悠悠道：「我曾經給過你機會……」
正想到這，又一聲喝響起：「請誅李光佐以謝天下！」
英華之論，誠不欺我……
茹喜不知自己該說什麼，只能冷笑以示輕蔑，可心中卻盪著無盡狂瀾。沒錯，當年他真給了她機會，「看在讓他的侍女流了同情之淚」的份上，可以放了她和茹安。如果那時自己真答應了，現在自己還會被裝在水缸里，置於他那勝利者的憐憫目光下嗎？
「你們不得好死！你們滿人沒一個人能得好下場！」
松前邦廣的妻妾兒女驚聲尖叫，年斌面無表情地道：「把松前家的人全送給陳大人，不得走漏一個。」
當她面對李肆時，原本滿心充盈的哀苦、渴盼等等積了二十來年，身為女人一面的情感卻驟然消失了，只剩下一股
「當年滿洲八旗里就有鮮人佐領，朝鮮就是滿洲，朝鮮就是大清！」
「你的功業已經攀到了頂點，從現在開始，你已在走下坡路了。你推轉了人世，時勢急進，百倍于舊世，你的大英，也許百年之後就會消亡！而你的子孫，也會在徒勞的抗爭中，被時勢碾得粉碎！」
松前邦廣神色迷離，目光再掃過聚在一處，哆嗦不停的妻妾兒女，緩緩搖頭道：「我哪裡也不去。這裡是我們從蠣崎家開始，努力了兩百多年建起來的家園。」
李光佐瞪眼了眼睛，憤怒地咆哮出聲，他侄子剛從人群中走出來，也是一身大清官員打扮，胸口補子綉著代表一品武官的麒麟。
松前邦廣恨聲道：「大英天朝才是華夏！現在你囂張一時，過不了多久，天朝大軍就會追來，把你這燕國叛逆剿滅乾淨！」
沒過多久，一批身著涼帽和滿清官服的文武官員湧進大殿，用鮮語七嘴八舌地嚷著。此時李光佐才清醒過來，目呲欲裂地看著這些人，不正是之前沒到會的那些官員么？現在竟然個個都剃髮易服了！
一人分開兵丁現身，正是年燕「皇帝」年斌。現在的燕國就是一大幫子無根飄萍，他這個皇帝也不得不親力親為。
兩百多年前，蠣崎家就開始經營蝦夷，跟本地的愛奴人（阿伊努人）展開血腥爭奪。到戰國時代，蠣崎家繼子松前慶廣獲得了大名資格，蝦夷就此歸於幕府治下。對松前邦廣來說，不管是直屬幕府的松前藩，還是松前藩所管治的「蝦夷地」（渡島半島以北），不僅是自己的家園，同時還是日本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燕國大軍跨海而來，數十艘大海船帶來了數千士兵，還有無數大筒和好幾十門恐怖的國崩，這架勢是要將蝦夷完全吞併。年家好大的膽子，就不怕幕府震怒，出兵征討么？
「建州朝鮮」，雖多達四個字，雖以「建州」替代「滿洲」，還要加上朝鮮，可這四個字不僅對內安撫鮮人，讓他們覺得這也是自己的國家。對外也能自矮姿態，向聖道和英華表白自己要重拾當年對大明華夏恭順的建州女真淵源，絕無冒犯華夏之心。
「阿、阿、阿……」
「如此甚好，高某於此也有所思。」
心氣跌到谷底，再向上掙扎了一絲，侄子李光忠呢？雖說兩萬朝鮮兵跟著武衛軍在鞍山拼沒了，可李光忠還握著幾千精銳火器軍，說不定還有機會。
看看小皇帝連帶宗親們都一臉土色，李光佐的話顯然戳中了他們的憂懼，高起道：「放心，聖道無心入朝鮮，咱們只要韜光隱晦，幾十年安寧還是有的。」
茹喜一愣，二十四年前，無涯宮那一幕又浮
讓他更為憤怒，同時也無比沮喪的是，他手下不少藩士竟然也倒戈了，將他據城而戰，起碼給敵人製造一些阻力的願望也無情地擊碎。少數忠誠部下還在戰鬥，但就像是風暴中的小漁船，轉瞬就被那槍炮怒濤撕得粉碎。
他再轉頭看向身邊的侍從，一身紅衣，英氣勃發，正是太子李克載：「克載，你也該想好了儲位傳承的事，就在這裏談談吧。」
「松前殿，你早接受我的建議，也不必走到現在這一步。」
接著他冷笑道：「可你的燕國，什麼時候也能代表華夏天朝了？」
文官喝罵，武官動手，現場一片大亂，可轉瞬間，清兵腰刀齊下，十數名朝鮮官員仆倒在血泊中，大殿里再歸於平靜，就只聽得沉重如鉛的喘息。
李克載正憎惡地看著茹喜，聽到這話，詫異地圓瞪雙眼：「這裏！？當著她的面！？」
高起點頭，看向李光佐：「李大人，夢該醒了。」
下來！？
李光佐熟知「中國禮儀」，一眼就認出這小孩是「大清」皇帝打扮，除了「大清」道光小皇帝永琪還能有誰？
平壤王宮裡，李光佐正召集文武官員徹夜會商。武衛軍阿桂部就在平壤北面百多裡外，滿清崩潰，道光小皇帝和數萬滿人正奔朝鮮而來，對朝鮮來說，形勢已到最危急之時。
他驚惶地看向阿桂，對方冷冷一笑，去不理會，而是看向高起：「高大人，這事你來辦吧，我就懂打仗。」
高起笑道：「當年我們滿人百萬不到，就奪了大明一國，奪了億萬漢人之心，如今這朝鮮，為什麼就辦不到？」
李光佐一時還沒明白，此時阿桂忽然躬身退開，一群穿著王公重臣朝服的清人簇擁著一個頭戴朝冠，身著十二章朝服的小孩出現，李光佐頓時如五雷轟頂，一下從王位上蹦了起來。
「左右議政大人呢？五衛府的諸位將軍呢？怎麼還沒到！？」
接著微微一笑：「有你這個前車之鑒，我怎麼會重蹈覆轍呢？」
滿清小皇帝入朝鮮，後果無比嚴重，不僅會惹得英華大軍入朝鮮，還會被滿人把持國政，朝鮮一國被迫綁上滿清的戰車，跟英華不死不休地斗下去，到時南面的大韓就有了可乘之機，朝鮮危矣。
「如果是舉兵抗擊南蠻，大人啊，我朝鮮精兵已經全出，都在大人麾下了，再也湊不出兵了。南面長牆守軍都已抽調一空，小王正擔心偽韓大舉北進呢。」
這些士兵用地道的日語呼喝著，松前邦廣聽得很清楚，這是長州口音，長州藩不僅依附著大英海軍的北洋艦隊，還輸出大量傭兵，為年家作戰。
高起和阿桂相視一笑，滿是默契。
阿桂冷冷開口道：「大王，你可以下來了……」
暫且就當著大英的棋子，在這北海風雪之地，安心過自己的小日子吧
年斌這麼自問著，但馬上就有了答案，肯定會不同的，那時燕國怕連蝦夷都來不得了。
年斌這麼說著，心中卻也有一絲苦澀。兆惠帶著他哥哥年富攻下了寧古塔，大英最精銳的紅衣自海上而來。在這盤棋局中，他的燕國已無入局之力，被大英當作棋子，信手丟來蝦夷再作一局。
允祿和衍璜等人也都點頭，這也是不得已。
他臉頰猛然一僵，咬牙道：「絕不！」
李光佐心口越來越涼，就覺有什麼大事正在發生，他咬牙道：「派人去把諸位大人請來！就算重病卧床，也連著床一起抬過來！」
蝦夷松前城，也稱福山城，松前藩第六代藩主松前邦廣自天守閣眺望城下町，就見點點燈光匯聚成光河，正向松前城洶湧而來。這光河還是從海上而來，海面上點點繁星，映出條條巨大海船的輪廓。
那些剃髮易服的朝鮮官員紛紛熱烈地附和道：「滿鮮一家！」
這一夜，蝦夷也是不眠之夜。
被兵丁揪住雙臂時，李光佐才有了說話的力氣：「你們能奪朝鮮一國，可你們能奪千萬鮮人的心嗎？就不怕你們這些滿人，被淹於我們鮮人洶洶大潮中！？」
可惜，那時她滿心以為，自己有資格跟他對弈，不願放棄。現在回首，其實從來都是他的棋子。看，現在他忽然來這一出，自己根本就跟不上他的思維，這個男人，腦子裡到底裝了多少智慧呢……
李肆睨視一眼那口水缸，點頭道：「為什麼不呢？她總是跟我對弈過這麼大一場棋局，此時她已經出局，我還得繼續下，讓她看看我接下來的行子，這點人情還是可以照顧的。」
松前邦廣驚醒，哈哈笑道：「再讓大英握住我，好應付公方（將軍）？原來你的燕國，真是大英的傀儡！」
「殿！二城已經陷落，敵軍即將攻入本丸，現在走還來得及！」
聖道二十四年，九九重陽日，朝鮮王國覆滅，建州朝鮮新生，原大清道光皇帝永琪登基為建州朝鮮皇帝，年號「永和」。
松前邦廣嘆道：「是啊是啊，就像琉球一樣，自古以來……就連日本，都是華夏天朝的藩屬呢。」
李光佐頹然無語，不僅渾身失了力氣，甚至還失了所有心氣，心中就念叨著，自己該早知有這一日啊，怎麼就沒想到呢？英華有論，犬儒之國，最利異族。他這個朝鮮王國，都是一幫子堅持「道統綱常」的理儒，他怎能指望這些臣子守住國家？瞧，滿人奪國，文的左右議政，武的五衛府各將軍，竟然爭先恐後地抱了新主子的腿，把他給賣了，把朝鮮賣了。
永琪該是星夜趕路，苦累不堪，正一肚子不樂，癟著嘴，施施然坐上王位，再扭扭屁股，皺眉道：「這位置真不爽，明兒給朕改個大的！」
當喊殺聲涌至天守閣下時，松前
年斌拍著胸脯笑道：「我好怕哦……」
怎麼可能！？大英竟然支持燕國這個叛逆來占蝦夷！？在只知武家義理的松前邦廣腦子裡，這個真相怎麼都難符合邏輯，他的大腦一時處於短路狀態。
定國號可是無上榮耀，阿桂和高起不願一人獨佔，兩人寫在手掌上，再靠臂一攤，那一瞬間，兩人都欣慰地笑了。
目光再轉回到松前城，此時松前邦廣才像是恢復了聽力，槍炮轟鳴聲、喊殺聲、慘嚎聲如怒濤一般撞擊著他的耳膜。
「李光忠！？」
不眠之夜還在持續，擴至華夏之外。
松前邦廣等的就是年斌，他想再見見這個背信棄義的強盜，看看這傢伙的心到底黑成什麼樣子。
自天守閣俯視四周，他再嘆道：「從現在開始，這裏……就是我們大燕國。」
「滿洲賊！就知你們沒安好心！」
除了調兵，李光佐決定，不管阿桂提什麼要求，他都會盡量滿足。
「李光佐篡位奪國，大逆不道，該當死罪！」
所以他怎麼也想不到，海對面的年家燕國居然會出兵攻擊自己！原本他跟年家有很密切的貿易往來，甚至將不少漁場都包給了燕國的漢人，同時也通過燕國獲得來自大英天朝的各種商貨。他甚至還陸續給年家獻了好幾個女兒，希望能將這種關係保持下去。
許久后，茹喜冷聲說著。到了這般境地，她還不願死，就只想著再見李肆一面。而她也如願以償了，李肆好奇心很重，拒絕不了這種在多年宿敵前炫耀勝利，展示優越感的誘惑。
阿桂顯然早有腹稿，沉聲道：「再叫滿洲也容易讓聖道和南蠻總是惦記著咱們，就算不舉大軍，也要各方打壓，這滿洲之名，最好也別彰顯。」
李光佐再度大驚，什麼意思？把他的王位改了？那他坐哪裡？
若是父親之前打敗武衛軍，佔領了盛京，大勢走向會不會不同呢？
隨從中既有允祿、衍璜，還有高起，跟著阿桂同聲應道：「嗻！」
「賊子安敢！」
李肆再道：「你以為你能擔負起一族人的命運，結果呢，你錯了。」
話音未落，手臂一伸，一柄短銃亮了出來，沒來得及扣動扳機，蓬蓬一陣轟響，十多發槍彈轟在身上，血花綻放中，失去生氣的軀體沉沉砸在蘭草地席上。
在松前邦廣看來，年斌今日之行，不僅幕府不容，大英天朝也不容，年斌就是自尋死路。
「叔父，我現在叫李唯忠！我也不是鮮人了，萬歲爺抬我入了旗，我現在是正黃旗副都統……」
投歸投，李光佐卻沒抱定跟滿清這條破船一起沉下去的決心。他已秘密傳令李光忠，就像之前出
部下渾身血污地沖入天守閣，向他惶聲稟報道。
阿桂道：「沒了漢軍綠旗，就再加個朝鮮綠旗吧！」
「大王，好久不見……」
李光佐被拖了下去，心知自己絕無生路，他凄厲地呼號著。即便人已消失了好一陣，這呼號還在殿堂里回蕩著。
「松前邦廣，投降吧！」
他憐憫地嘆道：「松前殿，你就沒想過，為什麼我們一下子會有這麼多大海船呢？」
「是缺糧草么？小王會儘快籌措齊全，是談迎駕之事么？還請大人回稟大皇帝，小王正在商討此事。朝鮮地狹人稀，物產貧瘠，就怕慢待了大皇帝……」
阿桂淡淡拱手，姿態倨傲，可無人敢出聲呵斥，就連李光佐都不敢計較。此刻他滿心就激蕩著一樁憂懼，阿桂要幹什麼！？
年斌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年羹堯，父親在遼東另開局面，到現在回首再看，竟是全給大英作了嫁衣。百萬漢人墾殖遼東，北面的羅剎人也被打斷了脊樑，百年內都不可能再威脅遼東。這都是父親嘔心瀝血辦成的，現在大英一伸手，好處全得了。
李光佐愣在當場，其他文武倒醒了不少，紛紛嘩然，這話什麼意思！？難道說，滿人要奪了朝鮮一國！？
年斌正氣凜然地駁斥道：「自己的國家？松前殿，蝦夷……自古以來，就是我華夏之地！南北朝時，蝦夷就向東晉稱臣納貢。大唐時，安東都護府管轄蝦夷，征賦調人，一紙公文而已。大明朝時又屬努兒干都司，總之在千年前，此地就是我華夏內藩，什麼時候成你松前家之地了？你們竊據了這麼久，現在收歸大燕，本人都不計較過往，還好意思說這話？」
阿桂也道：「朝鮮地狹，只要善加經營，就算有難，我們也有周旋之機。」
「我們燕國跟大英是什麼關係，對你們這些外人而言，毫無意義。面對外人，我們都是華夏。他日燕國會有什麼去處，不勞松前殿你關心，你只需要明白，蝦夷……現在回歸華夏。」
「朝鮮是鮮人之國！」
「大、大皇帝陛下！」
這一聲混著嘲諷和憐憫的低喚，讓李光佐本就已快崩潰的大腦瞬間當機。
李光忠……不，李唯忠冷冷說著，每個字都如刀子般剮著李光佐的心口。
李光佐低聲下氣地道，他這是先發制人，想盡量堵住阿桂的嘴。
眾人拊掌道：「善！」
李光佐之前抱年家大腿，但附從年斌的大軍被阿桂打敗后，又轉投了滿清，他的侄子，領兵大將李光忠還跟在阿桂身邊辦事。
高起道：「定此國名，是求滿人族存，而八旗……九旗制，乃至滿洲祖制，不容更改！」
年斌收攝心神，對松前邦廣道：「投降吧，再寫一份領地轉讓具結書，我可以安排你去大英過富貴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