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蝕》目錄

維克多

維克多

看著幾步開外站定的黑衣人,他眯起眼——一個從來沒見過的傢伙。
若不是魔力突然喪失,絕對不可能敗在這個年輕女子手中。開始渙散的目光中帶著難掩的憤恨,他死死盯著剛完成暗殺任務的殺手。作為塔蘭排名第三的殺手組織,雇傭他們的酬勞高得嚇人,自己雖在小鎮得罪不少人,但還沒到值得雇傭霜狼的地步。
對母親的不舍被對父親所拋棄的仇恨取代,倔強的少年走出封閉的山林,從此踏上了成為法師的艱苦路途。
伴隨著一聲輕響,一團黑影從天花板上跌落。
沒有……沒有……沒有……
在鍊金學院度過了五年的時光,他再也不是布赫村的單純少年。研究魔葯和各種道具的操法者對踩著別人往上爬同樣拿手,現在的維克多可不會認為村中無人是因為集體外出捕獵。
字跡沒錯,的確屬於村中少數不對自己抱有偏見的老人,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沒有一絲猶豫地趕回來。
是火油!
注意到騎羊背上的灰布包袱,巫妖凌空一抓,包袱就到被它拎在手裡。摸出一枚特製的秘銀徽章,在反面,它找到了分別用魔法秘語和通用語書寫的名字。
維克多不加思索地把儲存在法杖中的強光術釋放出來。
「叮!」
「殺了我你自然會知道想要的答案。」回答的嗓音出乎預料的年輕,而且,還是名女子。
「一個空有魔法天賦的笨蛋,連自己被出賣了都不知道……」
已經完全同身體融合的巫妖伸出蒼白的手指,迅捷的風刃在瞬間就奪去高索斯羊的生命。血液順著傷口流出,在魔法的作用下,自行生成傳送門召喚法陣。
[就選這傢伙吧……]
[南距60,東距25。]
臨行的前夜,一封來自布赫村的信箋告知維克多,遠在山林小村的母親病重,為此他不得不修改行程。母親若死了,這五年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選擇成為法師不是為了出人頭地,僅只為了報復拋棄母親和自己的父親。
適才擔心母親的病情,沒有多留意,現在回想,的確有很多不對勁的地方。沒有巡邏的崗哨,甚至沒有人前來詢問,布赫村的防守何時變得如此鬆散?連最基本的探察都沒有。
有些年代的老舊木門在輕觸下向後緩緩退開,一股腐爛的臭味隨之撲面而來,忐忑不安的表情在一瞬間僵硬。
伴隨著最後一點意識的消散,年輕法師的生命也隨之逝去。
驚疑與恐懼在腦海中炸開,未等維克多想出應對之策,冰冷的匕首就已無聲無息貼上頸側,鮮血隨著撕裂的鈍感噴涌而出。
看不見的法術能量化做利刃斬向近身的殺手,那女子以雙手撐地,向後迅速翻了兩個圈,躲過貼著她身體劃過的法術。
「呵……潛伏術……」可以把身體隱在陰影之中,是黑暗精靈最為世人熟知的技巧之一。如此一來,殺手的身份也昭然若揭。是霜狼,最近幾年在塔蘭公國聲名鵲起的殺手組織。由於成員全是黑暗精靈,相較其他組織的殺手更容易辨認。
是誰?
火繼續在燒,建造在樹頂上的木屋一間接一間坍塌,步伐僵硬地行走在並不平整的地面,巫妖朝唯一傳來嘶鳴聲的角落走去。不一會,它看到栓在村口木樁上的騎羊。又大又圓的晶狀體里充斥著驚恐,就不知是針對火焰還是針對已經不是人類的『主人』。
還會有誰呢。
一匹騎乘用高索斯羊馱著一名青年男子在密林的小路上急速奔跑,他繞開了途中隱蔽的陷阱和機關,直奔位於樹冠層上的小村落——布赫。
導師近幾日總是欲言又止的面孔滑過心頭,驚出維克多一身的冷汗。他扯下系在腰間的短杖,小聲的念著咒文。
從這一刻起,它就是維克多·伍德。
在席捲整個村莊的火焰中轉了一圈,巫妖沒發現一個活人。準確的說,這是個無人居住的村莊。
照屍體的腐爛程度來算,母親死去至少有數月,為什麼村裡一直隱而不說,卻偏偏選擇在自己準備要去晶曜的前夜才把信送到他手上?
複雜的定位法術很快藉由別人的記憶完成,巫妖提著包袱,拖著一身尚未完全乾透的鮮血走進傳送陣。
擅自進入別人家的陌生人沒有說話,而是把反握在右手的匕首平舉齊眉。
燃燒已有一段時間的木屋開始坍塌,從高高的樹頂墜落,在潮濕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在疑惑產生的同時,老村長託人帶來的信猛地閃入維克多的腦海。
母親從不透露關於父親的任何消息,使維克多對未曾謀面的生身之父更是厭惡。惱他的不聞不問,恨他的生而不養。
對樹屋來說,極易燃燒的油脂過於危險,村民不可能也不會把這種東西帶進來。
維克多大喊著撲進木屋。
「殺手?」私生子與法術天才讓維克多在求學的小鎮里樹敵不少,被別人雇傭的打手阻擊已不是第一次,只是今天升級為取人性命的殺手:「隸屬哪個組織?」
「吱呀……」
我不要死。至少……在完成復讎前不能死。
若不是五年前的一次意外,維克多終其一生也不會離開這個獵人村莊。
沒多久,建造在樹頂的小木屋在燃燒中坍塌。
低矮的房間里雜亂無章,灰塵布滿每一個角落。靠牆角的木床上蜷縮著一具已經腐爛的屍體,不時有蛆蟲鑽進鑽出,噁心的蠕動製造出催人嘔吐的景象。
很快,一個聆聽法術完成了。
「抱歉,這個要求是僱主提出,而非出自我個人喜好。盡量保持目標身體的完整是霜狼給予死者最後的敬意。畢竟……殺手不是值得驕傲的職業。」
維克多哪肯給對方喘息的機會,催動魔力,風刃分左、右、上三個方向逼進。就在成功把殺手逼入樹屋死角的當口,他體內的魔力突然毫無預警地枯竭了,連帶的,法杖頂端已經蓄積了一半的法術也消散成影。
塔蘭公國的疆土面積在西亞聯盟成百上千的浮空島中算不上大,但憑藉著魔法協會總部所在地,讓這個小公國不止是在聯盟,就是放眼整個瑪拉大陸都佔有極高的地位。
巫妖和死去的人類法師有著相同的名字,對南陸的人類而言,這個名字象徵著長子,是家庭或家族中第一個出生的孩子。
就在維克多驚訝的瞬間,一身黑的殺手動了。纖細的身形就像一隻脫弦的利箭,帶著風聲襲至。
收割生命的死亡之鐮么……
這個疑惑生成的同時,維克多扯出一抹難看而苦澀的笑。
感知區域隨著手心裏的光球逐漸變大,從這間瀰漫著悲傷與腐敗氣息的樹頂木屋向四周擴散開來。
公國北部,是廣茂無際的泰阿森林。作為戰狼主要的繁衍和捕捉地,除了世代以捕捉野獸販賣的獵人,這片危險區域基本沒有別的人類定居者。
維克多·伍德,擁有北部地區少見的黑髮以及一雙綠寶石般的眼眸。雖然總是一副不高興的表情使整個人顯得過於冷硬,但不可否認的是,他擁有一張英俊的面孔。如果在繁華的大城市,這樣的容貌是不少年輕女子理想的夢中情人,只可惜,他出生在偏遠的小山村,世代都是獵戶先祖們從沒有過如此出眾的相貌。
※※※
偶然路過的鍊金師在採集稀有植物時摔斷了腿,將他救回家的少年被老人發現有法術方面的天賦。經過反覆而仔細的思考,維克多選擇不告而別,僅留下了裝有五十枚銀幣的口袋和寫有簡短留言的半截粗糙羊皮紙。
突然,一股身為鍊金師再熟悉不過的氣息和腐爛味一同鑽入鼻翼。
這突發的變化不止讓維克多吃了一驚,就連殺手也是一怔。待他從腰間的口袋裡掏出備用的法術存儲球,女殺手已然從視線里消失,同身後、腳下幽黑的陰影融為一體。
就在殺手離開布赫村的同時,從還在燃燒的木屋的地板縫隙中,緩緩浮起一個比黑夜還要幽暗的影子。
迎著冰冷如刀的夜風,一匹快馬從寂靜無聲的村莊跑出,直奔南方而去。身後,映紅天空的熊熊大火把整個村莊吞噬。
冒著煙的廢墟中站起一個身影——本已死去的維克多。原本脆綠的雙眸閃著暗紅的光。很快,這種不屬於人類的顏色消失,回歸為原本的色澤。
柔韌而具有彈性的枝條一如記憶中柔軟,拽著它往上攀爬。當維克多在闊別了五年的家門前站定,他不知該如何向病重的母親講述自己當年離開的理由。
闊別了五年的村莊輪廓漸漸在夕陽中顯現,一向與村人關係不好的維克多把坐騎栓在村口后,及徑直接朝位於村落最外圍的一幢樹屋跑去。
閃著綠光的有毒匕首被堅固的結界檔住,維克多舉起法杖,低聲念道:「風刃!」
巫妖維克多奉命進入人類所居住的中層世界潛伏,在脫離隔絕中層世界與地下世界的幽墜海后,它出現的位置恰好位於泰阿森林的邊緣地帶,而人類維克多也就在這時趕回布赫村。被圍繞在年輕法師身旁的強烈的怨恨吸引,巫妖一路尾隨著法師來到布赫村。還沒等它下手,相中的年輕人就被潛伏在村莊里的殺手捷足先登。好在傀儡屍需要的只是新鮮的屍體,是誰殺死並不重要。
把割下的舌頭放進事先準備好的特製鐵匣內,殺手點燃傾倒在地上的油脂,火焰順著安排好的軌跡向四周蔓延開來。
跪倒在再也辨不出容貌的親人身邊,維克多淚如雨下。
※※※
由於接近千島灣,塔蘭的氣候也因為地理位置偏北而相較其他盟國更冷。雖然初夏的風帶來了極南的炎熱,但依然不能改變這個島國晝夜溫差極大的狀況。白天恰到好處的溫暖到了夜晚就變成刺骨的嚴寒,加之本身是漂浮大陸的關係,比地面和海島的氣溫還低,甚至會讓人產生『身處北陸卡拉』的錯覺。
它如煙似霧的身體不緊不慢地移到維克多的屍體旁,濃重的怨氣盤繞在這具剛死的肉體四周,久久不散。
略顯生硬的通用語透露出殺手不該有憐憫,只可惜維克多已沒有多餘精力去思考。黑暗取代了眼中最後的景色,虛幻的幽芒在眼角浮動。隱約的,還能看到一抹深沉的影子在地板的陰影里晃動。
突然,一股不易察覺的空氣波動從頭頂上方傳來。
維克多沒有復活,他被法術變成了一具沒有靈魂的傀儡屍。而實施了這個法術的,是一名來自下層世界的巫妖。
房屋一間接一間,沉寂籠罩著布赫村,沒有一點人類群居地應有的喧鬧與嘈雜。自小生活的村莊沒有一個人,這項認知讓淚痕未乾的臉瞬間冷了下來。
無力地軟倒在布滿灰塵的木質地板上,他翻起眼角望向身側,從被風刃割裂的頭套里露出幾縷髮絲,銀亮的光澤在幽暗的樹屋裡閃閃生輝。
蹣跚的腳步停滯于床前,記憶中柔情的雙眸總是帶著期盼和悲涼的目光凝視南方。如今,深深凹陷的兩個窟窿只剩下潰爛的腐肉。五年前匆忙寫下留言的羊皮紙拽在枯瘦的掌心,早已變色、發黃。
僅用五年的時間,憑藉著驚人的毅力和天賦,他完成普通人要多花一倍的學業。在正式卸除學徒的身份后,維克多放棄了授業恩師的一再挽留,選擇去首都晶曜繼續修行。
再次將手探向腰間所系的魔法布袋,妄圖從裏面取出保命用的傳送捲軸。維克多顫抖的指間剛觸到捲軸,女殺手無情的一腳讓希望徹底斷離。
雖然心裏如此想著,但死亡還是無可阻攔地迫近。身體的最後知覺停留在頜骨被強行扳開,緊接著尾隨而來的,是在口腔中蔓延開的麻痛感。
五年的隱忍,自小的期盼,全都在這一刻支離破碎。
「母親!」
維克多想不通。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中的封魔術,以至於魔力突然枯竭。是進入樹屋之後,還是在攀爬藤梯時,又或者……早在米維拉鎮就已經中招?
[維克多·伍德……還真是讓人意外的巧合。]
附著在匕首上的毒讓整個頸部的皮膚被腐蝕成深黑色的同時,還散發出陣陣惡臭。巫妖伸手一抹,染了滿手的腥臭。它帶血的手在空氣中輕輕劃了幾道弧線,脖頸上的可怖傷口立刻停止潰爛。肌肉、血管、皮膚都在以驚人的速度愈合,最後連疤痕也沒有留下。
除了那個薄涼的父親,還會有誰?!
像是喃喃自語的詭秘嗓音在劈啪做響的火焰中低不可聞。黑影整個覆蓋在屍體上,蠕動著、扭曲著,很快就滲入還有些許溫度的肢體內。
年輕法師雖有法術上的天賦,卻沒有任何奇遇。手頭既沒有與魔法生物的契約,也沒有任何能獲得額外力量的奇物,巫妖沒有受到任何阻力就接收了這具年輕而新鮮的肉體。
自小,與周身格格不入的容貌和氣質除了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外,也帶來了令他倍感恥辱的稱號——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