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蝕》目錄

兄弟(二)

兄弟(二)

這次輪到盧希恩沉默了。
「我恨他,恨他創造了聖歌。」如此簡單的緣由無法說服盧希恩,維克多要的也許只是一個理由,讓它存在下去的理由。
繁雜的黑色法陣從腳下騰升而起,越變越大,很快就將整幢建築籠罩,召喚出已許久不曾見過的黑色長鐮,此時此刻,盧希恩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彷彿又回到了初見的時候,一切都彷彿回到原點。他就像是做了一場夢,現在,夢醒了。
盧希恩不知道維克多內心的掙扎與矛盾,他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維克多的目的。
「哈哈……真是可笑……我真是愚蠢啊……」盧希恩不可抑止地哈哈笑。
維克多無數次在內心深處嘲笑與身份不符的聖騎士。尤其是他掩飾在平靜下的嫉妒,都讓維克多聯想到阿爾貝雷希特。可隨著時間的推移與局勢的變化,阿爾貝雷希特的殘影從盧希恩身上移除,相較之下,盧希恩要善良得多。維克多甚至發現,在某些方面盧希恩更像自己,都渴求一份不應奢求的親情。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殺了我,控制我?就像你過去所做的一樣,使用你得意的亡靈法術佔據這具只剩空殼的軀體,繼續完成你的復讎大計?」沒有放手一拼的唯一倚仗,盧希恩破釜沉舟地朝隨時有可能發動攻擊的盧希恩喊道:「來啊,殺了我!為什麼不動,你也會遲疑?會猶豫?亡靈不是沒有感情嗎?
「他的確是死在藍蒂婭派去的殺手手裡,我以虛體進入中層世界時恰好感應到他的怨氣,這才尾隨至布赫村。原本,我是想自己親自動手的。」對費舍爾,維克多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初返物質界,費舍爾是唯一一個真心相待的人,他的關心和憐惜都源自真心。也正是因為這如此,維克多一度還羡慕過死去的伍德,至少他有一個真正關心愛護他的人。不像自己,身邊圍轉的都是別有用心的人。
「你到底想做什麼?向祖父復讎?」
費舍爾是這世上唯一一個真正關心伍德的人,他們名為師徒,實際上更像父子。在扮演伍德的同時,維克多也感受到了一份本不屬於它的親情。真誠、沒有一點雜質,這和它生前所認知的世界略有不同。
憤怒仿若衝天的烈焰,焚燒著盧希恩的理智。另一方面,悲傷又像寒冰,凍得他渾身發冷。兩股感情交織在一起,讓盧希恩生出置身於水深火熱之中的錯覺。
叫我如何不去想?叫我如何不去揣測?叫我如何不很?
缺失對亡靈的最強聖物,他沒有任何勝算。
「你要向阿爾貝雷希特復讎我不管,我只想知道一件事。維克多……那孩子是你殺的嗎?」一直沉默的費舍爾突然開口。
果然還是被騙了,被他所表現出來的無欲所欺騙,竟然天真的以為他真的只是為了追求法術的極致才會放棄權勢和感情。就算一切都是假的,亡靈本身沒有感情這一點卻是再真是不過,只要是有價值的,他都毫不猶豫地利用。
給予神選者的身份后,席維格彷彿陷入沉睡,已經多年沒有出現。魯瑪的行為給維克多敲響警鐘,聖歌對凡人來說代表著神遺之民,是尊貴的上古之血。可對真正神而言,不過是比凡人更便利更容易控制的一族。這或許是個警告,席維格隨時都可以更換選民。
是的,亡靈是沒有感情,它也不該對這個喊了八年的「弟弟」有任何多餘的、不應該存在的親情,雖然他們之前確實存在血緣的關係。
不再是對任何事都無所謂的態度,如血的雙瞳里散發著不能釋懷的怨憤。他的表情,眼神都在控訴,他恨這個被提起的名字。
這個披著兄長外衣的騙子騙取了他的信任,狠狠地踐踏他內心對親情的渴望。貌合神離的父母,為了利益而結合,他的出生與生命都只為了權勢存在。維克多的出現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漫無邊際的黑暗,表面看似冷漠,卻在不經意間處處以兄長的姿態為他出謀劃策。從最初的厭惡、懷疑到後來的信任與尊敬,他已經完全將這個被世人害怕的亡靈當做親人,甚至比父親和母親還要親。
「不……你真正的目的不是復讎。」盧希恩原也以為維克多一步步接近祖父的目的是復讎,可維克多所表現出來的,又不僅僅只是為了復讎。
習慣性地往腰間一探,苦笑再次爬上嘴角。為了避開維克多的感知,盧希恩將瑪拉之光留在輝光城。這難道就是冥冥之中註定好的命運?如果不是這樣,感應到光明力量的維克多不至於冒著被發現的危險說出實情,他也會繼續沉迷在謊言編織的虛妄之中。
「真是無意義的對話……」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份上,已經不容許維克多退縮:「選擇你的未來吧,盧希恩。」
面對祖父時候,維克多或許有些偏激,但他的眼裡沒有復讎的瘋狂,冷靜有如堅冰,那不該是復讎者所有的眼神。
「算是吧。」維克多可不想將自己的真正目的說出來。復讎是個不錯的掩飾,在遭受了那樣的苦難后,沒有人會懷疑它的動機與復讎無關。
盧希恩注意到維克多的眼神變了。
「哦……你觀察的可真仔細。沒錯,我是不恨他。他不過是神的棋子,按照早已註定的命運成為將聖歌變為歷史的終結者。我真正恨的是光神瑪拉。」
至於盧希恩,維克多總是忍不住拿他和阿爾貝雷希特做比較。同樣是異母弟弟,同樣有繼承的紛爭,同樣是不可調和的關係。
正如費舍爾所擔心的那樣,他很憤怒,但更多的是傷心。
握緊手裡的長鐮,維克多下達最後通牒。
「是真是假又如何?我是騙了你和所有人,那又如何?」
「激怒我對你沒有好處。」冰冷的嗓音里聽不出任何異常,維克多定定地注視著盧希恩,看著他激動地大吼,就像無法對費舍爾動手一樣,它也無法做出攻擊。
「生或死,做個選擇吧。」
「為什麼?瑪拉不是聖歌的祖先嗎?」盧希恩不懂,生命之神是傳說中創造聖歌的神祇,聖歌所有的榮耀皆來自這為光明神王。維克多為什麼會恨他,恨意之深,超乎想象。
就在盧希恩因腦海中的意念而痛苦時,一直默不作聲的維克多回答了,表情不是平時的淡漠,而是前所未見的倨傲,就像俯視臣子的君主,這是巫妖從未在盧希恩面前展現過的一面,真正屬於維克多的性情。
問到最後,盧希恩幾乎是用吼的。
沒有瑪拉之光,盧希恩比誰都沒明白自己不可能是維克多的對手。神選者除去本身的神恩與能力外,持有聖物也是決勝的關鍵因素之一。
這份認知也帶來了恐懼,作為死者,一個命運不受自己主宰的亡魂,它不能也不該有這種愚蠢而天真的念頭。一心奪回神位的席維格會降下怎樣的懲罰?內心如此軟弱的它,又怎能戰勝妄想成神的阿爾貝雷希特達成自己的夙願。
再一次,維克多陷入沉默。
「即便真的存在復讎對象,那也不是祖父,你看他的目光里沒有恨。」盧希恩堅定的認為,維克多只是用復讎來掩飾他真正的目的。
「你一直在利用我們……是吧……為什麼不說話?這不像你,敢於直言和承認不是你的風格嗎?難道連這也是假的?你所有的一切,你在我面前,在父親,在所有人面前所表現出的,全都是假的?!」
他該如何抉擇,是選擇前者,協助維克多繼續扮演伍德,還是選擇後者,向祖父揭露它的真正身份。
「不想解釋點什麼嗎?」見維克多不答話,盧希恩扯出一個帶著自嘲的苦笑:「還是說你連解釋也不宵。」
想問瑪拉為什麼要創造聖歌,想為他為什麼不在悲劇發生前制止自己的後裔以如此悲屈的姿態退出歷史,神不是能預知嗎?為什麼他看不到聖歌為了維持榮耀的而不顧一切亂倫,為什麼他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
聖歌族內,維克多是未來的族長,是內定的教皇繼承人,甚至有可能繼承諾丁的皇位,沒有人敢,也沒人願意和它在禮貌的寒暄之外再做交流。身份鑄起的疏離讓維克多一度以為,這就是人類之間的相處模式。隨著越來越了解它生前所未看過的人類世界,維克多悲哀地發現,它本該無欲的心竟然對此有了反應,身為死者的它,竟然在不知不覺間產生了一種不應有的奢望。
漸漸的,比較的對象從阿爾貝雷希特換成了自己。維克多悲哀地發現,若是將身份對調,現在的盧希恩就是當初的它。同樣是一出生就被註定將來,同樣是背負了族讓和父親的期許,同樣有個無論頭腦還是能力都卓越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