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走胎
在醫院大門口的花壇這樣扯著嗓子喊，自然引起了不少人圍觀，不過立刻就有醫院的保安來維持次序，把人都給趕跑。
那時候已經改革開放十年，但出國還是稀罕事，雖然王家夫婦並沒有出去，但派人送嬰兒毛髮和血液到美國大醫院化驗，比本人出國還要驚天動地一些。
王家夫婦哪聽過這個，傻了眼不知道說些什麼。
醫生眉頭皺了皺眉，又拍了兩下，始終不聞哭聲。
師傅和我說起這些，我聽的津津有味，問，這是什麼原理？
我連連點頭，心想原來是這麼回事。
三月前的報紙好尋，不過這也花了王家人一個鐘頭的功夫。期間師傅一直跟老太太閑聊，順道也問了王姓夫婦二人的八字。
醫院很大，師傅又走得很慢，以至於等他逛完花了半個小時。
師傅雖然沒有跟我明說過到底是什麼菜，但光看他回味的樣子就可以知道，這些菜十有八九是哪個五星大飯店端出來的。
王家人照做，沒一會嬰兒的頭髮跟指甲就送到師傅手上。
等到她回來，已經是一個小時后，這會兒病房外王先生正欣喜抱著啼哭不已的嬰兒，幾個醫生圍著嬰兒嘖嘖稱奇：「三個月，這孩子是第一次哭吧？」
一對年輕夫婦焦急等在醫院門口，兩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男的帶著個金錶，面容疲憊，女的穿的病服，手上的翠玉鐲子也掩蓋不了她病態的肌膚。
我聽得一愣一愣，問：「為什麼要在十字路口呢？」
王家夫婦二人受過教育，雖然也擔心孩子，但比較想得開，比較相信科學：「醫生都說孩子很健康，興許不哭是好事呢？」
師傅翹著二郎腿，讓我給他捶背。
師傅衣服也不換，穿著平日的舊衣裳火急火燎趕到了北京某家大醫院。
師傅把兩人的手打開，淡淡道：「您夫人的病醫院就能治，如果只是夫人病了，又何必找我？」
王家人一聽，愣了，連問怎麼了。
老太太是個人精，喊人送來了菜，送菜來的人穿著筆挺西裝，提著兩個食盒，清乾淨一輛推車，放上四菜一湯，請師傅坐下就在病房外吃了起來。
王先生不忍妻子操勞，連道：「內人身子虛……天師，您這是……」
王姓夫婦一下愣住，連忙拉住師傅：「天師您這是……」
王家夫婦剛想問為什麼，就被老太太攔下吼：「照做！」
嬰兒雖然依舊一副病怏怏的樣子，但明眼人都看得出，
老太太六十多，經歷過抗戰也經歷過解放戰爭，見過的事兒多了去了，讓她完全相信科學？這是不可能的。也不知道是在哪裡聽過師傅的名號，順藤摸瓜找到了師傅的地址。直到聯繫上師傅，已是三個月後的事情。
喊了扯著嗓子喊了半個小時，就差點暈過去，不過最後還是咬牙撐了下來。
王家人全翹首等著胖小子降生后的第一聲啼哭，可等了半天也沒聽個聲兒。
等到報紙送來，師傅拿著也不慌，翹著二郎腿在門前端著報紙讀了起來，一面看一面吩咐：「剪一撮頭髮，還有一小片指甲下來。」
半個小時之後，泥娃娃被燒乾，師傅滅了火，用報紙把燒乾的泥娃娃裹緊，對王夫人認真說道：「你拿著這東西隨便找個十字路口，期間千萬不要回頭，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回頭，等到了路口，用全力把娃娃一摔，摔碎就成了！你千萬要用全力，如果娃娃沒摔碎，後果……」師傅沒說太細。
王老太太這才作罷。
這三個月，小寶寶搶救了不計其數，醫生們也疲於應付，早通知王家人準備後事。
王家夫婦滿臉疑惑。
師傅見到王老太太是個見世面的人，也放鬆了：「既然老太太懂一點，那麼我就直說了，你們先去找份七月十三日的報紙來，最好是人民日報。」
王家夫婦那個急啊，想盡辦法都難得喂進去一口奶，不管是母乳還是奶粉，小寶寶就是不喝。這一下就驚動了醫院的醫生，王家有錢有勢，他們不敢得罪，幾十個醫生會診了三天，還是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醫院很大，即便是在80年代，也不是普通人隨便能來看病的地方，據說是軍區附屬醫院，因此王姓夫婦領著一個灰頭土臉的老頭兒往裡走的時候，四周醫師全好奇這老頭到底是什麼來頭？
那天師傅收到一封信，信是北京來的，內容很簡單，有人病了，經過熟人介紹，請師傅去幫忙「看病」，但到底是誰病了？什麼病？一概不知。只從寫信的倉促程度來看，「病情」很緊急。
我聽完故事，懶得理他：「你讓我一個八歲大的孩子給你服務，羞羞臉！」
他經常對我說的一句話是：「瓜娃子，為師要出去辦事了，你在家好生念一遍道德經。」
醫院里本來緊張的
師傅也不解釋，又吩咐對方端著泥人在花壇正中站好。
或許是被看做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王姓夫婦對師傅畢恭畢敬，到了三樓兒童病房，王夫人隔著外邊的大玻璃，指著靠邊的一張嬰兒床哭泣起來：「天師，您一定要救救我兒子！」
「請問是小王同志嗎？」師傅操著鄉土氣息十足的普通話問道。
王夫人愛子心切，連連點頭。
王家老太太也樂啊，連忙給醫生塞了兩封大紅包，紅包鼓鼓的，這叫喜錢，生了兒子，不管有錢沒錢，都給醫生包點，圖個吉利。
師傅瞪我一樣：「人鬼各有路，在人間少有鬼道，但是十字路口不一樣，他既是鬼道也是人道，孤魂野鬼在這迷茫，人們也在這裏茫然四顧，誰都想在十字路口找個出路。王家娃兒魂魄本來困在泥娃娃中，王夫人砸碎泥娃娃放出他，他便在十字路口迷茫，既沾了人氣，也沾了鬼氣。」
師傅不介意，淡然點頭道：「正是，王先生有話直說。」
老太太是過來人，雖然迷信，但讀過兩年書，知道其中利害。
王夫人點頭。
王夫人連忙抱過孩子，眼淚嘩的涌了出來。
他們一家也跟著那個樂，王先生的老爹有心臟病，一看是個大胖小子，當場就喜昏過去，差點一口氣沒續上，好在是在醫院及時搶救了過來。
等兩周后化驗結果從美國飛來，王家人又傻眼——從美國得來的化驗結果依舊是沒事。
師傅想了想，解釋道：「你們家娃福薄，八字與你相剋，有些事情命中注定該承受，想他安穩度過現在的難關，你這個做母親就得幫他擔當著點。」
王夫人喊了將近一個小時左右，師傅掐指算了算，又不知從哪摸出一根香，點著，四周無風，香上青煙無風自動朝醫院正門口飄去。
師傅又說，喊，喊名字，我說停你再停。
我沒聽，做了個鬼臉跑了。
每當這時候我都歡呼雀躍，當然，並不是對於念書的喜悅，而是對師傅辦事回來后，會帶來怎樣的故事有所期待——師傅是個道士，會捉鬼的那種。
接生的醫生是個實在人，抱過孩子笑道：「您看，您家孫子還沒哭呢！」
王家有錢，連夜弄來美國進口的奶粉，可小寶寶是還是
吃飽喝足，師傅抹了抹嘴，大大咧咧說了句：「沒事，走胎了，孩子幾號生的？」
原來王姓夫婦從寫信開始，就計劃著試探師傅，怕他只是江湖騙子。可師傅是什麼人啊，王夫人身子虛，他一眼就看出來，但這絕對不是邪祟作怪。
「農曆七月十三，下午三點十七分。」王夫人搶著答道。
這把王夫人急壞了，王太太去照顧心臟病複發的王老頭去了，王家夫婦不敢驚動老兩口，偷偷叫來醫生檢查了一番，結果依然是沒事，也許是喝不下人奶，原先也有過這種例子。
醫生小心倒提嬰兒，往屁股上拍了兩巴掌。
王家人急，醫生也急，連忙把嬰兒送去做了檢查。
師傅卻沒說什麼，摸著我的腦袋，喃喃自語：「你小時候也……」
嬰兒在母體內時是用臍帶呼吸，在出生的那一刻。空氣大量湧入嬰兒的肺部，才造成嬰兒的第一聲啼哭，所以嬰兒的第一聲啼哭越響亮越是好事情。
只見那張嬰兒床上躺著個小嬰兒，小嬰兒眼睛閉著，鼻子上還插著氧氣管，看上去乾乾瘦瘦奄奄一息。
王夫人剛生完孩子身子本來就虛，她又一直為孩子的事情操心，身子更虛了，醫生都說她落下了病根。
王家人剛才也是喜昏了頭，才想起孩子沒哭，心道還以為是醫生沒打屁股呢。
不僅沒事，由於王夫人伙食不錯，嬰兒甚至比平常嬰兒還健康。
毛髮和血液送美國去化驗的這兩周，全院的醫生想盡辦法都只能勉強維持小寶寶的生機。
老太太知書達理：「天師，您先休息一陣，我們家的事不慌！」
才過正午，雖然是十月份，但秋老虎餘威仍在，王夫人病怏怏的哪扛得住這樣暴晒。
師傅經常出去捉鬼驅邪，所以帶回來的故事也多，但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個秋後的早上。
師傅哈哈大笑：「讓你娃平時不學無術，不知道了吧，王家夫婦的孩子魂魄被沖，走胎了，新生魂魄又脆弱的很，在別人身體裡帶了三個月，早虛弱不堪。我在醫院三樓轉了一圈，發現魂魄還在這兒，但三樓是產房，沒辦法直接喊魂。於是先讓王夫人到樓下去喊，然後用泥娃娃固定魂魄，最後用火一燒。新生魂魄離體太久，孤魂野鬼纏身，沒辦法直接還魂，把泥娃娃一燒，燒掉這些孤魂野鬼，再讓王夫人把泥娃娃在十字路口砸了，魂魄自己便會回去了。」
但結果是沒事。
師傅知道這一
王夫人眼圈一紅，又要哭。
嬰兒不哭，問題就大了，十有八九是肺有問題。
師傅又說：「你們讓人準備些柴火，就放在樓下花壇。王夫人隨我來出去一趟，大概一個小時就夠了，其他人就在這裏獃著，哪都不去。」
醫院沒面子，但也沒轍。
師傅搖搖頭：「哪啊，你忘了王夫人？王夫人是他母親，他看到王夫人在身邊，自然會跟著王夫人走。到底是母子兩，不論是否人鬼相隔始終會有感應，我讓王夫人不回頭，也是怕身子陽氣本來就弱，一回頭看到鬼魂，給嚇出病。」
王先生聽到這裏，猛給了自己一巴掌：「天師，天師，您別介……」
「小孩有名字嗎？」師傅問。
「天師，我這就帶您去。」王先生扶著王夫人在前領路，在醫院眾人驚詫目光中，到了三樓。
王夫人一聽，立馬忍住眼淚，穿著病號服隨師傅往外走。
一路顛簸趕來，師傅灰頭土臉、舊衣裳的樣子的確不像捉鬼拿妖的天師，倒像是鄉下老農。
說到這兒師傅閉了嘴，夾著根煙擺譜。
師傅他老人家眼睛眯了眯：「無需試探，有話直說便是，如果耽誤了時間，責任我可不負。」
話還沒說完，就被師傅揮手擋下，轉身要走：「如果是夫人病了的話，那麼我還是走了。」
師傅掐指算了算八字，然後不急不忙道：「剛算了算，你家孩子八字不好，福薄，又剛巧快到鬼節，一驚嚇，走了胎。」
我又插嘴：「那他不是會在十字路口迷失一輩子？」
王夫人連連點頭，臉色慘白接過報紙裹著的泥娃娃，頭也不回的出了醫院，找十字路口去了。
師傅帶著王夫人到了醫院樓下花壇，從花壇中挖出濕泥巴，又拿出嬰兒頭髮跟指甲混著泥巴捏成了個小人兒，泥人遞到王夫人手上：「拿好！」
王夫人看到自己兒子的模樣都哭成淚人兒了，哪還說的出話，王先生扶著泣不成聲的妻子，生怕漏了一點似的將事情詳細說了一遍。
但孩子一直不哭，王老太太心裏總不是個事兒。催促著醫生檢查了一遍又一遍，結果依然是孩子很健康。
王姓夫婦看了眼師傅，疑惑問道：「請問是張天師嗎？」
老太太冷不丁插嘴解釋：「走胎就是說魂魄跑到別人家孩子的身體裡邊去了。」
醫生又來查，還是沒檢查出任何問題。
老太太終於沉不住氣
可問題又來了，兩天後就出了幺蛾子——嬰兒不吃奶，喂多少，吐多少。
師傅吃的滿意，老太太一直在邊上陪著沒說話，王家夫婦想問，也被老太太攔了下來。
這時候王老太太才想起來師傅，可師傅哪會一直留在那，見到嬰兒沒事，他老早偷偷回了。
王先生扶著王夫人守在嬰兒旁邊，老太太則很耐心安靜跟在師傅後頭。
但醫生硬是沒要：「老太太您別慌。」
師傅擺擺手，摸著肚子又到了病房前。
師傅得意笑了笑：「所以說你曉得個鎚子嘛，王家娃兒魂魄被沖，迷路找不到回去的路，所以走胎走到別人身子裡頭去了。然而人有人道，鬼有鬼道，醫院產房屬新生，是人走的道兒，鬼怪邪祟看到都得繞著走，王家娃兒的魂魄被孤魂野鬼纏過一陣，又在別人身子裡帶了一段時間，早就不是新生魂魄。因此不能直接從產房過。」
找誰？當然是找師傅。
師傅逛了一圈，肚子不雅的叫了起來，舟車勞頓，星夜趕來飯都沒好好吃過。
原來孩子已經出生三月了，生下來的時候白白胖胖，可把王家夫婦喜壞了。
師傅滿意吐了口煙圈，才繼續說：「人有人道，鬼有鬼道……」
師傅吊著嗓子說：「哭個啥子，人世間最乾淨的兩個地方就是產房和殯儀館，所謂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人啊，也就是在這兩個時候最乾淨，你要是喜極而泣還好，指不定給你兒子招來點喜事兒，可你現在傷心而泣，就不曉得會招來什麼髒東西了。」
我從小和師傅生活在南方的一個小縣城。
師傅總是佯怒呵斥：「鎚子的天師！替天行道罷了！」
老太太一揮手：「小孩子懂什麼！」而後轉頭對王夫人說：「小露，你願意跟天師走一趟嗎？」
他每次辦事歸來，都會給我講述一個異常精彩的故事，也只有這時候，我會搬著小板凳端端正正坐好，嘴上恭敬念一句：「張天師！」
我眼咕嚕一轉，連忙翻箱倒櫃找出火柴給他點上。
我打斷他：「說過了說過了，藉著呢？」
王家夫婦一怒，頂著壓力把孩子的毛髮跟血液差人送到美國去化驗了。
「你先別慌，具體給說說是個什麼事？」
「我內人她病很重……」王先生扶著妻子的肩膀，焦急說道。
師傅這才讓王夫人停下來，接過她手中泥娃娃，將早已準備好的柴火點燃，把娃娃扔了進去。
王夫人目瞪口呆，這是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