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洛陽雨
第一百九十九章 聖女
安權嚇了一跳，對緊跟出來的羅氏苦笑道：「這丫頭悶壞了，就等著人來踢館呢。」
劉修愕然，他早就猜到唐英子可能和太平道有關，卻沒想到她居然是太平道的聖女。聯想想馬元義和張鳴的奇怪表現，他隱約猜到了一些什麼。
「看洛陽城。」張修羡慕地說道：「真是個大城。」
事情會發展到哪一步，劉修有些拿捏不定，他不知道宋奇帶著糧船趕到洛陽之後，洛陽的形勢會變成什麼樣子，究竟是向有利的方向變，還是向不利的方向變，他沒有把握。更讓他覺得無力的是，他發現這一切根本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而在宮裡的那位天子。
「當然算。」劉修笑了，輕輕的撫了撫她渾圓的肩頭：「我不是把何家給回絕了嘛，你不用擔心。」
「喜歡吧？」唐英子擠了擠眼睛，吃吃的壞笑道：「那些人一天到晚想成仙，所以我就讓他們看老頭，你不相信神仙，我就弄了一個你喜歡的女人樣子讓你看。我知道你不僅喜歡女人長得漂亮，更喜歡女人有兩個大奶奶。」
唐英子堅持道：「我是說如果。」
「這個啊……倒還是可以考慮的。」劉修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安權嘿嘿笑了一聲，沒敢吱聲，再說他外傷雖然好了，被打斷的腿卻還是沒有複原，女人躺在身邊卻不能親熱，著實也難受，不如睡在外屋安穩。這次能死裡逃生，雖然丟了差事，卻在太極道館做了個小頭目，每個月領著八千錢的工錢，比那個替人開道的伍伯可舒服多了。他對劉修感激不已，連帶著對唐英子也非常溺愛。
這件事讓他大喜過望，更是每日勤練不輟。
劉修揮揮手，讓許禇到一旁去練，他自己也慢慢的揣摩。這是他昨天從唐英子手中的那個指環上學到的武技，看起來很簡單，和他前世印象中那些上躥下跳的武術大相徑庭，倒和敦武傳授的武技更相近一點，但是多了許多肢體上的小動作，練起來非常怪異，他第一次演練時，唐英子笑得肚子疼，說他像耍猴的。
「不會，我見過這麼人裏面，就你不相信他們請神的戲法。」唐英子得意的笑了兩聲，「我是太平道的聖女唉，不管多麼堅定的人，只要看過我的戲法，沒有一個不跪下磕頭的。就是在太平道里，除了張角兄弟之外，誰在我面前不得跪著，連看都不敢看一眼？只有你不相信，所以我覺得你最有膽子，不怕張角這些騙子。」
「想啊。」許禇脫口而出：「我早就想學了，就是不知道到哪兒拜師，後來才去學的這身武技。東家，沒見你以前使過墨子五行術啊，
劉修眨了眨眼睛，打量著這一對師徒，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我沒偷！」唐英子急道：「這指環本來就是我的。」她頓了頓，又有些不好意思：「就算是偷，也是從我阿媽那兒偷來的，跟他張角可沒有一個錢的關係。」
他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名堂，便又還給唐英子，唐英子接在手中，看了他一眼：「你不想要嗎？」
唐英子不屑的撇撇嘴，「聽你一口的蠻腔就知道了。」
劉修心中有無數的疑問，有關於道術的，有關於政局的，都讓他頭疼得很。天師道和太平道要在他的太極道館論道，這件事他不反對，一來可以讓張角在公眾面前曝光，讓天子注意到他的影響力，也好提前有所準備，二來他也需要利用道家和儒家論戰，來逐步消除儒家中有些不可避免的問題，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張角居然出自天師道。
張修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他跟著王英在洛陽多年了，鄉音卻是未改，現在被一個小姑娘當面指破，臉上有些掛不住。唐英子卻沒在意他的臉色，看了一眼遠處的洛陽城，大大咧咧，老氣橫秋地說道：「看什麼呢？」
而劉修最喜歡其中的猴形，猴形重輕捷多變，和他從敦武那兒學來的武技正相應。更讓他高興的是，他演練了這種墨子五行術之後，很快就體會到了身體中的氣息對姿勢的呼應，舉手投足之間，他都能感覺到氣息的微妙流動。
唐英子打掉劉修的手，撅著嘴說：「好啦，好啦，我說漏嘴了。我告訴你吧，拐我的人就是張角，我就是太平道的聖女。」
「東家還在練武？」羅氏笑盈盈的颳了一下唐英子的鼻子：「大姑娘了，還纏著東家不放，再過幾天，等東家成了親，我看你怎麼辦。」
劉修想抓的就是曹節，因為曹節才是宋家最大的敵人，可是偏偏曹節卻離這個陷阱遠遠的，一點被波及的可能性也沒有，相反倒有可能從中獲利。劉修不知道他是純粹為贖罪而獻糧，還是看出了什麼。這個老閹賊狡猾得很，從中聞到了什麼危險的味道也不是不可能。
「這裏面可有所有修道的人最想得到的道術。」
這場災荒看起來倒為他們增加名望提供了一個絕佳的機會。
唐英子的身子抖了一下，吸了吸鼻子，沉默了好一會，又問：「大哥哥，你上次說不讓人欺負我，現在還算嗎？」
羅氏也很無奈，扶著安權出了門，從樓上往下一看，卻看到劉備從外面沖了進來，正著急的和劉修說著什麼，劉修的臉色突然變得非常難
「你以為真有神仙啊。」唐英子一軲轆爬了起來，赤著腳跑到門邊，拉開一條門縫，伸出小腦袋四周看了看，然後緊緊的關上了門，又飛快了上了身，在床角摸了半天，摸出一個指環，得意的在劉修面前晃了晃：「告訴你，這就是太平道最神奇的寶貝。現在張角估計都快要急瘋了，我可不能讓他看到我在這裏，要不然他肯定會抓我回去。」
劉修嘴一撇，樂了：「五行術，想學不？」
太平道一家後來就鬧出了那麼大的事，張魯在漢中倒是挺安份，雖然割據了幾十年，但是終究沒有搞出起義之類的大動作，如果天師道因為這次論戰，和太平道走上一樣的路子，那他豈不是弄巧成拙？又或者兩家合併為一，為禍豈不更烈？如果兩敗俱傷，這也未必是好事，自相殘殺之後的道家更加無力對抗儒家，他的想法就很難實現。
在道術之外，政局也讓他憂心忡忡。糧價已經漲到了三千錢一石，大量的平民開始外逃，曹節獻出了幾萬石糧，但是杯水車薪，根本解決不了什麼大問題，楊賜、橋玄等有限的幾個大臣也建議朝廷賑粥，並且拿出了一些糧食，但袁家這樣的大族還是沒什麼動靜，他們旁觀著時局的惡化，到洛陽來的士子大多去世家權貴門上做食客，第一流的去了袁紹府上，次一流的去袁逢、袁隗府，再差一等的去其他人府上，袁家牢牢的把控住了士人中的精華。
唐英子托著腮，眉頭緊鎖：「是啊，大哥哥以後要成了親，我就不能和他一起睡啦。這可是個大問題，我得想個辦法。」
「大哥哥，你說張角會來嗎？」一直沒什麼動靜的唐英子忽然睜開了眼睛，直直地盯著劉修。劉修想了想，點頭道：「我覺得很有可能會來。」他頓了頓，又說道：「這次是太平道和天師道的較量，他不能不謹慎一些。」
入夜，安權已經入睡，三樓沒有了他的呻吟聲，顯得非常寧靜，唐英子像只小章魚一樣抱著劉修，已經打起了哈欠，眼皮直打架，卻還是不肯睡。劉修起身吹熄了燈，將薄被蓋在她的小肚皮上，親昵地拍拍她，「睡吧，明天帶你玩去。」
「你想什麼辦法？」安權忍不住的笑了：「你就是想嫁給東家，也得再等幾年吧？」
劉修目瞪口呆，指著那個女郎說道：「為什麼……是個女人？」
「你阿媽的？」劉修也有些意外，他看著唐英子有些生氣的眼神，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相信她：「那你可要收好，千
「唉呀——」唐英子急了，撲過來拉著他的手臂一頓亂搖：「我不管你娶誰啊，反正你找不到我阿媽，你就要養我一輩子。」
「那好那好，我先讓你看個戲法。」唐英子睡意全完，興奮的吹滅了燈，然後嘴裏念念有詞，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黑漆漆的房間里突然一亮，上次在沮陽太守府看到的一幕再次出現在劉修面前。
劉修笑了：「這是你的，我幹嘛要，我又不是強盜，看見好東西就搶。」
「你為什麼找我，不怕我把你送回太平道？」
劉修猶豫了一下：「張角怎麼會欺負你？」
唐英子這才轉怒為喜，長長的眼睫毛閃了兩下，咯咯一笑，「那我把它送給你，但是你保證不讓人欺負我，還要幫我找到我阿媽。」
第二天，準時起床的許禇意外的發現劉修也起來了，正在後院習武，他好奇地看了一眼，雖然知道不應該偷看，還是忍不住地問了一句：「東家，你這是什麼武技？」
劉修眼神一閃，伸手揪住唐英子的耳朵，笑了起來：「小丫頭，露餡了吧？你怎麼知道禇飛燕的，她根本沒去過寧城，也沒去過沮陽。」
「別吵，我先讓你看個神仙打架。」唐英子不耐煩的說了一聲，手指在指環上摩挲了幾下，光影構成的畫面突然一變，出現了讓劉修意想不到的場面。
「他們請神……就是你變的戲法？」
唐英子用看鄉下人的蔑視眼神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地說道：「你沒進過洛陽城？」
劉修思緒起伏，難以入眠。
「看來你也有點見識啊，居然還知道墨子五行術。不錯，這就是墨子五行術，想不想學？」
「撲！」唐英子忍不住笑出聲來，一邊蹦蹦跳跳的下樓，一邊說道：「你沒進洛陽城，道心不也亂了？與其如此，不如去看看，也許看了之後道心就不亂了呢。道法自然，這點道理都不懂，還修個什麼道啊。」
張修很意外：「姑娘怎麼知道我是巴郡人？」
劉修有些為難的咂咂嘴：「我倒是想保護你，不過英子，我也跟你說實話，我的本事連張鳴都打不過，恐怕更不是大賢良師的對手。不過我覺得他不會和你有什麼衝突吧？」
「去！」劉修咄了她一口，把她推到一邊：「我馬上要娶阿楚姑娘當老婆呢，不可能等你長大了再娶你。」
「五行術？」許禇眼前一亮：「墨子五行術？」
這一天入夜之後，店堂中已經沒有了客人，羅氏等人洗漱完畢，準備休息，劉修卻還和許
唐英子正在想心思，忽然聽得樓下一陣「呯」的一聲響，好象是有人猛地推開了門，唐英子吃了一驚，隨即一躍而已，一溜煙沖了出去，一邊跑一邊尖叫道：「大哥哥，有人踢館啦！」
王英看了他一眼，沒有再問，但明顯有些不高興，大概是覺得劉修在敷衍他。他轉頭看了一眼傻站在那裡的張修，嘆了一口氣：「我真是誤人子弟啊。這孩子原本資質不錯，我收他為弟子，帶到洛陽近十年，卻一直沒什麼進展，我還以為是看走眼了，原來卻是我用力過猛，生生的耽誤了他。」
見劉修看他，唐英子狡黠的一笑，起身就走，一頭撞在憑欄而望的張修身上。張修連忙道歉，唐英子眨了眨眼睛：「你是巴郡人？」
劉修臉一沉，打斷了他的話：「不要亂問，你是學武，還是問道？」
唐英子也覺得有些道理，歪著脖子想了想，又讓了一步：「這樣好吧，你幫我找，找到之前我就跟著你。要是等我長大了，你還找不著，你就娶我當老婆。」
劉修摸了摸鼻子：「撿來的流浪兒，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人。」
劉修非常無語，老臉在黑暗中有些發燙，心裏在不停的詛咒，這是哪個老妖怪生的小妖怪啊，這種話都說得出來。
唐英子在樓上直跳腳，後悔讓劉修學習了這五行術，自己沒法子再抱著劉修睡著了。可是後悔也遲了，任她怎麼撒嬌耍潑，劉修不練到半夜肯定是不會睡覺，她只得撅著嘴鑽進羅掌柜的房間，向已經能起床走動的安權討好的笑了笑，膩在羅氏身邊不走。
張修搖搖頭，羞澀地說道：「祭酒說，洛陽城太浮華，怕亂了道心，不讓我去。」
許禇喜不自勝，連連點頭，胸脯拍得咚咚響，表示絕不告訴別人，而且以後唯劉修馬首是瞻，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唐英子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小貓似的蜷著，閉上了眼睛，劉修轉頭看向窗外，皎潔的月光隔著紗窗看起來朦朦朧朧的，正如劉修此刻的心情。
劉修的腦子也有些發暈，真的假的？太平道能在短期內發展到這個規模，就因為這個小姑娘和這個看起來一點也不起眼的指環？他從唐英子手中接過指環，就著燈光仔細地看了好一會，發現這個指環的材質和他那把短刀差不多——看不出來是什麼材質，但摸起來沉甸甸的，看樣
天子現在信任他，讓他在宮外放手施為，如果哪一天天子覺得他危險了呢，他會不會也像袁家一樣成為天子的心頭刺和獵物？
張修一愣，忽然靈光一閃，在心頭盤旋了好久的疑問好象突然明白了，整個人傻站在那裡，兩行清淚奪眶而出。正在屋裡和劉修說話的王英將他們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此時也愣住了，好半天才說道：「德然，這……姑娘是什麼人？」
劉修目瞪口呆，張口結舌。
「如果是張角呢？」唐英子緊跟著又問了一句。
但是這墨子五行術雖然難看，效果卻非常明顯，劉修和許禇各自練習了一個多月，在經過了最初痛苦的煎熬之後，他們驚喜的發現了這種武技的巧妙之處。許禇最先發現演練了虎形之後，他原本沉重的身子變得靈活起來，力量卻變得更加霸道，一旦進入臨戰狀態，整個人就像一隻蹲伏欲撲的猛虎，氣勢逼人。
「找你阿媽？」劉修歪了歪嘴，「那我可不能保證，你現在只記得你阿媽的奶奶，連她長什麼樣都不知道，我怎麼幫你找？算了，你還是自己留著吧，我把你送到別的地方躲幾天，不和張角碰面就是了。」
不過，這次出現的不是那個古裝黃衣老者，而是一個衣材凹凸有致的妙齡女郎，她眼波一橫，俏聲道：「主人有何吩咐？」
「那我也不能搶。」劉修搖搖頭，壞笑道：「你怪了，你偷了太平道的寶物，張角肯定到處找你……」
……
「學武，學武。」許禇乖巧的閉上了嘴巴，再也不肯多說一個字。劉修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演練了一個姿勢，又細細地講解了幾遍，這才說道：「這是其中的虎形，我看最適合你練了。你自己好好練，不要告訴別人，否則別怪我翻臉。」
唐英子嘴一撇，鬱悶得都快哭出來了。羅氏見了，瞪了安權一眼：「到外屋睡去，今兒我和英子一起睡。」
唐英子抬起眼皮看了劉修一眼，吞吞吐吐的把事情說了一遍。她大概兩三歲的時候被張角拐跑的，到現在為止，她跟在張角身邊已經四五年，一直沒什麼機會逃脫。上次跟著馬元義到史道士家，就是想煉什麼丹藥以折服史道人，和宮裡的何貴人搭上關係。因為發生炸鼎事件，史家一片混亂，她才趁機逃了出來。想來想去，她在洛陽認識的人只有劉修，於是便到羅敷麵館去投奔劉修了。
「太平道沒好人。」唐英子忽然說道，過了一會，又補了一句：「那個禇飛燕稍微好一點。」
但是劉修知道，這一切都是一個陷阱，一個天子布下的陷阱，獵物很可能就是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