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共逐鹿
第六百九十八章 英雄有淚
劉淵不服氣地叫道：「阿爹，你恁的膽小！大家都說，大父不是不小心摔死的，他是被人害死的。」
如果他死了，我也會傷心的。小雪兒抱著風雪的脖子，淚珠子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劉修揮揮手：「你們都出去，讓我單獨陪阿母一會兒。阿楚，你安排一下風雪的住處。」
二月初，楚太夫人唐氏和風雪的陪同下，由兩千北軍將士護送至江陵縣，這些北軍將士包括長水營和步兵營，都是和劉修關係比較密切的。他們景仰劉修父子，為劉元起的死而抱屈，一路上對唐氏等人照顧得非常周到。完成護送任務后，他們還將在江陵呆一段時間，在將作大匠的安排下，緊急為劉元起治陵。
「因為阿爸的阿爸死了，被壞人害死了，阿爸傷心。」風雪貼著女兒的臉，泣聲道：「就像阿爺死的時候，阿媽也傷心，顧不上小雪兒一樣。」
「阿母……」劉修伏在唐氏身邊，痛哭失聲。雖然有風雪的悉心照料，可是這半個月的煎熬，唐氏還是憔悴得像是變了一個人。看著曾經吼一嗓子全村都能聽到的母親變成了一把骨頭，劉修淚流滿面，後悔不已。如果不是自己為了一己之私，離開涿縣到洛陽來謀生，天下也許不會至此，唐氏也不會變成這個模樣，她也許還是那個卑賤而快樂的農婦，過得她圍繞丈夫和兒子的簡單生活。
「阿母，我……我不入宮了。」劉和轉過身，拽著王楚的衣
劉修伸手將劉和摟在懷中，低著她的頭髮，吞聲道：「阿和，你放心，阿爹不會把你送到那種地方，阿爹不會。」
可是，她的阿爸現在不是個大英雄，只是一個傷心哭泣的男人，他根本沒有注意到她。她有些失望，她有些委屈，但是她卻能理解，因為阿媽說，阿爸剛剛失去了他自己的阿爸，就是那個睡個大盒子里的人。失去阿爸是讓人傷心的事，阿爺升天的時候，阿媽也曾經傷心得顧不上她。
本來按照慣例，王者即位以後，就要為自己營造陵寢，可是劉元起正當壯年，又一直在洛陽，劉修也常年在外征戰，這件事就一直沒正經做，現在劉元起意外身亡，這陵寢的事就成了一個特別急的工程。以劉元起富可敵國的身家，以劉修威震天下的名聲，這陵寢規模無論如何也不能小，再加上天子的恩賜，這個工程就更大得直逼
唐氏從嗓子里透出一聲長嘆，無力的倒在錦榻上，兩滴渾濁的淚水從眼角溢出，眼神焦急而無奈，更透著說不盡的悲哀。
「哦。」小雪兒懂事地點點頭：「那我們先走吧，等他不傷心了，小雪兒再來唱歌給他聽，跳舞給他看。小雪兒長大了，是個乖孩子。」
「嗚嗚……嗚嗚……」唐氏喉嚨里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痙攣的手抽搐著，兩隻眼睛焦急地看著劉修，似乎想說什麼，可是嘴巴根本不聽使喚，喊出來的只是含糊不清的音節。
「謝謝阿爹，謝謝阿爹。」劉和泣不成聲，王楚也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至少女兒不用遭受那種非人的煎熬了。
唐氏被這個意外徹底擊垮了。接到劉元起有嵩山墜崖的消息后，她就暈倒在地，醒來后便中了風，身不能動，口不能言，每天只能進些流食。眼淚也早就流幹了，看到劉修時，她只知道緊緊的拽著劉修的手，眼中露出焦急之急，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王楚應了一聲，帶著風雪出去了。風雪跟著走到門口，卻被小雪兒拽住了手。她低下頭，看著女兒，小雪兒仰起頭，用胖乎乎的手指指指劉修，細聲細氣地問道：「阿媽，那是我的阿爸嗎？」
「閉嘴！」劉修惱怒地喝了一聲，風雪見他發怒了，連忙將劉淵扯了過去，用力捂住了劉淵的嘴巴。劉淵奮力掙扎著，猶自嗚嗚的
「阿母在說什麼？」劉修求助地看著風雪。風雪慚愧的搖搖頭，她雖然在唐氏身邊呆了這麼多天，可是對唐氏的那些話同樣聽不懂。
劉修扶著車，將唐氏迎進了楚王府，他不用人幫忙，親手將唐氏從車上抱了上來。唐氏原本就身材健壯，即使是做了楚王夫人之後，她也不肯閑著，在王府後院開闢了一個小菜圃，種了些菜，養了幾隻雞，現在卻輕得像個沒成年的孩子，抱在手上一點輕飄飄的，讓劉修益發的心酸。唐氏緊緊的拽著劉修的衣襟，嘴裏嗚嚕嗚嚕的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聽不清。
「嗯，小雪兒是個乖孩子，我的小雪兒是個乖孩子。」風雪抱著小雪兒，匆匆的走了。小雪兒在風雪的肩上，留戀的看著那個跪伏在床邊一動不動的男人。她沒有見過大父劉元起，對他的死沒有任何感覺，她沒有享受過唐氏的疼愛，從她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唐氏就是一個半死不活的人，給她的只有恐懼。可是她第一眼看到劉修，卻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也許是因為母親經常提起，也許是阿牛哥哥經常驕傲地說起，也許是從阿牛的身上，她能依稀看到劉修的影子。一見面，她就知道，這個人，是阿媽經常挂念的人，是阿哥為之驕傲的人，是讓牛頭部落為之又
唐氏身體綳得緊緊的，額頭青筋暴露，她用力的拽著劉修的手，拚命地搖著頭。劉修又著急又心疼，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輕輕的拍著她的手，含淚道：「阿母，你不要急，有什麼話，等病好了再說。我已經派人遍尋良醫，一定治好你的病，到時候，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
劉淵愕然，隨即明白過來，用力地點點頭，緊緊地閉上了嘴巴，不再說一個字，只是抓住唐氏的另一隻手，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渾似一頭惡狼。
「阿爸不是大英雄嘛，他怎麼還哭鼻子？」小雪兒撇著小嘴，委屈地問道：「還有，他為什麼不抱抱小雪兒，為什麼不親親小雪兒，他是不是不喜歡小雪兒？」
劉修將唐氏安置好，坐在床邊，握著唐氏的手，母子倆相對落淚，卻無法用語言交流。王楚帶著劉和等人進來，看著瘦得變了形的唐氏，也是悲從中來。劉和伏在唐氏身邊抽泣，劉安和劉業卻拽著劉修的衣襟，哇哇大哭。他們享受唐氏的寵愛最多，如今看到原本慈祥的大母變成這樣，一個個心裏都不是滋味，對那個遠在洛陽的仇人更是恨之入骨。
劉修也不管劉方有什麼反應，他從接到車駕的那一刻起就陪在母親唐氏的身邊，片刻不離。
理由很充足，但聽起來都有些弦外之音。劉方不敢不聽，又不敢聽，只能暗自叫苦，思量著一住下來，就趕緊寫個奏疏，把這個消息報告給洛陽的天子
「報仇？」劉修臉一沉：「黃口小兒，胡說什麼？」
「是，他就是你的阿爸。」風雪蹲下身子，抱著小雪兒，輕聲說道。
風雪再才想起來，女兒出生之後，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劉修，小雪兒已經盼著這一天很久了。原本這應該是一個充滿了歡聲笑語的時刻，可是現在，劉修顯然沒有這樣的心情，從他對劉淵說的那句話就可以看出他的心裏只有仇恨，沒有愛，根本無暇顧及到女兒稚嫩的心靈。
不過，將作大匠劉方一到江陵，還沒來得及進城就得知一個消息，楚王劉修不同意大興土木給楚惠王劉元起建陵寢，理由是先王生前雖然富可敵國，但生活節儉，一直不喜歡奢侈，他更願意把錢用來做事，而不是埋在地下。此外，眼下天下多事，冀州未平，用錢的地方很多，連天子都在減免支出，我怎麼能為圖一已虛名，空耗錢財，上有違陛下戒奢之意，下有違先王節儉之德？更何況我現在根本沒打算將先王入土安葬，我準備停靈三年，待三年守孝完成之後，再入土不辭。想必到了那時候，天下已平，先王的心愿已了，他也能入土為安了。
劉和看出了王楚的無力，轉過身跪在劉修的面前，流著淚央求道：「阿爹，我恨他，我不想再見到他，我不想和他成親。阿爹，你幫幫我。」
「大母是要阿爹給大父報仇！」劉淵卻大聲地叫了起來，小臉漲得通紅，拳頭攥得緊緊的，用力地揮舞著，擊打著並不存在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