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七章 風雨欲來（下）

袁紹眨了眨眼睛，撫著鬍鬚，贊同地點了點頭，心有同感的嘆息道：「是啊，這人心真是個捉摸不定的東西。想當初我袁家一呼百應，可是真正到了要出力的時候，那些人卻往後退了。劉修雖然在並涼益三州根基頗厚，和我袁家比起來，卻還是要差一些的。」

荀彧攏著手，似笑非笑的看著夏侯淵。夏侯淵看了一眼，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貶為伊吾……司馬？我……我沒看錯吧？」

「什麼事？」荀彧一臉詫異地看著夏侯淵：「什麼事定了？」

「其次，天子畢竟是天子，藩王畢竟是藩王，雙方名份已定，以下犯上，便是謀逆，是不得人心的。改朝換代，從來就不是一件易事，想當初袁家四世三公，天下所望，以主公的聲望和能力，登高一呼，天下響應，尚且不能輕易改朝換代，劉修區區一個莫名其妙的藩王，又怎麼可能做到？」

「是，但也不全是。」荀彧不動聲色，從袖子里抽出一封公文：「這是給你的。」

夏侯淵眼神一緊，慢慢的抬起了頭：「這麼說，大王事敗了？」

「也不盡然。」郭圖接著說道：「人心不可捉摸，可是也並非不可變。以劉修在各州推行新政的效果來看，他積累的聲望也不可小視。只是他的聲望在野，在朝堂上卻沒有多少力量，就連他的先生司徒盧植都不贊同他，他又怎麼可能輕易取勝。為劉修計，他應該緩緩圖之，再等一段時間，或許機會更大一些。這就說到第三點了，他太著急了，根基還沒等紮實，就急急忙忙的想登上皇位，以至於自投險境。一萬親衛營雖然精銳，要想攻打洛陽城，未免太孟浪了些。不能取勝，也就是在情理之中了。」

「文若，你這是？」夏侯淵莫名其妙，小心翼翼的繞過那些箱子，上了堂，問正在收拾的荀彧道：「要搬家？」

郭圖的目光隨著袁紹的腳步來回移動，也覺得有些暈。他搖了搖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

紙上只有兩個字：如令。下面是一個花押簽名，龍飛鳳舞，飄逸瀟洒。

對袁紹來說，這似乎意味著劉修逼宮的徹底失敗，小天子全面掌握了朝政大權，並要利用對鮮卑人的戰事來剷除異己。可是同樣也意味著危險的逼近。不管是劉修獲勝還是小天子獲勝，他們都不會允許冀州還掌握在袁紹的手中。宋豐明面上是要攻擊鮮卑人，何嘗不可能是要繞到冀州北部，切斷袁紹的退路？

易縣，袁紹眉頭緊鎖，背著手，在屋裡來回踱著步。他的步子邁得又大又急，兩步就到了頭，然後迅速的轉過身，又是兩步，再轉身，轉身如此頻繁，讓站在一旁的袁尚有些頭暈眼花，兩隻黑漆漆的大眼睛都有些找不準焦點了。

夏侯淵不想等死，如果確認了這件事，他的選擇只會是在人心未散的時候奮起反抗，不給朝廷各個擊破的時間。

「荀文若，你少跟我裝糊塗。」夏侯淵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既然他被貶為伊吾司馬，那自然是劉修的事敗了，天子要追究他們率兵幫劉修逼宮的責任，之所以不殺他，估計是不想鬧出太大的風波，激起他們的反抗，畢竟各州帶兵的將領中，忠於劉修的人不少，朝廷逼得太緊了，很容易生變。可是降為伊吾司馬，也不會是結束，以後等天子穩定了朝政，還會慢慢的收拾他們這些楚王系的餘孽。

特別是劉修入宮之後的消息，眾說紛紜，誰也搞不清真假。劉修入宮之後，一直沒有再出現，是死是活，是成是敗，就有不同的說法，有的說，他可能是被天子殺了，天子為了不引起朝廷震動，不惹來趙雲和夏侯淵的並涼大軍攻擊洛陽城，只能暫時不宣布他的死訊，要等解決了那些死忠於劉修的人之後，才會宣布劉修是叛逆。當然了，也許是因為皇家的臉面，天子會宣布劉修也暴亡了。

也有人說，劉修沒有敗，而是勝了，現在宮裡的皇帝已經不是劉協，而是劉修，他只是借用天子的名義發號施令，故布疑陣，待穩定了朝政之後，他就會宣布天子暴亡，然後以藩王的身份入繼大宗。這樣的事在歷史上也並不少見，像跋扈將軍梁冀就這麼干過，不過他沒有宗室的身份，只能先扶植桓帝繼位。

「是嗎？」夏侯淵笑了起來，大聲笑道：「賀喜文若了。」接著又壓低了聲音：「大王事定了？」

「喏。」夏侯淵轉怒為喜，抱拳應諾，轉過身，雄赳赳，氣昂昂的走了。荀彧看著夏侯淵從一頭怒虎轉眼間變成了一頭溫順的綿羊，原因只在於他手中的那張薄薄的紙，不由得嘆了一聲：「這就是人心啊。」

「公則，你覺得他們究竟誰贏了？」袁紹忽然停在了郭圖面前，沉聲問道。

袁紹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你沒看過，的確是貶為伊吾司馬，即日起，撤出長安，趕往伊吾上任。」

郭圖恭敬地站在一旁，手上拿著一捧剛剛收到了密報。他能理解袁紹的心情，他也知道，在袁紹有主意之前，他最好不要打擾袁紹的思路，否則袁紹肯定沒什麼好臉色給他看。

互相矛盾的消息讓袁紹莫衷一是，而後續而來的消息，更讓袁紹心驚肉跳。他們剛剛收到消息，駐紮在河東的并州軍已經撤退了，趙雲、賈詡、呂布三人都受到了降職的處分，他們正在趕往北疆，據說趙雲被任命為護鮮卑中郎將，即將發起對鮮卑人的攻擊。而大將軍宋豐已經從洛陽起程，將趕往五原指揮北疆的戰事。

郭圖愣了一下，沒有立即回答。他雖然早就打好了腹稿，但是在袁紹面前，任何問題回答得太快都不是好事，不是給袁紹留下沒有認真思考的印象，就是會讓袁紹覺得不夠穩重。

「哦，為什麼？」袁紹應聲問道。

「你是認為，劉修就一點勝算也沒有嗎？」

郭圖長嘆一聲：「何況他還把親衛營留在城處，只帶了數百重甲士進城，更有甚者，他居然孤身入宮。入了宮，他縱有百萬雄兵，也是遠水解不了救渴，面對宮裡那麼多郎官，他一個人難道就能大殺四方？真是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啊。」

長安，夏侯淵按著刀環，騰騰騰的進了府，直入中庭。一進門，他就愣住了，院子里擺滿了包紮得好好的箱子，有裝衣服的，有裝公文的，整整齊齊，至少有二十個。

決定冀州最終命運的時刻，就要到來了，不管這次的對手是小天子還是劉修。

夏侯淵回到大營，二話不說，立刻帶著大軍拔營，漢七營一萬騎士離開了長安，星夜急馳，在隴西又會合了羌七營，總共兩萬多騎，趕往伊吾。

「臣覺得，兩個人都可能贏。」郭圖慢吞吞地說道：「不過，如果從各個方面綜合考慮的話，臣覺得天子擊敗劉修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這個消息是千真萬確的，他們派出的斥候不僅看到了宋豐的戰旗，還親眼看到了宋豐。這位從來沒有打過像樣的仗的大將軍威風不可一世，已經沒有了以前被驃騎將軍劉修搶盡風頭時的窩囊和憋屈。

……

「你說什麼事？」荀彧忍不住笑了起來。

夏侯淵不笨，他能想得出來為什麼荀彧反而會陞官，無非是因為荀家是潁川大族，荀彧和劉修又一直走得不是那麼近罷了。

袁紹忍不住笑出聲來。郭圖配合的也笑了，兩人越笑越開心，越笑越響亮。在他們的笑聲中，劉修帶給袁紹的陰霾一掃而空，籠罩在洛陽皇宮上的迷霧也漸漸散去，露出了清晰的輪廓。

如果這個猜想正確的話，等宋豐到了北疆，天子就會安排另一支大軍越過黃河，攻入冀州。

「首先，洛陽是皇宮所在，劉修長年在外征戰，洛陽的實力一直他的父親劉元起掌握。劉元起突然墜崖而死，不管是不是天子下的手，劉修沒有任何準備，很難全盤接過他的力量，這是必然的。如果真是天子下的手，那天子肯定也是看中了他的力量，當然更不會讓劉修輕易接手。所以，在洛陽，天子是主，而劉修是客，天子佔優。」

「那事兒啊。」夏侯淵急了，見荀彧這副表情，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手扶上了刀柄，臉上的笑容也變得非常難看。「文若，你把我叫來，不會就是想告訴我你升任汝南太守，要走了吧？」

郭圖手上是剛收到的消息都是從洛陽來的。自從劉修從江陵起身，趕往洛陽，郭圖掌握的密探就全部派往洛陽，以各種身份出沒于洛陽的各種場合，上至百官，下至庶民，都有消息傳來。人多了，嘴就雜，一時間，郭圖收到的消息足以讓人暈頭轉向，難辨是非。

「你怎麼還是那麼衝動？」荀彧搖搖頭，又從袖子里抽出一張紙，用兩隻修長白晳的手指夾著送到夏侯淵面前。夏侯淵沒有接，但是他掃了一眼，就明白了。

「怎麼，我也有？」夏侯淵劍眉一挑，連忙接了過來，一邊拆一邊說道：「我看看，我升了什麼官？」

郭圖連忙點頭附和：「主公所言甚是。」

「是啊。」荀彧笑笑：「我要離開長安了，升任汝南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