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此紫袍彼紫袍

老婦人駭然變色，急道：「快走快走，莫在我家門口歇腳。」

算了，謎底沒戳穿之前，她還是不要瞎猜好了，免得弄得自己七上八下惶惶不安，眼前的事她還沒有搞定，就不用想太遙遠的事了，想了也沒有用，現在的她還不夠紫袍男了一根手指摁的。

溫照咬了咬牙根，這個借口也跟她的一樣，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故意，她心中越發警惕起來。

出得門來，正欲以障眼法掩去身形，便聽到身後紫袍男子亦告辭道：「不敢打擾阿婆，小生也告辭。」

老婦人一聲長嘆，道：「小娘子，咱們這裏的鬼差大人十分厲害，以前還寬好些，可上月忽地規定坊里不到午時，家家都不許開門，午時二刻，才准許用飯，到未時一刻，才許出門走動，酉時三刻前一定要回家，戌時後街上絕不許留人，更加不許與外坊人交談說話，尤其不能留客。誰若違抗了，輕則一頓打，重則罰役收錢，唉，老婆子今兒算是違令了……小娘子你是外來人，不知咱們這裏的規矩，一會兒歇夠了你趕緊走，千萬莫被鬼差大人撞上，不然向你收取些過路稅還是輕的，打了你都沒地方說理去，更還要連累了老婆子我……」

這個念頭在腦子裡一轉，溫照就打了個寒顫，趕緊甩頭，把這個非常驚悚的念頭從腦海里甩出去。雖然還不知道這個紫袍男子是什麼人，但是光是從模糊影像里透出來的那股子驚人氣勢，就知道他很強大，非常非常強大，到目前為止，溫照見過的最強大的人，是那個百年老鬼，可即使是百年老鬼當面站在她眼前，也沒能震懾得她失語，而這個男子只憑一個模糊的身影就做到了，那得是多厲害的人物啊，跟這種人物為敵，她活膩歪了……啊不，她死膩歪了呀，想讓自己魂飛魄散不成。

可老婦人卻是真正的善心人，且年紀老邁，不似溫照耳聰，連語氣都聽得仔細分明，只是咕囔道：「今日怎總有人路過……」

「阿婆，可容小生在院中休息片刻？」

老婦人聽她聲音可憐，又見她身上濕淋淋的，衣裳上都是褶子，頭髮也散亂著，實在是狼狽得很，心中一軟，禁不住就嘆了一口氣，打開門，四下看了看，見沒人在外頭，這才低聲道：「你莫在我家門口歇腳，進來吧。」

「後生莫要大聲，這碗水吃了趕緊走吧，咱們坊里不安寧，莫久留……」老婦人遞了水碗過去，如先前一般地囑咐著。

「多謝阿婆……」

既然不是巧合，那麼……難道他是衝著她來的？又或者他既不是活魚的前身，也不是活魚的仇人，而是活魚預見到了她會在這裏遇到這個紫袍男子，關係重大，所以刻意提前提醒她。

沉吟了片刻，溫照小心翼翼地飛落下地。撤去障眼法，敲響了一戶人家的門。

難道長寧坊的鬼差陳大虎竟然積威如此深重，以至於陰魂們都避之不敢出門？溫照有些難以相信，她雖然不怎麼離開長樂坊，平日也就跟相鄰的長春坊走動多一些，但兩坊之地，大多和和樂樂，熱熱鬧鬧，即使是李不平在時，雖然把長春坊管得一地雞毛，陰魂們頗有怨言，可也沒到這地步呀。平日里該幹嘛還是幹嘛，罵街的，吵架的，堵著路口擺桌子玩葉子戲的，別提有多熱鬧，甚至有些膽氣壯的指著李不平的鼻子破口大罵的，擼起袖子直接一拳揮過去，也不是沒有。只不過有這種膽子的多半也都被李不平揍回來了。但到了下回，該罵的還是罵，想揮拳頭的，照樣不甭。

溫照大吃一驚，隨即義憤填膺，怒道：「豈有此理！」

可是想到那陳六兒仗著陳大虎的威風，竟然敢越坊欺人，也可見他平日在長寧坊是如何的囂張。若陳大虎真的如此威重，也怪不得陳六兒狗膽包天。

如果不是她的膽子還算大，能保持住鎮定，恐怕這會兒轉身就跑的心都有了。巧合，太巧合了，活魚才給她看了一個紫袍男子的模糊影響，轉眼間她眼前就出現一個身穿紫袍的男子，雖說眼前這個看上去似乎很普通，並沒有什麼震懾人心的強大的氣勢，可是氣勢這種東西虛無飄渺，是要在特定場合之下才能看得出來，若是刻意收斂，想要掩蓋也並不難，只這一身紫袍就已經很巧合了，所謂無巧不成書，但巧到這種地步，要讓她相信真是巧合，還不如相信母豬會上樹。

溫照心中一喜，自然不知道是自己被活魚弄出來的狼狽模樣招來了同情，連忙道謝，便進了門。老婦人連忙關緊了門，輕噓一聲，道：「莫大聲說話，被鄰里聽到了不好。」

溫照睜大眼睛，這話怎麼聽著那麼耳熟，想起來了，自己方才不就是用的這個借口敲開了門，這是誰呀，能不能有點創意，拾人牙慧有意思么。當然，這回敲門的也可能真的是路人，走累了討碗水吃再正常不過，可問題是，他的語氣從容不迫，中氣也足，哪裡像長途跋涉疲累不堪，其中必定有蹊蹺。

男子跟在老婦人後面進來，與他一個照面，溫照的瞳孔便被一片紫色瀰漫，剎那間，她神色乍變，露出了驚訝之色。

老婦人猶豫了一下，還是把人放了進來，在她心中，反正已經放進一個，再多一個又如何，老頭子都沒了，她還怕什麼，做點好事算是給老頭子積陰德了。

「什麼？」

紫色……紫袍……

「這位小娘子是阿婆的女兒么……小生紫衫，這廂有禮。」

「告，怎麼不告……可是去告狀的人，只見去的，就沒見有回來的……」老婦人說著說著，聲音就哽噎了，「我家那老頭子上月去了……就是這麼沒的……」

這是跟她卯上了啊，溫照心裏一陣不自在，欲要發怒，又覺得不值得為一個陌生男子浪費她的情緒，揉了一下額角，儘力讓自己平和一些，迴轉身來，正見紫袍男子出門，她終是忍不住，質問道：「喂，你總學著我做什麼？」

「有人在家么？我是過路的，走得累了，討碗水吃……」

「阿婆，這大白日的，你們這裏怎麼家家戶戶都門窗緊閉，不見人影？」溫照坐下捶了捶腿，裝出好奇的模樣。

「阿婆，我已歇夠了，這便走了。」

「小聲，小聲，別教人聽到了你的聲音，隔牆有耳啊……」

說著就去開門，溫照想阻攔，可又沒有理由，她畢竟也是用這個借口進來的。

溫照一皺眉，氣憤道：「阿婆，他一個小小的鬼差，怎敢如此妄為？你們受他的欺負，為什麼不去城隍司上告？」

「謝謝阿婆。」溫照吃了水，把碗還回去，又道，「阿婆，我走得累了，就在你家門口歇歇腳，成嗎？」

理清了思緒，溫照重新施展開障眼法和飛天之術，向著長寧坊的方向飛去。不多一會兒，一座稀稀落落的居坊就出現在她的眼前。溫照繞著居坊的上空轉了一圈子，竟然沒有看到幾個陰魂在外頭，不由得一皺眉，這長寧坊也太安靜了，都不像是一個陰魂聚集的居坊。

溫照嘴角一抽，穿著紫袍就叫紫衫，這名字也假得過分了，正猶豫著是不是該搭理他時，老婦人已是嘴快解釋道：「這位小娘子也是路過歇腳的……咦？」她在兩人之間看來看，顯然也是意識到了，溫照和這紫袍男子一先一後到來，所用的理由竟是一模一樣的，不由得起了幾分疑惑心思。

那些夜遊陰神都是幹什麼吃的？他們負有巡察陰陽之責，陰間陽世都在他們的巡察範圍之內，長寧坊這個樣子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他們居然一點兒也沒有發現嗎？

敲了好一會兒，終於有人來應門，只開一條縫，露出小半張臉，是個老婦人。白髮蒼蒼，遞出一碗水來，低聲道：「小娘子，吃了水，趕緊離開吧。」

老婦人慌忙要捂她的嘴，卻在這時，門口又傳來「篤篤篤」三聲門響，隨便一個低沉的男聲傳來。

她簡直不敢相信，竟然還有這樣賊膽包天的鬼差，她一直以陰間的生活是如同桃源般詳和安寧的，卻萬萬沒有料到，只一河之隔的長寧坊，竟然真如地獄一般，問題是，竟然沒有人知道，難道平時長寧坊跟其他居坊就一點兒走動也沒有？甚至連個路過的外來客也沒有？否則，長寧坊這個樣子，又怎麼會沒有人知道。

說著便要關門，溫照連忙伸手抵住門，軟語求道：「阿婆，我不吵人的，實在是走得累了，阿婆你是好人，可憐可憐我吧……」

溫照眉眼通透，哪裡還看不出老婦人起了疑心，於是悄悄地在檐下放了幾個大錢，然後麻俐地告辭，被紫袍男子橫插一足，她不可能再打聽到什麼了。

「有人在家么？我是路過的，走累了。討碗水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