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風雲起
第029章 分明報應
但這時宋江哪裡還顧得上追究王矮虎？先拉住了蓬頭散發的吳用，帶著哭腔道：「軍師，這下該當如何是好？」
吳用冷笑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雖然只是短短几天，我已經相看左右山勢，早安排下了一條走路，正是為了防備今日！公明哥哥，幾位兄弟，且隨我來！」
平風以禮相還后，便道：「不才雖陷身賊巢，但心實圖謀之。因此虛與委蛇，探得賊人底細，於是今日借買牛之名做幌子，來青州益都城中首告。」說著，便繪聲繪色，將宋江如何盜兄弟之妻，如何事發，如何被梁山眾好漢掃地出門，如何在半路上被濟州太守張叔夜追擊，如何狼狽逃上清風山，一五一十，說了個淋漓盡致。
宋江垂淚道：「軍師，軍師，虎毒不食子啊！我當不得劉備，兄弟莫折殺我，還是想個辦法，想個辦法，須知秦明那廝性躁，若再見了那孩子，提起來一把摔死時，卻不都是我的罪過？我子息上又艱難……」說到後來，字字椎心刺血，已是語不成句。
這時，默不作聲的戴宗道：「哥哥休慌，哥哥的骨血，待小弟回去相接就是了！」
吳用聽了笑道：「既然如此，我這裡有一計，卻需要偏勞平風兄弟了——我和公明哥哥往西北小路上逃生，平風兄弟卻留在這裏，只說有要事欲稟告秦明那廝，待見了秦明，你就說，我和公明哥哥從東南山路上逃下山去了。這樣一來，便是平風兄弟對公明哥哥最大的報效了！」
吳用向孔明、孔亮丟個眼色，然後和顏悅色地安撫平風道：「平風兄弟休打錯了主意，須知梁山軍紀嚴明，秦明既然陣前許下了不殺之誓，便萬萬反不得口，賢弟留在清風山上，萬無一失。若沒有兄弟故意引錯秦明道路，被梁山人馬四下里搜索追尋起來，公明哥哥只怕難以走脫。」
被這番軟硬兼施的話喊上山來，宋江吳用立時面如土色。本來已經在各路險要處布防的嘍啰兵們則是你看我、我看你，猶豫動搖彷彿會傳染一般，立時便撼動了整座清風山。
吳用冷笑道：「公明哥哥放心。咱們山寨中人雖少，無一不是以一擋十的精銳，外面這些討野火的傢伙們，真真是送死來了！如今咱們據山而守，佔了數不盡的地利，以逸待勞，還怕他們不成？哥哥只消靜看這些人仰攻的好戲，必然是來一個死一個，來兩個死一雙—
到此時，平風也不得不對這位宇文知府刮目相看，當下款款道：「大人誤會了！我所言者，真非強拆也！」
宇文黃中聽了，又驚又怒，跳起身大喝道：「天地良心啊！下官剛剛於此青州赴任，從沒下達過任何括田拆遷的政令，是哪個狗膽包天的，竟然利欲熏心，敢做出這般傷天害理的惡事來？平兄且說，下官必有嚴懲！」
平風微微一笑，安慰道：「叔通兄放心——宋江無用之來，乃喪家之犬，兵不過二百，將不超五員，何足為慮？」
天理昭彰終不昧，人性顯善盡有情。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宇文黃中一聽，這回是驚跳了起來，失聲道：「河北梁中書好不容易血戰奪回青州，沒想到梁山草寇這般不安分，朝廷大軍一去，便又思捲土重來——那及時雨宋江和智多星吳用，乃是梁山有名賊頭，如今聯袂而來，青州百姓危矣！」
這時黑暗中閃出平風，大叫道：「無用哥哥且帶上小弟則個！」
平風聽了，心中暗暗叫糟，於是苦著臉道：「秦明那廝叫甚麼霹靂火，必是個不講道理的，若他尋不著哥哥，卻不拿我出氣？那時小弟吃不得諸般苦頭——還望哥哥開恩，攜小弟同行吧！」
吳用把拳頭在心窩上撾了兩把，心恨道：「可怒！可惱！這是什麼時候？竟然這般瞻前顧後起來？老子若有辦法，還會叫無用（吳用）嗎？」
暗夜中，不知是哪一個為首，將刀槍往胳肢窩裡一夾，拋了戰位，埋首便遁入了山林里。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不多時，清風山上森嚴的壁壘突然再沒了初臨敵時的那股凜凜殺氣，變得外強中乾起來，雖然四下里一片黑暗，但不用亮火把也能感覺得出那股紙糊的味道。
宇文黃中聽了此言，又驚又喜，向平風深施一禮道：「願聞其詳！」
千仞之山，豈能功虧一簣？因此平風挺身而出，誓要除惡務盡，把間諜進行到底——只消自己跟著宋江吳用一伙人，暗中留下線索，不但他們飛上天去！
真正見識到平風的智慧學識后，宇文黃中已經將此人引為知己了，於是虛心問道：「不知平兄今日移玉前來，有何見教？」
戴宗心呼僥倖，於是加快腳步，早到后寨。這時也顧不得講禮，飛步搶進花
平風便嘆了一口氣，說道：「何處桃源，可避暴秦？不才今日是向大人討一條活路來了！」
這時的宋江已經是猴吃辣椒麻了爪，竟不知今夕何夕了，還是被吳用一把掐著脖子搖醒，大叫道：「公明哥哥，還不快跑，更待何時？」
眾人聽了，都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宋江和吳良小哥則齊聲贊道：「軍師（先生）之計大妙！」
說著，平風湊近宇文黃中，附耳道：「卻是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平風還禮，悠然道：「叔通兄休要多禮！吾能有何計？只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平風問道：「叔通兄何以斷言是強拆？」
吳用卻正色問道：「平風兄弟，你的報效之言，是真是假？」
宇文黃中嘆道：「唉！如今天下，能令名士倉惶，才子流涕者，非強拆而何？只恨某無有回天力，但既知青州一任，便不容境內有此不法之事，縱丟官去職，復有何懼？——吾意已決，平兄只管暢所欲言！」
宋江如夢初醒，把頭點得象雞啄米：「軍……軍師之言，正……正合吾意！」
宇文黃中嘆息道：「讓平兄這樣的大才逸于林野，這是朝廷的失職啊！卻不知平兄遇上了甚麼禍事？」
宋江大喜，撲倒在地便向戴宗磕頭：「戴宗兄弟！你是我重生的父母，再長的爺娘……」
吳用耳朵比兔子都長，聽到宋清嘀咕后心下大怒，冷哼道：「幼稚！現在是甚麼時候？便是親如父子兄弟，也是一個信不過！」
一聽這話，一道寒流直凍進宋江肺腑里去，溫暖的春夜立成寒冰地獄，心中一時間絕望到了十二萬分：「啊喲不好！秦明這廝報仇來啦！」
吳用頭也不回地道：「沒錯兒！咱們弟兄投東北走，不管平風說西北還是西南，咱們弟兄都是穩如泰山！」
宋江一行人急急如喪家之犬，匆匆若漏網之魚，穿林挽葛，走了好一程路。這時天將黎明，正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最黑暗之時。來到一處分岔羊腸路口，吳用卻不往西北方去，而是引人往東北方而行。
宇文黃中聽了更是喜上眉梢，拍案道：「若得如此，賊人其軍自亂，擒之最易！多謝平兄！多謝平兄！」
宋江不走了，眾人也只得都停了下來。吳用這時恨不
眾人皆默然。只有宋江卻被吳用話中一詞提醒，愕然停步，「哎喲」一聲叫了起來：「我的兒子！我兒子還在清風寨里啊！」
於是平風跳出來，滿臉焦急之色，大叫道：「公明哥哥休丟下小弟！小弟剛逢明主，正思報效，豈容相舍？」
接下來的三日，過得風平浪靜，清風寨中一片祥和，只有平風知道，這是暴風雨來臨之前最後的寧靜。
宇文黃中奇道：「不是強拆？那是甚麼？」
宋清於心不忍，低聲嘀咕著埋怨道：「這般欺瞞平風兄弟，豈不慚愧？」
宋江吳用一齊大喜，於是大家與平風依依惜別，吳用牽頭，帶了自己的童子吳良小哥、宋江、宋清、戴宗、孔明、孔亮，一行七個人悄無聲息地隱入了黑暗裡。
孔明、孔亮見平風可憐，也替他求情道：「哪裡爭多他一個？軍師哥哥便帶上他也罷了！」
戴宗、宋清、孔明、孔亮兄弟齊聲問道：「此時四面都有人圍上來，卻走哪裡去？」
大笑三聲，又向平風深深一揖：「平兄大才，今日屈駕前來，必然有計助我成功！」
這時，清風山上眾頭領都到——只短了一個矮腳虎王英。原來王矮虎經歷了胭脂井裡的風情后，食髓知味，哪裡肯在兔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山寨里歇宿？他又是宋江的心腹人，要做甚麼便做甚麼，誰敢來管他？
只是按照平風的策劃，這時的宋江應該走投無路，一網成擒才對，沒想到平地起風波，吳用這廝居然還狡兔三窟，預先安排好了走路——這一下玩笑可開得大了！
須臾間回到清風山，卻見燈火半山皆明，攻來人馬尚未登頂。原來宇文黃中為人謹慎，宋江吳用名聲太大，宇文黃中唯恐中了他們的埋伏，折了本錢，因此步步為營，層層向山上推進，雖然慢了些，卻是萬無一失的法子。
如果是江湖好漢，想要收拾不講義氣的宋江，寧願自己動刀子，也絕不會藉助官府的力量。但平風本來就不是江湖人，他哪裡講究這些規矩？黑貓白貓，逮著老鼠就是好貓，管你什麼狗七
山下鼓聲響起，一隊火把開始向山上移動——秦明復讎的進攻開始了！
這一夜，山寨里宋江吳用等人沉睡正酣，猛聽得山下殺聲四起，有無數人大叫：「不要走了宋江！」宋江驚跳起來，赤著腳撲出房門一看，不知高低，先叫一聲苦——只見漫山遍野燈球火把亮子油松，照如白晝，燈火下影影綽綽都是人馬，東邊篩鑼，西邊擊鼓，南邊放炮，北面磨旗，喝叫聲此起彼伏：「拿宋江！拿宋江！」
這些人走得大都暈頭轉向了，只有宋清還不時抬頭看看天上星星，計較著方位，此時便提醒吳用道：「軍師，這條道路不是西北是東北，莫不是走差了？」
平風道：「正如叔通兄所言，如今世道凌亂，為避紅塵，不才引了些百姓，避地而居，隱居於叔通兄治下清風山。山泉之水清矣，可以濯我纓；山泉之水濁矣，可以溉我田——自耕自食，與世無爭，誰知——幾日前突然來了一樁禍事！」
平風雪中送炭，宋江心中一股暖流涌過，哽咽道：「好兄弟……」戴宗、宋清、孔明、孔亮也是心中感動，對平風的自願追隨，並無異議。
話音未落，答案就來了——就聽山下人叢中有人大聲傳令：「霹靂火秦將軍有令：務要活捉宋江！不許殺死殺傷！霹靂火秦將軍盡散家財，只消哪一個活捉了宋江的，便是一世的富貴！」
宇文黃中靜靜聽完，終於大笑而起：「宋江啊宋江！爾是梁山有名大寇，若安分守己，可有磐石之安；誰知你喪心病狂，逆倫為惡，正是天奪其魄，惡有惡報！今日爾梁山不收，天地不管，氣沮于張濟州，糧困於清風山，人無戰心，士有飢色，此窮途末路之時也！我宇文黃中新任青州，正好借你人頭，拿來激勵民心士氣，矯正人情風俗！哈哈哈……」
平風早已隱在旁邊靜觀其變多時。山下來的人馬，哪裡是秦明？正是青州新任知府宇文黃中的部下。宇文黃中得了平風獻計，白龍魚服，將人馬喬裝改扮成梁山形象，只托是秦明前來報仇。當年宋江施絕戶計，以清風山賊寇扮成秦明，到青州城下殺人放火，絕了秦明後路；今日平風便以青州官兵扮成秦明，到清風山下來狐假虎威。宋江吳用做賊心虛，哪裡顧得上分辨真假？眾嘍啰兵更是聞風而逃，一座清風山破得容易之極，也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平風也
與此同時，清風山上所有嘍啰兵心裏都是打了個突：「啊喲不好！霹靂火秦明將軍報仇來啦！」他們都是梁山出身的，知道秦明是多麼的勇不可擋，如今加上他和宋江之間的深仇大恨，那更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想到那條即將變得血淋淋的狼牙棒，哪個不膽寒？
就在這時，又聽山下有人喊話：「清風山上的弟兄們！秦明將軍說了，冤有頭！債有主！他不忍心殘殺舊日的弟兄，因此凡是陣前歸順的，臨敵避開的，都是秦明將軍的恩人，秦將軍先磕仨頭預謝了！可若是哪一個豬油蒙了心的，敢擋在秦將軍索命的馬前——嘿嘿！便先打碎了這條狼牙棒吧！」
宋江一聽「難以走脫」四字，便膽寒起來，一想到落在秦明手裡，被之千刀萬剮，就感到尿緊，只是不方便當眾撒出來，於是借道淚水連綿泄壓，向平風躬身道：「只望平風兄弟大仁大義，作成我……」
平風看著這些人走得蹤影不見，也只能暗中搖頭嘆息一聲，心道：「你們要走西北山路？嘿嘿，老子牢牢記著了！」
兩個讀書人又坐下來商議一番，深文周納，把個羅網織得再無半絲漏洞，平風這才告辭。宇文黃中派人用官錢買了幾匹黃牛，幾匹騾子，平風滿載而歸，回清風山在宋江吳用面前交令，宋江吳用皆大喜。
戴宗避開宋江的叩拜，飛一樣後退，心道：「不看著你，也須看著死了的花榮兄弟！」
平風直跳起來，拍著肺管子道：「我是好人！我很老實的！哪裡有假？」
這時身邊沒有了宋江等人累贅，戴宗作起神行法，穿山渡水，如履平地。一邊走一邊心道：「那日迷津橋邊，只見花榮兄弟死馬，人必也是凶多吉少了！我和他交厚一場，救不得他也罷了，若是連他的妻小都不救，死後也無面目與花榮兄弟相見！」
話說到這份兒上，平風不得不暗嘆一口氣，點頭道：「既如此，小弟也只好遵命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