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間諜
沒有哪個間諜會傻到使用這種東西。除非從他媽肚子里出來的時候，腦袋被產鉗夾過，是扁的。
……
合上文件夾，莫維斯閉上雙眼，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按壓著鼻樑頂端。過了近三分鐘，他又重新翻開案卷，皺起眉頭，默默地看著。
他身上的軍裝是舊貨。通過對尼龍纖維的光譜對照，莫維斯順利查到了生產該批高彈布料的亞洲第三制衣廠。對比樣本，以及軍服領口位置模糊的編號，廠方確認——這的確是他們十九年前的產品。貨號和軍內代碼顯示，該批戰鬥服由共和軍後勤部撥發。至於接收單位……則是當時駐守S12礦區的整編八十一師。
每一雙眼睛都在望著他。
間諜，可以用任何身份混進聯邦內部。卻絕對不會使用整編八十一師這個特殊番號。
魏文小隊的所有成員，都證明這個叫做趙毅的年輕人來自北方。戰鬥中的射擊位置，也是S12礦區深處。
趙毅並沒有撒謊——他的確是整編八十一師唯一的倖存者。
注視著永遠也不可能產生變化的天花板，趙毅嘴角浮現出一絲憂鬱的微笑，自言自語：「沒人認為我們還活著。然而……事實，終究不是想象中的那樣。」
監禁，其實並非針對他一個人。
這簡直就是個無聊的笑話。
門，是厚達五公分的全鈦鋼製造——隨著人類對於太空的探索腳步不斷擴大，這種在上個世紀屬於特種材料的金屬，已經變得越來越普通。但堅硬和牢固程度，卻絲毫沒有改變。
跟隨著獲救的偵查小隊，一路返回地球聯邦軍的駐地。沒有掌聲和擁抱，幾名全副武裝的憲兵，直接把自己帶到這裏。自始至終，連一個字也沒有問過。
他們堅守到了最後。
天花板的顏色，粉白，略帶有一點因為暗淡光線造成的灰。
莫維斯今年四十八歲，體重已經超過一百九十七公斤。這是長時間與
雀斑列兵與上級軍士相互對望一眼，不約而同握緊了槍。就在他們努力控制住情緒，盡量屏住呼吸，強壓下內心深處不斷膨脹畏懼與震撼，緊張得想要抬高槍口瞄準對方的時候……魏文，終於朝前邁出了腳步。
這個特殊番號，只能在軍部戰史室里才能找到。它像號角一樣，激勵著無數士兵和那些想要在戰場上建功立業的人。讓他們在最絕望，最無助，最低迷的時候，重新振作起精神與信心。去拼殺，去咆哮，用鮮血和生命，爭取屬於自己的榮譽。
地球聯邦軍部一直沒有重設整編八十一師。
從決定與魏文小隊接觸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預料到，自己會遭到現在的待遇。
魏文心裏瞬間閃掠過無數種答案——他想要用自己的解釋，與站在面前這個自稱「趙毅」的年輕人劃上等號。可是，無論任何一種，都絲毫找不到與之吻合的可能。
唯一的區別，只是由地下五百六十米的位置，被提升到了地面。
可是，怎麼才能解釋這件就發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事？
只不過，趙毅的「待遇」……要更加特殊一些。
這與自己十多個鐘頭以前所呆的地方，其實沒有太大的變化。
躺在只鋪有一層薄薄毛毯的行軍床上，趙毅抬起雙手，交叉疊在腦後，平靜地注視著頭頂這片長方形的空間。
超過四千五百米的射擊距離，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莫維斯看過被憲兵扣押的那支槍——托柄上的金屬銘文
他一直重申自己只有十八歲。
在地球聯邦最近十余年的歷史上，整編八十一師是一個傳奇，一個成為所有軍人，乃至所有國民的最仰慕象徵。
再也找不到多餘的物件。至於光線和通風，則依靠距離地面三米多高的一扇窗戶來完成。站在屋子裡，感覺就像是被關在狹窄幽深的井底。只能依靠頭頂那點微弱斜射的光，大概判斷出晨暮晝夜，彷彿連空氣都完全凝滯，隨時可能窒息。
幾分鐘后，他已經來到距離偵察小隊只有三米多遠的地方，站定。
十八年前的那場戰役，將整編八十一師的一切，隨著核彈頭與無數被冠以「烈士」頭銜的名字，全部掩埋在S12礦山的最深處。
至於癱坐在地面上的傷兵，被繃帶包裹住的面孔無法顯露情緒變化，只能看見他的雙手在微微顫抖。幅度，越來越大。
這在地球聯邦，是公開的秘密。
「這傢伙……應該是某精神病院走失的重症患者。」
無論地球聯邦還是泛聯合，每一個從戰場返回的士兵，都要接受詳細的訊問。這是判定戰功與各種信息必不可少的程度。尤其是靠近交戰區域的前沿，警惕對手的暗中滲透，已經成為戰鬥雙方默守的最基本原則。
魏文突然注意到，這個年輕人的瞳孔深處，有一種說不出確切意義的隱晦光芒，在隱
與其他情報官員的辦公地點沒有什麼兩樣，牆壁四周擺放著上鎖的合金立櫃，桌子兩邊疊摞著厚厚的文件袋。上百張印有不同內容的紙張，散亂堆放在置物架上。靠近桌子中間的幾張紙頁邊角，能夠清楚看到番茄醬與咖啡乾涸之後的淺褐色污漬。
敞開的扉頁右上角，赫然貼著幾小時前，憲兵剛剛遞交上來的趙毅相片。
站在中間的魏文沒有說話，也沒有做出任何能夠令同伴產生強烈反應的舉動。
他們沒有一個人投降。
這讓他緊繃到極致的神經漸漸鬆緩開來。右手離開腰間裝槍的皮套，伸向對面的陌生人，用溫和友善的口氣說：「你好。」
雀斑列兵眼睛里閃過無法掩飾的恐懼，他嘴唇張得很大，額頭上開始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
莫維斯嘟囔著，搖了搖頭，抿了一大口濃稠的咖啡。
不管怎麼樣，把他送進精神病院以前，至少應該與他面談一次。
他走到身份神秘的陌生年輕人面前，死死盯住對方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過了近五分鐘，才伸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不太確定，卻足夠沉穩的聲音說：「謝謝……謝謝你救了我們。歡迎回來——」
他，越走越近。
陌生的年輕人有些猶豫，他把手裡的槍豎背在肩上，握住對方的手掌，用一種帶有微笑成份的語氣回應：「……你好。」
除了被輻射感染的變異生物和幽靈，那個地方不可能有活著的人類。
他同樣也在好奇的看著面前這些人。
身份鑒定，是一件異常複雜的事情——每一個共和國公民從出生的時候起，就必須接受人口普查總署的信息錄入。記錄項目包括指紋、基因、眼膜辨識碼，以及父母雙親產生幼兒的幾率與配比相性……一份個人身份的原始檔案，涉及文字多達一萬五千左右。就算泛聯合軍情報
莫維斯並不認為趙毅是間諜。
那是一個年齡大約十七、八歲的青年男子。
他坐在被敦實身體擠壓得「吱吱」作響的轉椅上，肥厚短粗的手指，慢慢攪動著加了雙倍方糖和奶精的濃咖啡。被皺紋和脂肪擁擠得只剩下一條細縫的眼睛，一直注視著擺在桌面上的文件。
他們死死拖住了比自己強大十數倍的對手，直到最後一刻。
當然，這是指現在。如果時間倒流返回十八年以前，那些仍然還活在地下的人們……數量還會更多。
「范特西叔叔說的沒錯。還有拉約姆和李成……外面的人，他們的確以為我們都死了。」
上級軍士從岩石上站起，朝著旁邊的魏文靠了過去。右手下意識地抓緊突擊步槍，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問：「是他嗎？」
他的個頭不算太高，可能也就是一米七五左右的樣子。有著一頭半長不短的黑髮，並不顯得凌亂，從前額上垂落下來的發綹，像女性劉海一樣朝內彎曲著。他臉上的表情顯得格外安靜，甚至還有一點點羞澀。不過，皮膚顏色卻表現出病態的蒼白。乍看起來，很有些淡淡的憂鬱氣息。他身上穿著夾克式的夏制的戰鬥服，邊緣已經磨損的非常厲害，塌漏出一縷縷明顯可見的線頭，還有從高彈尼龍內部凸伸出來的陶瓷裝甲板。胸前的扣子開著，露出紮實堅硬的胸肌。這從某種方面補足了略顯瘦弱身材上的視覺差。再加上筆挺高聳的鼻樑，以及與頭髮顏色完全相同的眼珠，使得整個人看上去，充滿了力量與英俊的魅力。
魏文繼續補充道：「一百七十九步兵師三團搜索大隊，魏文。」
剛硬，卻不失柔化的成份。
上級軍士的表情相對較為沉穩。卻也能夠清楚聽見他口中倒吸冷氣的「嘶
話一出口，現場的氣氛，立刻變得沉默起來。
身為師屬情報處長，他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事情。
莫維斯上尉的辦公室，歷來都是基地里光線最陰暗的房間。
年輕人臉上仍然帶著微笑，淡淡地說：「整編八十一師，趙毅。」
「真是一個有趣的小傢伙。」
魏文眯縫著雙眼，輕點了點頭，低沉地說：「也許吧！能夠從那個方向過來……應該不會有第二個人。」
整個事件的經過，其實並不複雜——一個在戰場上救了幾名地球聯邦士兵的年輕人，隨同獲救的對象一起返回基地。按照正常的故事發展，他應該獲得獎勵與褒讚。問題在於……這個身穿舊軍服的年輕人，竟然聲稱自己是整編八十一師的唯一倖存者。
雀斑列兵與上級軍士已經改變了站位。他們以魏文為中心，形成一個不太規則的三角形。靠在岩石上的傷兵也調整坐姿，腿上斜放著一支上滿子彈的AMP。這些動作看似漫不經心，卻是在對付陌生人侍候的最有效方法。如果需要，位於射擊核心的這個年輕人，立刻會被毫無阻攔的兇猛火力徹底覆蓋。
床，是簡單的合金架構。趙毅一直沒有弄明白那塊毛毯的作用。它很薄，鋪墊或者被蓋都不太合適。也許是為了讓這間狹窄囚室里的擺設，看起來稍微豐富一些，才故意增加了這種用作欺騙視覺，實際上卻沒有任何效果的東西。
莫維斯是一名極其老到的情報官。他注重細節，擅長從不為別人注意的旁支，對整件事情進行分析。然而，神秘年輕人的破綻也是在太過明顯——翻遍電腦里留存的整編八十一師花名冊，總共有十一個人與他同名同姓，卻沒有任何人與他提供的信息相吻合。
十八年前的那場突襲，據守S12礦區的部隊沒有任何人活下來。
趙毅看出了他們內心的恐懼和疑問。他分開右腳，牢牢站定在地面上，認真地說：「我，是唯一的倖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