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六節 父子
作為父親，葉翰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兒子以身涉險。軍人的勇氣和榮譽在他看來一錢不值。那不過是用官方口號，鼓勵下級士兵和其他人奮勇向前的空話、屁話。「為了XXX，獻出生命和青春」之類的說法，那永遠都是操縱並且控制民眾的有力工具。說穿了，在最危險的時候，讓別人先上，我站在旁邊喊「加油」。當問題順利解決，或者戰鬥勝利，死者只能得到一個「聯邦烈士」的空頭虛名。而那些躲在旁邊活下來的人，卻可以加官進爵，得到令人羡慕的巨大收益。
令人難堪的沉默，足足持續了近五分鐘。葉濤終於打破僵局，露出一絲極其勉強的笑，說：「好吧！我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繞圈子——我知道你剛剛打贏了一場不錯的海盜殲滅戰，也捕獲了巴里特的旗艦。我的要求很簡單，我需要它，也只要它。」
趙毅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瞟了一眼神情頗為緊張的葉濤，又抬頭看了看這個裝修格調類似居室的房間。就在對面半敞開的門壁之間，被自己抓揉得渾身紅腫的葉心彤，正在飛快穿著一套備用制服……幾分鐘后，他的目光再次回落到葉濤身上，雖然是在微笑，卻帶著毫不掩飾的冰冷。
「這就是你開出的價碼？」
那艘戰艦，已經被打成了一堆廢鐵。上面有價值的東西早就被拆卸一空。按照趙毅原來的命令，這艘廢船本該是當做巴里特的棺材，永遠放逐在宇宙空間漂游。但周以銘上將卻要他將其帶回「希望之光」。用將軍的話來說——「這是證明你個人功績最管用的東西。」
活到四、五十歲年紀的人，都有了後輩子侄。讓親戚和親信成為軍官，已經是聯邦軍中很多權力人物不約而同的私下動作。和那些僅僅只是花錢得到軍官身份，實際並不參与軍事的鍍金者不同，這些人已經控制了越來越多的聯邦軍重要位置。從長遠來看，這也是確保自身利益，永久掌握權力的最佳途徑。
如果不是因為整編八十一師，葉翰也不會對趙毅這個從S12基地里走出來的幽靈產生興趣。當然，更主要的，還是因為聯邦副總參謀長周以銘對他的態度。
葉翰很不明白——趙毅和周以銘非親非故，後者卻對前者表現出近乎溺愛般的照顧。就比如這一次海盜清剿，如果不是周以銘的強烈
說實話，他不喜歡葉濤這個人，甚至有些厭惡。如果對方從一開始就直截了當表明要求，趙毅並非不能商量。畢竟，巴里特的旗艦對他的價值不大，有戰場錄像作為證據，誰也無法抹殺他的功績。可是，葉濤在這件事情上，一直使用著算計的方法。這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對「斷天海盜團」的作戰，不過是一次小規模的戰鬥。但作為指揮官，卻是實實在在的功績。
一百萬這個價格的確不算高。不過，由葉濤出面，也就意味著，統管第六艦隊的葉翰中將，已經伸出了友誼的橄欖枝。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已經準備好，接納趙毅成為「自己人」。
看穿兒子心思的葉翰微笑著搖了搖頭：「從校官到將軍之間的距離，是一座難以逾越的溝壑。沒有人願意分薄自己手上的權勢，就算周以銘在晉陞會議上強勢力爭，也只會引起其他人的共同反對。除非，他能讓出一部分權力。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這根本就不可能。聯邦政府一直在限制各大艦隊的軍權，不會再給予我們更多的好處。尤其是軍費比例，幾乎每年都在縮減。當然，如果他可以說動議會，給第六艦隊單獨增加一部分配額，那麼我完全可以支持他。」
至於周以銘在上次會議上拿出來的新型戰鬥機圖紙，葉翰根本就不相信那是趙毅的發明——聯邦軍使用的G31型太空戰鬥機很難再有改進的餘地。這是所有軍工企業和機械財團公認的事情。與其說這張圖紙是趙毅這個年輕人所作，不如說是周以銘想要以此作為功績，想要將其推上軍方高位的動作。
葉心彤很漂亮，能夠抵擋她魅力的男人並不多。
「既然他不願意，那就算了。」
「哈哈哈哈——」
這種事情並非他一個人的專利——事實上，由於地球聯邦控制的區域過於龐大，很多地方駐
和葉翰的兒子葉濤一樣，楊書臣的兒子楊威，也是此次海盜清剿行動的實際收益人之一。他們和趙毅一樣，都各自帶領著相同規模的艦隊。唯一的區別，不過是趙毅遭遇了真正的「斷天海盜」巴里特，而葉濤和楊威只是遊走在戰場外圍，擊沉了總共不到十艘的海盜戰艦。
葉濤並沒有因為內心盤算被看穿而感到尷尬。他沒有掩飾地笑了笑，半轉過身，衝著正在裡屋穿衣服的葉心彤看了一眼：「如果你喜歡，她可以陪你很長一段時間。你想怎麼樣都行，她會滿足你的任何要求。」
「和您推斷的完全一樣。」
趙毅不由自主皺起了眉頭。他眯縫著雙眼，久久注視著葉濤，左手在葉心彤胸前狠抓了一把，終於緩緩鬆開。他從衣服口袋裡摸出香煙，絲毫不管手忙腳亂從沙發上跑開的女人，自顧將香煙點燃，用力吸了一口，神情平靜。
葉翰點了點頭，不再多問。
葉翰的算盤打得非常精明——他需要這艘旗艦，卻不想因此而得罪周以銘。最好的辦法，就是由自己的兒子出面，用一個不太昂貴的價格，從趙毅手裡「買」到「斷天」號。
推門進來的葉濤有些意外。葉翰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呆在書房，而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似乎是在專門等著自己。
「聯邦烈士……那不過是五萬元標準貨幣撫恤金的代名詞。這筆錢就連繳納個人身份保證金都不夠，還談得上什麼見鬼的光榮？烈士家屬因為生活窘迫，不得不成為工業平民的事情很多地方都有。政府不可能為了這些人加大軍費劃撥比例，也永遠不會永遠照顧他們的生活。說穿了……只有鈔票和黃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真實的東西。」
本次海盜清剿行動，是由第四艦隊司令官楊書臣中將提議。作為同
「我喜歡直爽的人——」
房間里的氣氛，瞬間陷入死一樣的寂靜。只有葉心彤偶爾發出幾聲沉重的粗喘——她一直在拚命扭動身體，想要擺脫趙毅的控制，卻怎麼也無法掙脫那隻死死扣在自己胸前，將整個右乳擠壓變形，彷彿牢牢嵌入其中的手掌。
他看過趙毅的相關資料。除了整編八十一師唯一的倖存者之外，這個從S12走出來的年輕人，再也沒有任何值得關注的地方。葉翰一直很不明白，周以銘為什麼會對趙毅給予如此之多的優待？從普通人到上校，趙毅只花了不到一年的時間。要知道，即便是對軍方有巨額獻金的財團成員，想要得到同樣的軍銜，至少也需要三年以上的時間。
「說吧！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
葉濤從口袋裡摸出一張支票，輕輕放在桌上，傲慢地說：「希望你能認真考慮。」
「事情沒有像你想象的那麼簡單——」
他聽懂了父親話里的意思。只不過……有些不太甘心。
這句話說得非常鄭重。然而，趙毅卻沒有從中聽出絲毫懇切或者真誠的成份。
畢竟，類似的事情以前就曾經有過。軍工企業以某種特殊技術為代價，讓他們的人得以參加軍方事物管理……說穿了，這就是一種交換。彼此心照不宣罷了。
這句話說的非常平淡，甚至就連葉濤也不禁一愣。他不由得盯著父親的臉，卻沒有從皺紋和略帶微浮的麵皮之間，尋找到絲毫自己想要的憤怒。
何況，葉心彤雖然長得不錯，卻也沒有達到能夠與「斷天」號相提並論的資格。說句不好聽的，像她這種姿色的女人，AG64號行星上可以找出數萬，乃至數十萬。儘管工業平民女性皮膚粗糙，卻完全可以通過修復技術得到改進。尤其是剛才的那番表現，她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情。
他身子往後一靠，以非常舒服的姿勢半躺在沙發上，慢慢吸了口煙，目光注視著葉濤肩膀上的少校軍銜，說：「一艘『斷天』號，應該可以讓你換到另外一副等級更高的軍銜徽章。中校？還是上校？」
想到這裏，葉翰嘴角浮起一絲不屑的冷笑。
這番喃喃自語並未引起旁邊葉濤的共鳴。他臉上仍然帶著頗為不悅的表情，加上所在的位置無法被陽
巴里特的旗艦，也就是「斷天」號。
「父親！」
葉濤注視著父親臉上的表情變化，用頗為不悅的口氣說。
巴里特的旗艦，是一個在晉陞會議上舉足輕重的證明物。雖然那艘戰艦已經變成殘骸，卻代表著殲滅海盜匪首的絕對功績。只要得到這件東西，葉翰有把握讓自己的兒子再次晉陞，甚至得到分艦隊指揮官的位置。
葉濤沉默了幾分鐘，緩緩點了點頭。
「他的軍銜已經是上校。如果再往上升一級，就是准將……」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都值得我們去爭取。但你必須明白——有的人不能得罪，有的人卻必須永遠踩在腳下。具體的做事標準，只能由你自己去判斷。區區一艘海盜戰艦，算不了什麼。這次沒有得到晉陞，還有下一次。周以銘必須考慮其他人的感受，他不可能每一次類似行動都強行安排自己的人參加。那麼會激起眾怒，他也無法收場。我的兒子，要有耐心，要懂得忍耐——」
「還有，你可以成為我的朋友。」
葉濤嘴角露出頗有風度的微笑。顯然，他很清楚這張支票的威力。
……
對普通人而言，一百萬，的確是個非常龐大的數字，也足夠換取十個正式公民身份資格。然而，在真正的富豪眼裡，這點錢其實不值一提，甚至就連打發叫花子都顯得寒酸。
趙毅淡淡地笑了。
笑得非常暢快，非常狂妄，非常詭異。
突然，趙毅笑了。
葉翰睜開微閉的雙眼，看了看坐在對面的兒子，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又重新閉上。
軍方內部的派系鬥爭非常嚴重。與幾十年前相比，現在的聯邦軍隊，已經出現私人化的趨勢。如果不是因為根深蒂固的民主制度，以及來自政府的軍費劃撥，恐怕軍事政變之類的事情早已層出不窮。不過，就具體情況來看，絕大部分軍人依然保持著對聯邦政府的忠誠。如果有誰膽敢妄圖謀逆或者獨立，立刻會遭到來自各個方面的指責與攻擊。
與那些背景深厚的大家族不同，葉翰擁有的財富不多，也沒有令人羡慕的企業和生意。不過，軍人和商人，從很多方面來看，其實都有著相同的利益訴求。通過暗中放開走私，從特殊渠道涉及商業，以及委派艦隊進行武裝護航等方式，葉翰得到了一大批財團的支持，也獲得了數
趙毅一直注視著葉濤的眼睛。從對方那雙壓抑著憤怒與狂暴的眼眸深處，他可以看到譏笑和嘲諷，痛恨與仇視。只不過，這些絲毫不利於目前談話的負面效果，統統被葉濤控制著。它們彷彿一群被關在籠子里的餓獸，正用鋒利爪尖在鋼鐵閘門上亂抓，發出令人心悸，讓牙齒髮酸的刺耳摩擦。
「蒼天之怒」第六艦隊駐防區。
「嗯！事情辦得怎麼樣？」葉翰漫不經心地問道。
當然，這也是對聯邦副總參謀長周以銘上將的暗示。
葉濤在沙發對面坐了下來，不無敬畏地說：「那個叫做趙毅的傢伙，拒絕了我的要求。」
趙毅毫無表情地盯著他，沒有說話。
「他拒絕把『斷天』號的殘骸交給我。也許，我們應該採取更加強硬的手段。」
和所有掌握權力的人一樣，葉翰不想放棄已經得到的東西——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要離開艦隊司令這個位置。不僅如此，他還要永遠佔據，牢牢控制。
「既然他拒絕拉攏，那我們也不會為他提供任何幫助。別忘了，有很多人都想得到那艘旗艦。呵呵！想要一步登天成為將軍，沒那麼簡單。」
從外表上看，葉翰和普通的中年人沒什麼兩樣。鬢角的頭髮略微禿進去一些，眉毛濃黑而整齊。粗大的指骨間，也有著被香煙熏黃的緘塊。如果不是那身綉有三顆閃亮金星的中將制服，恐怕誰也不會想到，這是一名手握上千萬士兵的艦隊司令。更是葉家壯年一代中，舉足輕重的人物。
女人、金錢，加上前途……葉翰並不認為趙毅會拒絕。除非……他是一個腦子有問題的白痴。
他記得，出發前，周以銘曾經說過——這是一次測試，參加者不僅僅只有自己一個。而且將軍一再要求自己動作要快，要表現得比其他人更優秀。
雖然是在勸誡，葉翰這番話卻也是在對自己所說。他心中的怒火漸漸消退，臉上的微笑也趨於真實。
據葉翰所知，盯住這艘殘骸旗艦的人，不止自己一個。第四艦隊司令官楊書臣，同樣也需要為他的兒子楊威鋪路。
趙毅不再多話。他直接從沙發上站起，朝著房門方向大步走去。
然而，現實卻完全出乎意料。雖然他在兒子面前保持著冷靜和平淡，內心深處卻燃燒著熊熊怒火。
良久，趙毅拿起了支票。只見，金額欄中寫著醒目的「一百萬」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