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六節 內心
奧曼很想一拳把對方的身體砸個稀爛。可是想到呆在醫院里生命垂危的三個孩子，他還是忍了下來。半個月後，他向聯邦最高法院提請司法介入，換來的結果卻是來自軍方的一紙傳喚。在曆數奧曼上校擔任軍職期間的各種錯誤后，他被軍事法庭以「瀆職，卻勉強功過相抵」的名義，一腳踢出了軍隊。
趙毅的眼睛微微有些發紅，他幾乎是在咆哮。
趙毅皺了皺眉，嚴肅地說道：「不明白的是你。如果這筆黃金仍然留在這裏，你們只會死得更快。你以為聯邦軍會輕易放過任何線索嗎？這次買糧沒有出現問題，那麼下一次呢？你能保證每次都絕對安全？你能保證所有改造人都能和你想的一樣？別忘了，這是一個物質的世界。為了錢，有些人連自己的父母都能出賣。何況，聯邦政府為了找回這些黃金，足足開出了高昂的賞格——黃金留在這裏，只會帶來危險和災難。」
況且，他還要同時供養兩男一女，三個僅有十歲的孩子。
「更換脊椎？那麼這些女孩的大腦……」
得為他們做點什麼。不是出於道義，也不是因為暫時的感慨和心悸。而是自己的本心和作為一個人類應有的良知。
經營AG64號星球以來，對於聯邦的厭惡感開始變得比較淡薄。也許是沒有了那種生命隨時被威脅的緊迫，自己也開始越來越注重自己的利益，反而忽略了一些別的東西。
趙毅自認不是那種無私的奉獻者。他的每一步動作，都是在為自己的存在而打算。可是現在，他卻忽然發現，有很多人的命運，遠比曾是平民的自己悲慘得多。
「他是在一次艦戰中，被大火嚴重燒傷。在保持內部臟器完整和功能的情況下，軍方為他更換了全新的金屬身體。你知道一個擁有正常生理功能的人，背負著連激光也無法射穿鈦鋼軀體的滋味兒嗎？他喪失了最基本的生理功能，無法正常進食和排泄，必須每天通過外置管道輸入營養液，再按時打開腹部的暗門，取出體內的排泄物……每次在軍營里洗浴的時候，都要忍受各種好奇和厭惡的目光。雖然那次手術很成功，醫生保住了他身上最為關鍵的部位，讓阿萊克仍然擁有一個正常男人的性功能。可是，又有哪個女人會和一個半金屬製造的怪物上床？」
「但是，所有黃金必須交出。八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幸運。
趙毅沒有說話。他只是木然地站在那裡，默默地望著屏幕上正在嘻水的人魚女孩。
「我知道。」
反應過來的阿萊克，指著趙毅憤恨至極的怒罵：「如果沒有這些黃金，我們所有人都會被活活餓死。」
儘管身為上校，卻總有低級軍官對自己的手臂譏諷連連。
「六千四百餘人。」
奧曼沉重地點了點頭，摸出一張納米信息磁卡遞過：「看看這個吧！」
「那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在人類身上注入獸類基因？」
如果是在古老的地球時代，恐怕很難有人想象，這種令人髮指的暴行居然來自於一名十一、二歲的少年。然而事實就是如此，家庭的嬌縱和予取予求的慾望，使暴力傷人和強姦這些被該專屬成年人的罪惡，在幾個僅有十歲大小的孩童身上，得到了殘忍而可怕的實施。
同時擁有人類和魚類的基因生物……那只是在傳說中才會出現的人魚。
趙毅絲毫沒有想要和對方握手的意思。他繼續道：「從現在開始，你們手下的所有改造人，都必須聽從我的命令行事。」
趙毅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們總共有多少人？」
奧曼慘然一笑：「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你根本不會相信，他們連孩子都沒有放過。甚至就連四、五歲大的幼童，也被當作試驗品注射了各種獸類基因。」
不等趙毅回答，奧曼又叫過旁邊的另外一名隨行人員。取下對方的頭盔，拉開宇航服上的鏈條，從看似完整的衣袖中，拖出幾條捆綁在一起的肉質觸手。
「這是我們從某個商業集團盜取的部分資料。」
三個孩子所在的學校，是一所在行政星上頗為有名的高等教育機構。一心想要給孩子們受最好教育的奧曼，寧願放棄斷肢再生的機會，也要想盡方法繳足高昂的學費。直到四個月前，那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徹底粉碎了他對未來生活的嚮往。
奧曼走到桌前，從煙盒裡又取出一支點上。狠命吸了一口，把全部煙氣盡量憋在肺里。良久，這才帶著憤怒的怨意把它們全部釋放出來。
這點錢，連一條斷肢再生的費用都不夠。
難道，這些相貌絕美的女孩……都是，都是基因改造手術的產物嗎？
「那幾個孩子反正
說到這裏，奧曼拉過旁邊的阿萊克，抓住他的衣領朝兩邊用力一撕。隨著刺耳的布料斷裂聲，被衣服掩蓋的胸口也完全裸露出來。
「不完全是。其中有一千多人，都是未成年的孩子。」
「孩子？」
應該承認，這是一個非常不錯的建議。尤其對於奧曼等改造人的現狀，鈔票遠比黃金更加實用。
奧曼舉手制止了正要爭辯的阿萊克，開口問道。
儘管已有心理準備，趙毅還是被對方的話感到無比震驚。
一段遍布幽藍色鱗片，在水面下靈活擺動的「Y」字形狀魚尾。
話一出口，幾名改造人的頓時長長地呼了口氣。臉上緊張的神情也隨之變得鬆緩下來。
「當然是為了賺錢——」
說著，奧曼抬起頭，用沙啞的聲音哀求著說：「我們沒有什麼生存基礎。這顆殘骸星沒有水，沒有食物，除了用那些黃金向外界購買，我們再也沒有第二條活路。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我們也不會想到去搶劫聯邦銀行的運金船。看在那些孩子的份上，求求你……」
想到這裏，他慢慢轉過身來，用複雜的目光久久地看著對面的奧曼。以沉穩的語調緩緩說道：「我可以答應你的請求。」
儘管身邊的人對裝有機械臂的自己抱以冷眼。
奧曼根本沒有第二種選擇。
奧曼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帶著複雜的心理，從口中輕吐出這個數字。
「和我們一樣，都是被接受過各種手術的改造人。」
「你說什麼？獸類基因？」
他們在兒童福利院長大。自己卻在S12渡過幼年時代。沒有遇到那些黑心的商人，也沒有成為無智慧的改造品。相比之下，畫面上的女孩雖然性感、美麗，卻終究只是有錢人掌中的玩物。
「你，你怎麼還是不明白嗎？」
「……謝
「從福利院購買一個孩子，費用僅僅只是五千聯邦標準貨幣。而改造之後的一條人魚，卻能賣到兩百萬以上。而且，改造后的女孩遠比男孩值錢。作為獵奇者收養的寵物，人魚只是其中之一。美女犬、美女貓，甚至人首蛇身的變異改造品，都能賣到令人咋舌的價錢。相比之下……我們這些半機械體的改造人，又能算得了什麼呢？」
「那麼，你的意思呢？」
但是為了金錢而放棄一切，乃至把自己的同類變成利益的收穫物，這已經違背了人類應該遵守的底線。
別人命運，那些弱者的命運……在這個世界上，他們又該如何生存？
一名富商的獨子，看中了奧曼的女兒。在幾名富家子弟的脅從下，他把這個可憐的女孩騙到學校後山的樹林里實施強姦。當另外兩名男孩聞訊趕來制止的時候，又被對方圍住群毆，甚至用鉛筆刀殘忍地割斷了整條手臂。
那都是戰鬥中陣亡同僚的遺血。雖然聯邦政府會把這些孩子送進福利院，免費提供教育和正常生活環境直至成年。可是他們的未來都必須成為工業平民，在偏僻遙遠的殖民星球上，用辛苦採集到的資源，來償還政府提前支付的養育費用。
沒有職業，沒有固定的收入來源，奧曼面臨著成為工業平民的危機。憤怒之下，在軍中素有威望的他，聯合了艦隊中所有的改造人。趁著軍方聯合演習的機會，奪取了三十多艘各型艦隻，並且順帶洗劫了聯邦銀行的黃金運輸艦隊，逃入宇宙落草為寇……
尤其是那些孩子。
說到這裏，奧曼臉上的神情也變得猙獰起來。他大步走到舷窗前，指著遠處的殘骸星球大聲道：「我們並不是第一批叛逃者。在這之前，曾經有幾千名改造人無法忍受這種非人的折磨，以各種方式聚集到這裏。你知道我們為什麼選擇這裏作為自己的新家嗎？這顆星球就和我們一樣，是以本該死亡的殘破之身而繼續存活著。聯邦政府不把我們當人，我們只能依靠自己才能活下去——」
驟然而轉的話語，讓房間里的空氣再次變得凝固起來。
所有人都摒住呼吸望著屏幕。站在最前面的趙毅只覺得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抱在胸前的雙臂也扣得越來越緊，身體也在一種不知名的恐懼中，下意識地顫抖著。
趙毅問到一半便嘎然止住。他很清楚，
按照聯邦軍例，斷肢的戰傷補償金最高標準，可以達到八萬聯邦標準貨幣。而生理療法讓斷肢重生的代價，卻足足需要十二萬元。
那是幾名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在水池中嘻戲的場景。整個圖像的色澤非常柔和，溫和的陽光，鑲嵌著潔白拼瓷的豪華泳池，少女們的面容也嬌好靚麗，尤其是她們赤裸的上身在水面來回浮動，高聳潔白的雙峰，總能帶給觀者無限的遐想。
猶豫良久，阿萊克還是向他伸出了手。
趙毅喃喃著，眼中已是一片震驚：「為什麼不用培養人取代這種該死的研究？聯邦法律不是禁止用自然人進行基因融合的嗎？」
當奧曼得到消息，趕到學校的時候，三個奄奄一息的孩子已經被送進了醫院。對此，校方提出讓當事雙方協商解決。面對怒不可遏的奧曼，富商卻僅僅只給出三十萬聯邦標準貨幣的所謂「營養費」。
奧曼曾經帶隊滅殺過暴動的平民。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張張因為飢餓而絕望的臉。儘管沒有結婚，他還是成為了三個孩子的父親。每次戰鬥任務回來后，用硬錚的鬍子去親一親孩子柔嫩的臉單，看著他們被扎癢后歡快的笑容，奧曼總有種說不出的幸福感。
「把黃金交給我。我給你們留下五百億面額的聯邦通用貨幣。用鈔票購買糧食，總比用黃金支付安全得多。至於其餘的缺額部分，我用可以按時供應你們食物和飲水的方式進行交換。這是一筆足夠划算的好買賣。你們需要的，僅僅只是用於換取食物的資金。對於我而言，既幫你們處理了危險的來源，對我自己也有莫大的好處。」
「戰艦呢？」趙毅的問題仍在繼續。
「那麼，不就和沒有智力效果的培養人完全一樣？」
但是奧曼卻從未對此介意過。在他看來，三個孩子就是自己的一切。再熬上幾年，拿到足夠的退役金后，找個能夠接受自己的女人，重新組建一個幸福的家庭，那比什麼都來得重要。
看穿他內心想法的奧曼搖了搖頭：「改造后的人魚智力極其低下。她們只能按照魚類的本能覓食和生活。怎麼說呢，她們很像是古代地球上的海豚，喜歡和人類親近，卻無法拒絕人類對其造成的傷害。無論擁有者讓她們做任何事情，都會毫無抗拒的接受。」
「叛逃者……」
事
「……總數量五百一十二艘。其中大半部分是驅逐艦和巡洋艦。」
「全部都是戰要員嗎？」
奧曼指著圖像上的少女道：「她們都是利用活人改造出來的產品。有的是被強行截斷雙腿后植入魚尾，有的則是利用基因技術進行自我轉化，還有的……是採取全面破壞身體結構的方法，剔出正常的脊椎后，用魚類的骨胳進行代替，加以藥物培養，最終形成現在這般模樣。」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錢，固然很重要。
「培養人的生命非常有限。即便是最成功的作品，最多只能存活四至五年。相比之下，用活人進行的改造產品，至少能夠存活十年以上。如果用高純度營養液進行餵養，生存年限還可以繼續增加。」
……
「他曾經是聯邦軍的英雄——在與泛聯合的大戰中，以一己之力斬殺了超過三百名敵方士兵。今年，他已經一百零二歲，由於生活無著，他只能和軍方簽訂改造協議，以志願者的身份留在軍中效力。那些沒人性的傢伙把他當作試驗品，在他的體內注射了章魚的變異基因，把他的雙手變成了觸鬚。為的，僅僅只是想要證明多臂異化者在戰鬥中的作用。」
聽到這裏，趙毅一愣：「是你們自己的親人？還是……」
不過，所有的這些，都不是圖像的重點。透過碧藍色的清澈池水，可以清楚地看見——從少女下身延伸而出，本該有著兩條誘人長腿的部位，已經完全變成了另外一種誰也無法想象的東西。
慘白的燈光照在阿萊克赤裸的胸膛上，反射出類似金屬的刺眼光芒。那是一種介於銀白和銅黃之間的亮色，從肩頸以下的部位，都被這種詭異的光澤所佔據。乍看上去，根本就是一尊金屬澆鑄的人形雕塑上，赫然安裝著一顆肉質的人頭。
奧曼狠狠地咬了咬牙：「至於法律……所謂的自然人，並不包括那些失去財產生活無著的破產者。按照法律，他們自己都必須無條件成為工業平民，又怎麼顧得上自己的孩子呢？」
隨著磁卡插進信息讀取器的瞬間，房間里的電子屏幕上，也顯示出一段清晰的全息圖像。
「改造人是人類中的棄物。你根本不會明白，我們在行政星上過得是什麼日子。」
「她們的大腦機能已經基本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