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節 家世
「她是一個不要臉的賤貨——」
艾斯感覺自己隨時可能喪失理智陷入瘋狂。
艾斯猛然轉過身，只見文祥悄悄推開房門，站在距離自己大約五、六米遠的地方。他握著一支小巧輕便的「PPK87」型手槍，烏黑渾圓的槍口，正瞄準自己的眉心。
法斯好賭，不少欠款都是從艾斯手中額外支出。
也只有真正身處這種非正常的家庭環境，他才多少能夠理解，並且體會到父親的無奈與悲哀。
敞開的房門，與幽深的走廊連通著。隔著厚厚的牆壁，可以聽見從走廊深處傳來機械輪軸滾動的聲音，越來越近。
艾斯冷冷地睨視著他：「父親在哪兒？你對他做了什麼？」
艾斯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背脊上猛然躥湧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用力攥緊雙拳，努力控制住不斷顫抖的嘴唇，用連他自己聽了都覺得毛骨悚然的聲音自言自語：「必須報警，必須報告聯邦軍方，必須儘快聯絡上金字塔工業聯盟的其他理事。必須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爺爺……」
他艱難地抬起頭，用急切而惶亂的目光直視對面的黑衣人：「布魯格、法斯……還有你，艾寇士，你們……為什麼要背叛我？」
「我不知道你對於家族和姓氏有著什麼樣的看法。但我必須告訴你——在文家，只能有一個掌控者，一個族長。這個人也許不是那麼優秀，也不具備各種值得稱道的美德，但他必須是文家的人——」
「帶著你的人出去，讓我和他單獨談談。」
艾斯不由得睜大了眼睛，身體內部一直支撐他的信念，也在這一瞬間徹底崩塌。
與古老的地球時代相比，宇宙時代的人類社會在通訊方面已經走得很遠。利用分子重組方式進行瞬間傳送的方式，使數千，乃至數萬光年的遙遠距離，可以被電波毫無限制的連通起來。相比在同一星球上以光纖進行傳導的普通傳訊不同，星球之間的遠程聯絡系統已經全面鋪開。當然，兩者之間所需的費用不同，民眾也可以自由選擇更加適合自己的聯絡工具。就具體形式來看，傳統行動電話和攜帶型電腦已經成為主流。雖然，它們早已不再使用電子聲訊，但人們依然將其統稱為「電話」。
「抓住他！必須從他身上問出結果——」
對於手下，
「你應該認識這些人。」
他下意識地覺得——弟弟文祥與父親失蹤之間，肯定有著直接或者間接的關聯。否則，文祥在自己辦公室里肆無忌憚的言行舉動，根本就說不過去。
艾斯永遠不會忘記，十七歲生日那天，父親單獨對自己說過的那番話。
只有兩個人。
「現在就迫不及待想要殺了我？」
艾斯只覺得天旋地轉，無數問號充斥了整個大腦。他死死咬緊嘴唇，直至出血，又驟然放開，悲憤恨怒地連聲咆哮：「說——你們究竟是為了什麼？」
艾斯喉嚨幹得難受，他努力吞咽著口腔中不多的唾液，發出這兩個已經變調的音節。
文祥譏笑著插進話來：「法斯和艾寇士做的很對。他們仍然忠於職守。是你自己的思維感官出了問題。不過，有一點你說的很對——他們並不效忠於你，而是忠於整個文氏家族。」
艾寇士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站在旁邊的另外一名保鏢法斯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同樣充滿猶豫，卻明顯果斷得多的語氣回答：「艾斯少爺，這件事……不是我們的錯。很抱歉，我們無法執行您的命令。現在，我們只能聽從文祥少爺的指示。您知道，我們……我們都是雇傭兵。」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艾斯被接迴文家城堡，成為這個沒有絲毫親情氣氛，冰冷、陰暗家族的一員。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卻帶有不容置疑的威嚴。在這個蒼老和虛弱的老人面前，囂張跋扈的文祥絲毫沒有強硬的資本。他只能略微欠了欠身，轉過頭，兇狠地瞪了一眼對面的艾斯，又沖守候在牆壁兩側的保鏢們揮了揮手，大步走出房間。
文老太爺將身體後仰，靜靜地抽著煙：「我從未同意過你父母之間的婚事。這也是文岩一直沒有把你接回來的真正原因。你母親是一個餐廳里的女招待，雖然頗有幾分姿色，卻隨時可能因為失業而成為工業平民。我不知道她是用什麼方法迷住了你的父親。我只知道，我的兒子為她支付了整整兩百萬聯邦標準貨幣，從而使她避免了被流放到遙遠礦石星球上的命運。你應該清楚『平民』這個詞的真正含義。說穿了，其實就是奴隸。」
「你以為自己還是所謂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你認
……
「哦？真的嗎？嘿嘿嘿嘿……你想要救誰？」
艾寇士握著一支MG34自動步槍，他的槍口一直低垂，始終沒有抬起對準艾斯。也許是被這種充斥著暴怒與彷徨的氣氛催促著，他略低下頭，朝前走了半步，用低沉而無奈的聲音說：「艾斯少爺，你……你說的不完全對。我們……我們沒有背叛。」
「他們沒有背叛——」
「不……這，這不可能。」
「你似乎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文祥搖了搖頭，顯然不準備就這個問題作出回答。他握緊槍托，用同樣冰冷的語調說：「這不關你的事。」
仍然沒有回應，淡藍色的屏幕上空無一物，只有偶爾的磁場波動，在橢圓形的全息光幕邊緣帶起一道道微顫。
「那為什麼你們都站在那一邊？為什麼不把那個傢伙抓起來？」
沒有人說話，這彷彿是一幕話劇，除了失魂落魄的艾斯，再也沒有第二個參演者。所有人都是觀眾，站在旁邊默默注視。雖然，現場沒有設置座位，他們也沒能持有入場券或者邀請函。
「饒恕？」
在所有家族成員當中，他的保鏢薪酬最高，待遇最好。
黑衣保鏢們都帶著墨鏡，無法透過眼鏡看穿他們的內心。
至於艾寇士……上個月，艾斯剛剛充當過他與新婚妻子的證婚人。那個時候，他曾經發誓：「永遠效忠自己的老闆。」
他曾經給過布魯格一大筆錢，用於支付其親人的醫藥欠款。
說著，他垂下握槍的右手，眼眸深處，滿是挑釁和戲謔的目光。同時，抬起左手，用力捏個響指。隨即，從敞開的房門外面，走進數十名身材魁梧高大，持有各種大口徑武器的黑衣人。
文老太爺很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她勾引我兒子，就為了弄到足夠的公民身份儲備金。當然，我永遠不會給她機會謀奪家產。如果不是你父親堅持，你也永遠不會得到『文』這個姓氏。你可以說我嫌貧愛富，也可以斥責我為富不仁。哼……你想過沒有？我憑什麼要對
否則，他沒有理由，也絕不可能對家族內部聯絡信號置之不理。
用這種毫不友善的話語作為開場白，已經多少表明了文老太爺所持的立場。艾斯本就蒼白的臉上，再也看不到任何多餘的顏色。
文老太爺從衣袋裡摸出一支石楠木煙斗，點燃，一邊用力抽著，一邊冷冷打量坐在對面的艾斯。
差不多四、五分鐘后，一輛電動輪椅出現在屋子中央。
艾斯注視著他，平靜地說：「把槍放下。我會請求父親饒恕你的罪過。」
椅子上坐著一個老人。頭髮雪白，很短，卻點的有些凌亂。他很瘦，臉上的皺紋如同刀刻般深邃，布滿了歲月的痕迹。他的兩邊嘴角向下塌落，緊閉。因為過於用力，臉上的青筋都在跳動著。
雖然沒有財產，沒有名分，沒有該死的繼承權。
這就是親情，不需要長篇累牘的繁雜敘述，只有當事人自己能夠體會。
「坐吧！我一直想和你談談。」
「在這種地方，『愛』這個字永遠都是超乎尋常，也許永遠不可能出現的怪物。呵呵！你可能覺得自己身處食人魔窟，每一個人都是想要把你撕碎，然後當做食物填飽肚子的妖魔。你可能無法理解我說的這些，但我很高興你能活到現在，能看到一個四肢健全的你站在我面前。我知道你恨我，可我毫無選擇。如果，我把你母親和你接到這個城堡，你們大概連一個星期也活不下去。哈哈哈哈……知道嗎？殺死一個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永遠不讓他出生。而阻止某種對
「這究竟是為什麼？」
「你這個該死的雜種——你根本就不配擁有『文』家的姓氏。你和你的賤貨母親一樣，都是骯髒角落裡的蛆蟲，糞坑裡連狗都不願意觸碰的屎——」
綁架、暗殺、重傷，甚至……可能已經死亡。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父親……一定是遭遇了某種意外。
一陣充滿譏諷語調的嘲笑，將艾斯從憤怒和回憶當中拉回現實。這種如同毒蛇從身體爬過，在皮膚表面帶起不寒而慄冰涼與潮濕的聲音，來自身後。
「不……」
他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文祥。
「不管你遇到了什麼，我會救你……」
那個被稱作「父親」的男人，他愛母親，也愛自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和母親一直隱姓埋名在城堡外生活。如果不是母親突然病故……艾斯現在仍然還是一個普通人。
對於父親，他其實沒有太多感情。幼年時代的很多記憶，都保留在冷漠和平淡的印象當中。那個男人對母親和自己並不算好，充其量不過是提供了溫飽方面的物質供應。他彷彿是一塊堅硬冰冷的頑石，慈祥、和藹之類的詞語從未在他身上出現過。即便是在學校，艾斯往往也被老師和同學看做沒有父親的孩子。
望著平靜的藍色光幕，艾斯只覺得有種無法說出的恐懼。
老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沉重，艾斯也很服從的拉過一把椅子，坐下。
他舔了舔嘴唇，忽然毫無跡象的亂罵起來。
艾斯下意識地看著文老太爺，眼睛里滿是疑惑。
文岩一直沒有發回任何消息。
成長，可以淡忘一些令人很不愉快的舊時畫面。何況，十五歲那年，母親臨死的時候曾經對自己說過：「無論那個男人曾經做過什麼，無論你有多麼恨他，無論他有多麼不稱職……你都必須牢牢記住——他，永遠都是你的父親。」
艾斯拚命搖著頭：「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的母親……」
這很可能是一個陰謀——就算他沒有參与其中，至少也肯定知曉父親目前的下落。
艾斯的眼睛清澈無比，顯得深不可測。這讓文祥感覺很不舒服。他臉上不斷閃現出惱怒和兇殘，思維情緒顯然正處於隨時可能爆發的邊緣。
艾斯做
自從來到文氏城堡，艾斯只見過這個老人數面，平時也沒有什麼接觸。他是整個家族裡最神秘的人物——族長文岩的父親。
「你們是文氏家族雇傭的保鏢——」
這句話的解釋意義足夠清楚，艾斯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的雙眼充滿迷茫和驚恐。現實野蠻且殘酷的摧毀了他的信念，他倒退了幾步，斜靠在牆上，用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失落口吻連連自語：「忠於整個家族……整個家族？」
文老太爺冷冷地注視著他，目光如同鋒利的刀鋒。絲毫沒有親情或者慈祥，只有令人恐懼的冰冷。彷彿，站在面前的艾斯並非他的孫子，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好吧！那我就把話說的更直接一些。」
「我從來就不喜歡你。雖然，你身上流著文家的血。」
文岩的電話號碼從未更換過。這裏所指的，並不是很多外界人士都知曉的辦公號碼，而是專供家族高級成員進行聯絡的內線。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文祥淡淡地說：「看清楚——他們都是你的貼身保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你值得相信的對象。現在，他們全都站在我這邊。還記得剛才我說過的那句話嗎？想要一個人對抗全部的……是你！」
但他很快樂，無拘無束，身邊也沒有致人死地的陰謀詭計。
直接用姓名對其進行稱呼，無疑是極不禮貌的行為。事實上，在文家內部，根本沒有人膽敢像這樣做。即便在平時談論到老人的時候，人們的口吻也相當尊敬，稱呼其為「文老太爺」。
艾斯獃獃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徹底陷入沉默。他感覺喉嚨里有東西卡著，劇烈跳動的心臟，如同打樁機一樣狠狠直撞肋骨。
艾斯雙眼已是通紅，他死死攥緊筋骨凸露的雙拳，如同餓獸一般嘶吼：「他不可能給你更高的開價，你們的合約也沒有到期。難道……你們想背叛嗎？」
這句話對文祥產生了極其意外的刺激效果。他皺起眉頭，看了看表情已經不再緊張的艾斯，非常古怪地「格格」笑了起來。
艾斯臉上的肌肉驟然縮緊，雙眼釋放出兇狠老辣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