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一節 冰冷
帶著躍躍欲試的想法，楓寒軒狠灌了一口酒杯里的液體。
文老太爺注視著他，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說：「他死了。」
文老太爺死死盯了他近半分鐘，從鼻孔里再次冷「哼」了一聲，用滿是皺紋的枯瘦手指按下輪椅上的電鈕，朝房門方向緩緩駛去。
在識人方面，趙毅的確很有見地——王二有種對事物鍥而不捨的頑強精神。這個肥胖的海盜似乎從不知道什麼失敗。那種死纏爛打的勢頭，連趙毅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無論從哪方面來看，他都是這種任務最適合的人選。
文老太爺非常嚴肅地看著他：「我不知道你是否真正理解『種族』這兩個字的含意。按照古老地球時代的區域劃分，你屬於歐裔，與東方人種沒有任何相似之處。總而言之，我不相信你，也禁止你插手公司的相關事務。不管文岩曾經對你說過什麼，承諾過什麼，我一概不會承認。當然，作為文家血脈的擁有者，你將成為文祥的下屬，幫助他共同管理整個集團。雖然他在商業經營方面沒有什麼天賦，品格道德方面也沒有你那麼出色，但他畢竟是我的同族。何況，有很多東西可以通過後天培養產生。而你皮膚和眼睛的顏色，卻永遠不可能改變……你最好牢牢記住自己的身份，還有我對你說過的話。」
他的確需要遺忘。
……
坐在吧台的旁邊，透過髮絲之間的縫隙，隔著玻璃鏡片，望著眼前玻璃杯中攙雜冰塊和果汁的透明液體，楓寒軒俊郎的臉上不禁浮現出一絲疑惑。
「再給他來一杯，然後弄個美女開苞。讓你憋了十幾年的小弟弟發發威吧！」
艾斯一直在搖頭，他感覺自己的人生已經徹底毀滅，沒有希望，也沒有未來。
「這不公平——」
文老太爺取下叼在嘴裏的煙斗，譏諷地看著艾斯。
見狀，簇擁在旁邊的一干鐵衛軍士兵們，不由得爆發出陣陣善意的鬨笑。
已經失去了母親……
這就是趙毅的觀點。
父親，也一樣。
一般來說，這種高強度的電波頻率干擾，只對意志力特別頑強的對象才能發揮效果。它的副作用同樣明顯——無間斷的長時間腦波干擾，對意識灌輸者的中樞神經系統損傷極大。喪失主觀思維，或者全身癱瘓都有可能。在A
楓寒軒雙眼死死盯住擺在面前的高腳杯，他茫然且驚訝地看著杯中炫麗的幽藍，敏銳捕捉到對方話里最為關鍵的詞語，緊張而認真地問：「你確定？」
「忘記……一切？」
忘記……
「什麼？」
艾斯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儘管如此，他仍然有種想要掄起椅子，砸碎面前這個老人腦袋的衝動。
這是一個令人產生無限遐想的詞。對楓寒軒來說，意義更為特殊。
「就算文祥死了，這份家業也輪不到你——」
艾斯陡然睜大雙眼，難以置信地問。
老人將煙斗塞進嘴裏，平淡得彷彿是在談論與己無關的另外一件事：「你可以在地下六層的冷藏庫里找到他的屍體。我準備下個月公布他的死訊。這個時代仍然有著醫學科技無法解決的絕症。變異型的病毒性流感……這種疾病的致死幾率超過百分之八十四。」
被王二用暴力手段從實驗室里揪出來的時候，他曾經想要一槍打爆肥胖海盜的腦袋。
父親的父親，也奪走了自己最為重要的另外一個親人。
和幾個月前剛剛被俘虜的時候相比，王二的精神狀態沒有任何變化。他臉上同樣帶著笑，隨時可能滴出肥油的面部肌肉，在皮膚的束縛下扭曲成類似洗乾淨豬腸之類的形狀，油光滑亮的腦袋禿頂表面，甚至連蒼蠅也無法站穩。他的眼睛依然被擠壓得很小。這就使旁人看上去，彷彿他隨時都在保持微笑，而這種足以令大多數人打消戒備心理的外觀形態，恰恰掩蓋了他內心深處無時無刻不在算計，醞釀陰謀，將所有好處全部裝進自己口袋的強烈思維活動。
「非常好！我開始看到你身上出現了人類應有的成份。唔！小子，看來你的確還活著，實驗室里的潮濕和水分並沒有讓你發霉。他媽的——你應該像種子一樣發芽，應該從你的繭里透出腦袋。好好喝它幾杯，再弄個女人去床上談談人生，談談理想，用你強壯的身體讓她尖叫，讓她發抖，讓她徹底臣服於你的強悍和堅硬…
粗獷的士兵們說話肆無忌憚。他們並無惡意。也只有這樣，才真正符合軍人的性情。
作為打過很多次交道的老對手，趙毅對王二很是了解，也頗為讚歎肥胖海盜那種比牛皮糖還要無賴的頑強作風。因此，當戰俘王二被解除武裝帶回AG64號星球后，立刻得到了與其體重相匹配的「優厚」待遇。
也許是太久沒有與外界接觸，當乾燥冰冷的空氣吹拂在臉上，沙礫撞擊皮肉帶來的微痛讓他覺得耳目一新……楓寒軒忽然覺得，跟著這個體格如同肉山一般的傢伙去喝一杯，應該是個不錯的主意。
「深藍夢幻，是這裏最好的雞尾酒。」
「BLAKC DEVIL」位於觀光區南面，也鐵衛軍士兵經常光顧的酒吧之一。這裏距離鬧市區不遠，不僅有香醇酣烈的美酒，也有性感風騷的漂亮小妞。只要肯花錢，在那裡你能到任何想要的東西。當然，在價格上，也要比專門對遊客開放的地方要便宜得多。
一個有能力為家族賺錢的奴隸……僅此而已。
看著坐在輪椅上的文老太爺，艾斯只覺得胸口發緊。他覺得自己不是在面對一個有血肉的活人，而是一頭枯瘦蒼老的怪獸。而且，是最殘忍，最狡猾，最毫無人性的那種。
艾斯很想哭，卻無法流出眼淚。他在乾嚎，像是被釘住手腳，眼睜睜看著別人用刀子割去自己身上的肉一樣無助哀鳴。
艾斯的聲音越來越大。
入口，先是清爽微酸的冰涼。幾秒鐘后，已經變成如火般熾熱的辛辣。這種相互混雜的奇異感覺，頓時從舌尖飛快瀰漫到了渾身各處的所有角落。將他那張久已不曾修剪，蒼白年輕的臉龐燃燒得如同旺火樣燙紅。
他並不懷疑文老太爺的話。這個心腸冷硬的老人，不會在這種問題上撒謊，也沒有欺騙自己的必要。
「記住你的身份。你永遠都是文祥的下屬，無論他命令你做什麼，你都不能反抗或者拒絕。別以為你以前在私下裡的小動作我不知道——利用利潤鼓動股東們和你站在一條線上，對家族而言根本沒有任何作用。哼！我才是財團的真正掌握者。直接控股的份額更是高達百分之六十以上。雖然，你在總經
「你要見他？」
他是被別人從實驗室里硬拖出來的。
「哈哈哈哈——真是棒小夥子。」
「從現在起，你真正開始邁入一個男人的行列。」
楓寒軒的精神狀態很令人擔憂。親人被集體屠殺的消息，對他造成了極其沉重的影響。雖然尹森已經成為實驗物品，但他依然無法從悲傷和痛苦中擺脫出來。趙毅曾經很多次去實驗室與他談話，沒有收到任何效果。楓寒軒依然沉默，甚至連最基本的個人衛生也不再打理。實驗室里一片髒亂，根本就是各種骯髒污垢與實驗器材混合的大垃圾場。
「因為你不像我一樣，有著黃皮膚和黑眼鏡。」
趙毅對王二下達的命令很簡單，也很直接。
每天二十四小時全天候洗腦教育。就連吃飯和睡覺，都必須隨身攜帶腦波同位監控器。
「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必須把他弄出來，讓他像正常人一樣生活。所需的錢和資源，由守備區後勤管理處全額支出。記住——我要看到一個正常的楓寒軒，不是一個渾渾噩噩的瘋子。」
在他心底，仍然還抱有一絲極其渺茫的期待：「如果這是他的決定，那麼……我無話可說。」
「為……為什麼？」
「這，這是什麼酒？」
我，我該怎麼辦？
一群身著露背式泳裝和黑色網眼絲襪，蹬著細高跟鞋，打扮暴露的舞女走了過來。不需要打訕邀請，一杯高濃度的馬嗲尼或者威士忌，再加上能讓所有男人都無法拒絕的嫵媚與性感，彼此都有需要的雙方頓時如膠似
「這是我的權利，我是他的兒子——」
「父親……我要見我的父親。」
AG64號星球，新明斯克市。
「與精明能幹卻心思複雜的手下相比，我寧願選擇那些思維木訥，卻絕對保證忠誠的人。經驗和技能可以通過學習和教育獲得，忠誠這種東西卻必須出自本人意願。地球聯邦與泛聯合帝國的總人口數量極其龐大，聰明且富有智慧的反叛者只會給我帶來損失，毫無折扣執行命令的機器，才是鞏固利益，保證絕對安全的最重要因素。」
每當夜幕降臨，軍事管制區駐地附近的酒吧和賭場總是人滿為患。爽快豪氣的鐵衛軍士兵們，也會在酒精的麻醉和脫衣舞娘火辣誘惑的眼神指引下，把自己那點用性命換來的微薄鈔票，帶著富豪般的一擲千金的派頭，把它們全部塞進笑得合不攏嘴的老闆口袋裡后。這才帶著在女人肉體上徹底滿足的舒暢和空虛，蹣跚著腳步回到軍營。重新開始訓練，繼續從天堂墜入地獄之後的再次輪迴。
連續兩個多星期的腦波震蕩，沒有使王二變成白痴。不過，他的眼睛里顯然多了一些別的東西。用意識檢測與監管人員的話來說：「這傢伙對主人的忠誠度，不會低於百分之九十五。」
王二狠抽了一口雪茄，頗為憐憫地望著獃獃注視酒杯的楓寒軒，用力拍了拍對方右肩，俯低身子，湊近他的耳朵，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你應該嘗嘗，味道真的很不錯。它能讓你忘記一切，徹底拋開那些困擾在你腦海里的該死記憶。」
「別用那種比娘們兒還幽怨的眼神看著我。老子沒有艾滋，我比健美先生還要健康。抽支煙，喝幾瓶酒，你會發現世界又對你敞開了另外一扇大門。」
趙毅交給王二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把楓寒軒從實驗室里弄出來，把他帶去距離基地最近的酒吧。
艾斯覺得身體一陣麻木，手腳冷的像冰。他拚命掙扎，用顫抖語調呻吟著問：「……為……為什麼？」
「你，你是一個怪物，一個魔鬼——」
「我殺了他。上個星期，就在城堡最底層的牢房。」
文老太爺似乎看透了艾斯在想些什麼，他用力抽了一口煙斗，在輪椅扶手上敲了敲，說：「你的反應很正常，任何思維
反正，他只是一個海盜，又不是自己最為親近可信的人。即便洗腦變成白痴，也總比成為身邊不穩定因素強得多。
「好好聽我說下去。這些話你永遠不可能從第二個人嘴裏聽到。這是你未來人生最寶貴的財富。如果不看在你是我孫子的份上，老子連屁都不會對你放一個——」
「沒錯，這東西味道很棒，你應該嘗嘗。」
王二鼻孔中噴出兩股濃濃的煙霧，他咂了咂嘴，活動著下頜，說：「如果你覺得我在撒謊，可以自己試試。」
他癱靠在椅子上，望著滿面冷肅的老人，眼裡滿是無法遏制的恐懼和絕望。
唯一的辦法，就是洗腦。
也可能他的確厭倦了與趙毅之間的爭鬥，覺得跟隨這樣的主人倒也不錯。但問題是……就連趙毅也不敢確定，王二是真的願意投效自己。
也許，王二真的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也許你會覺得我殘暴無情，但我必須確保家族血緣的純潔。我不可能給予一個外來人種真正的繼承權。既然你父親違抗並拒絕我的命令，那他就必須死。用一個聽話的孫子取代不聽話的兒子，在短時間內雖然會損失部分財富。但從長遠來看，卻是必須，也必要的手段。」
艾斯徹底驚呆了。數十年來，他還是頭一次聽見爺爺說這樣的話。或者說，他終於明白了自己在文老太爺心目中的位置。
王二的雙眼，被笑容擠成一條細縫。他拉開上衣口袋，取出一盒上等雪茄，對周圍熟識的人群散過一圈之後，夾起一支點燃，狠狠吸了兩口，將煙嘴塞進楓寒軒嘴裏。
王二依然像從前一樣肥胖——堆滿了脂肪的肚皮高腆著，從衣服中部頂起一團令人驚嘆的圓丘。雖然外套領口的標籤上，代表加大符號的「L」前面，足足添加了六個觸目驚心的「X」，他仍然覺得衣服過於緊繃，就連喘氣都有些困難。
幾個算不上最漂亮，但絕對是穿著最暴露的女孩圍著楓寒軒，變換著花樣請他喝酒。看著忙於應付女人的他，王二淡淡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