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世花開香滿袖》目錄

第二章 踏月簫(三)

第二章 踏月簫(三)

美人不再說話,腳下微動,桂兒尚未看清他用的是什麼身法,就覺得眼前一亮,杏黃的衣角從眼前飄過,隨後背脊便撞到了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
桂兒也不知道應該怎樣形容——如果說韓燼的聲音是如沐春風般的溫柔,方才那個梟陽國青年的聲音是陽光般的爽朗,那如今這個聲音……就應該是月下優曇,深谷花影——不算清越,反倒帶著些微沙啞,卻極有磁力。語氣是平淡的,可是並不冷,帶著天然的疏離,會讓人忍不住想要一窺聲音的主人。
好不容易剪開了衣服,他的左腰赫然有一道很長的刀傷,連皮肉都翻了出來,鮮血浸濕了幾層布帛,他卻還能談笑風生的走路,桂兒也不由的佩服起來。此刻她的手邊沒有傷葯,便從年輕人身上剪下布條,擦乾血跡,又從荷包里取出一些香料來捏碎了,混合了唾沫給他敷了上去,仔細的包紮了起來。
他皺了皺眉,低聲道:「姐姐,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他的聲音雖然好聽,語氣卻永遠只有一種,因此這聲「抱歉」聽起來也沒什麼誠意。桂兒繼續獃獃的站著,腦子裡卻迅速的盤算起來——如果此刻帶著元寶跑路,面對這麼一個不明底細的高手究竟有多少勝算?如果假裝被擒,對方最後殺人滅口的幾率又有多少……
就在她估摸著美人的時候,那個梟陽國年輕人已經回答了美人的問題,他嘆道:「小嬴,不是我磨蹭,而是實在快不起來。」
——她沒見過他,可是從前的事情她都不記得了,也許那段被她忘記的過往裡,曾經在什麼地方見過也說不定……
湮州城的祭典,梟陽國的貴族,武功高強的吹簫人,不能讓外人看到的容貌……她隱約覺得自己似乎不小心窺見了什麼不得了秘密,不祥的感覺折磨得她幾乎要撓牆,恨不得現在就帶著元寶,一路闖將出去。
不用回頭她就知道,抵著她背後要穴的,正是那支白玉簫。
白玉簫,白玉耳扣,對於一個男子來說都是十分惹眼的飾物,既然他毫不避諱的戴著到處跑,那顯然應該是個大人物。一般來說,只要江湖中人看到那些標誌性的物什,就能立刻認出他的身份。
成親的時候熱不熱鬧?
她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是房梁,梁不大,沒有雕花,樑上有椽,椽上有磚,磚頂鋪瓦——這是一間普通的民居!
她揉了揉眼睛,隨即聞到了一股誘人的食物香氣,急忙支起身子,卻發現元寶正坐在她身邊,兩隻小手握著她的手,眼睛卻瞥著門口的一張方桌,桌上放著一大碗白米飯,四菜一湯,正騰騰的冒著熱氣。
那個很好聽的聲音淡淡說道:「你不能走。」
可惜桂兒不是江湖中人。
「什麼怎麼樣?」元寶疑惑的望著她,「娘親剛剛突然暈倒了,是戴面具的叔叔把你抱到這兒來的。再後來,妖怪叔叔就拿了飯菜過來。」他伸出手戳了戳桂兒的臉,「娘,快把面具摘了,元寶要吃飯!」
難道僅僅只是為了把她關起來,順便供她吃飯睡覺?
尚未想清楚,背上突然一麻,四肢綿軟,眼前也變的一片漆黑。
美人的手也很美,五指瘦而長,骨節均勻,左手握著一支通體瑩白的玉簫,斜斜的垂在身前,一眼看去便是價值不菲的好東西。
在桂兒並不長遠的記憶里,並沒有任何關於「簫」這種樂器的回憶,可是這一剎那,她卻立刻明白——這是簫的聲音,還是一支質地上乘的簫。
哪怕只是如此簡單的幾聲曲調,也能聽得出吹奏之人有著高超的技藝,氣息綿長深厚,內力卓絕。
她抱著元寶一動不動,似乎是嚇呆了。
這麼說,那兩個人並沒有揭開她的面具,或者說,他們根本對她的長相沒有興趣。
倒不是她突然變的好心起來,只是莫名對此人的洒脫生出了幾分好感。這些話顯然是不願意連累他們母子,這個人品行不錯,可以信任。
想到會仙樓,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韓燼,想著想著便出了神——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買回彩燈卻不見了他們母子倆,可會驚慌害怕?可會焦急的四處尋找?他可有辦法找到他們?
舉起小手,掌心沾著幾抹鮮紅,應該是方才和那年輕人撞在一起的時候沾到的。桂兒暗地裡長嘆一聲,果然,元寶拉了拉她,嘟噥道:「娘親你看,叔叔流血了……」
來了多少親眷?
這是一個非常好聽的聲音。
他那樣無微不至的照顧她,知書達理,溫柔體貼,可靠而有趣,還長得那樣好看——這樣的男子,就算忘記多少次,下一次再遇見的時候,還是很容易會……再次深陷吧?
失去意識之前,她只有緊緊的摟住兒子,惡狠狠的威脅道:「誰敢動元寶,我……」
年輕人有些發怔,旋即便朗聲大笑起來。不想這一笑牽動了傷口,頓時齜牙咧嘴的吸了口冷氣,不敢再亂動。他低下頭看著桂兒用隨身的小剪子剪開他的外裳,沉吟片刻,不再推辭拒絕,神情中也沒什麼扭捏之態,只是好奇問道:「姐姐,你會裹傷?」
好快的身法!好厲害的輕功!
可她還沒來得及離開,就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身後不遠處響了起來:「阿垚,你怎麼還在這裏?」
巷子的盡頭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穿著杏黃衫子的人,即便是臉上帶著五彩斑斕的面具,第一眼望去,仍然有種驚為天人的錯覺,好像他只要這麼站著,四周的一切頃刻之間便都成了襯托。
他有沒有像村裡那些剛做爹的小夥子那樣開心?
桂兒這才發現,自己臉上竟然還戴著踏月祭上的五彩面具!
桂兒皺了皺眉,之前的事還歷歷在目——元寶口中的「妖怪叔叔」,恐怕就是那個叫做阿垚的年輕人。
那個年輕人也抬起了頭,徑自喜道:「啊,是我的朋友來找我了!」
她只覺得懊悔萬分——某種直覺提醒她,一旦遇上這種行事張揚的人,難免要發生些不尋常的事情。她已經開始慢慢往後挪,想要伺機溜走。
桂兒忍不住接了他一句,趁著對方忡怔之際,伸出手去輕輕觸及他的左腰,那裡湮開了一大塊血跡,十分觸目。
「元寶叫你哥,你豈不是要叫我姨?這種便宜事,我可不要。」
於是她忍不住,轉頭看去。
輕盈,卻又很沉穩……這是簫聲!
就這麼定了,桂兒咬著筷子默默的想,等她想辦法逃出這裏,一定要和他好好的聊聊,從前的那些日子,她的心情,一點一滴,一言一行,她想要全都找回來。
如此奇異的感覺……
不過,既然已經把他們關了起來,那麼在食物中下毒這種下作的事就不會再做了。桂兒心中暗暗有了思量,考慮停當,便招呼元寶一同坐下吃飯。
她對韓燼的武功謀略竟是完全的不了解。雖然他是自己的夫君,如今和陌生人卻也沒有多大區別。這樣子……真是不好,俗話說夫妻同心,她果然還是得找機會,從頭到尾從裡到外徹底的了解他一下才是。
美人的聲音無甚起伏:「你受傷了?」
「等一等!」她及時出手將他扯了回來,「這是什麼地方?哪兒來的飯菜?」
可是懷中的小人兒卻很不識時務的輕嚷起來:「叔叔,你是不是流血了?」
元寶生下來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
桂兒將元寶放下地,年輕人卻已一臉無所謂的笑起來:「我可沒那麼老,叫我哥哥就成了。你看,哥哥的身體好得很,流點血不算大事,快和你娘一起回去吧,湖邊在放煙花呢!」
飯菜很可口,不輸會仙樓的大廚。
雖然她想不起來從前和夫君如何相處,但如今既然再次重逢,又何妨重新開始?
年輕人正想再說話,小巷的深處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阿垚急忙搖頭:「小嬴,他們只是普通百姓而已,況且這位姐姐還幫我包紮了傷口,就這麼算了吧。」
年輕人對她使用唾沫混合香料來止血這一做法並沒有提出任何異議,事實上,自從她開始替他包紮,他便一直安靜的靠在牆上,帶著探究的目光看著她。眼前的女子戴著面具,看不清容貌,可是她有一雙靈動清澈的眼睛,十指非常靈活,沒有一點多餘的動作,並不像只給豬包紮過傷口。
「娘親你醒了?」元寶見她出聲,立刻跳了起來,咧嘴笑道:「我們可以吃飯啦,元寶好餓好餓……」
被稱作「阿垚」的年輕人「嗯」了一聲,道:「那些人比我想象的要難應付。」
「兒子,他們有沒有把你怎麼樣?」
桂兒的手一頓,抬起頭來,然後不確定的搖了搖頭。
她的臉上又忍不住泛起了紅暈……夫妻……這世上可有同行十數日還是分房而睡的夫妻,說出去恐怕會讓人笑話。
年輕人的嘴角抽了抽。
明明是很普通的衣裳,明明身材也不算高大,可是那樣的氣韻,那樣的風姿……那一瞬間,桂兒只想到一個詞——美人。
「不可以,她已經看到了你的臉,現在情勢危急,不能有一絲疏忽。」美人並不理會阿垚的求情,微微俯□,朝著背對他的桂兒和不明狀況的元寶低聲道:「姑娘,我們不會傷害你,但是現在不能讓你離開。」頓了頓,他又說了一句:「抱歉。」
「元寶……」
「這就好。」桂兒回過神,匆匆打好最後一個結,俯身抱起元寶:「既然公子的朋友來了,那妾身就先告辭了……」
幾乎是本能的,她抱著元寶退了一步,轉身就想離開。
她立刻斷定,這位美人一定大有來頭。
那是一縷悠揚的樂音!
她本來想說「我做鬼也放不過你」的,可是美人的點穴功夫實在了得,因此她還來不及說完,就很徹底的暈了過去。
她下床查看,發現房間內的門窗都已經用鐵條加固,若要強行打開,必定會發出聲響。門外有人走動,顯然真想要硬闖的話,一定會遇到麻煩。
……
她好像越來越想他了,但願他此刻,也在想著自己。
這下改口,看來是不肯認她做長輩了。桂兒點點頭:「以前給家裡的豬治過傷,那頭畜生特別不乖,到處亂跑,把腿摔斷了……」
桂兒再次醒來,是被餓醒的。
「這是妖怪叔叔剛才拿過來的啊,叔叔還說,娘親很快就能醒了,他說的真准。」元寶不明白她為什麼一臉嚴肅,眨了眨眼,「娘親?」
小男孩方才的傷心難過,全因那個人將自己的面具送給了他而化作滿腔的溫柔同情,真是個善良又善變的孩子啊……
她抬起頭環視四周,見自己正躺在最裡頭的床上,整個房間除了床和桌椅之外,還有一個柜子和一張軟榻,放著幾本書,此外再無他物。
這種神態,似乎依稀熟悉……
桂兒的眼神也向來不差,這一眼打量,便看到了美人右耳上還帶著一枚白玉雕成的耳扣,雖然被鬢髮遮住了大半,卻應是一件值錢的古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