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世花開香滿袖》目錄

第十二章 憶迢迢(一)

第十二章 憶迢迢(一)

「嗯。」桂兒看到那個卓然而立的月白色身影,手撐著船舷跳下甲板,眼神淡淡的直視著他:「蘇嬴,我有些事情想問你。」
但他只是將簫抵在唇畔,樂音低回,伴著江月流水,點點滴滴,長長短短,如春水融冰,如風過柳梢,如九天之上流瀉出的仙樂,讓這一夜江上聽簫的所有人都百轉千回,終生難忘。
他猶豫了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很久以前,西南苗疆的十萬大山裡有一個神秘的門派,人稱北溟朱衣。
蘇嬴走出船艙的時候,正看到桂兒坐在船頭,腳邊放著一盞忽明忽暗的風燈,幽暗的燈火映著她的臉龐,平添幾許柔美。江風吹起絳紅的裙角,襯著身後的千點漁火萬點垂星,竟有一種即將隨風而去的錯覺。
「這個故事一點也不有趣!」她哼了一聲,眼神不復清湛,迷濛的望著他,盛滿了自嘲:「後來呢?後來聖女就死了?凰引圖就不見了?既然死了,不見了,為什麼現在又要讓它出現?」她用手一下一下划著地上的酒漬,喃喃道:「我總是會夢見夜棠,我知道那些事都是真的……可是他究竟是誰?你又是誰?是誰……我是誰……」
「我不會說的很長。」
對於這個回答,桂兒顯然有些吃驚,但她並不問為什麼,但凡牽涉到他和她的過去,那些昭然若揭的答案,近在咫尺的距離,只要一句「是」就能肯定的關係,她統統繞道而行,從不涉及。
「正確的說,具有皇室血統的人只有朱衣聖女。且蘭是女皇統治的國家,因此也只有歷代的聖女才能繼承凰引圖的秘密。教中最早的祭司,也都是由且蘭皇室的重臣擔任的。」
這個秘密就是——凰引圖。
就連決定離開鹿鳴城那天,當蘇嬴突然告訴她要走的時候,她也只是微微「啊」了一聲,靜靜的聽他將行程和目的說完,便毫不猶豫的點了頭。
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這兩天里,他的笑容比往常一年加起來還要多。
她搖了搖頭,這個動作一瞬間讓他的心一涼。她不相信他。她不相信任何人了。
而作為整個朱衣門的靈魂和信仰,朱衣聖女有著極高的地位。每一代聖女都需要通過繁雜苛刻的祭祀和占卜,才能由上一代的血親來繼承,以保證純正的血統不被玷污。
沒多久,桂兒手中的一小壇酒已經見底,她低低的「唔」了一聲,就在蘇嬴以為她要問起關於朱衣聖女詳情的時候,她卻打開了另一壇,隨口問道:「然後呢?這麼厲害的門派,也會被滅門?」
「能不能說給我聽聽?」她在他面前盤腿坐下,捧著小酒罈喝了一口酒,淺淺一笑,「你量淺,就不邀你共飲了。」
「嗯……嬴哥哥……」
自從他們離開鹿鳴城那天起,她就每天一個人去船頭喝酒,直到夜深方回,幾乎不和任何人說話。幸好這一次行船,蘇嬴只帶了白洛青暉二人,雖不如百里垚在時那樣熱鬧,倒沒有人會去打擾她。
其實他還可以繼續說下去,說他為什麼會去苗疆,為什麼會遇到北溟朱衣的聖女,又為什麼會離開她……
這還是幾天里她第一次主動約他出來。彼此之間,好像在比誰比誰沉得住氣似的。
「原來如此……怪不得大家都要搶那幅圖,一個國家的國庫,必定能使另一個國家改頭換面吧?」桂兒吶吶低語道,不等蘇嬴接話,便捧起酒罈一連喝了好幾口。
多少事,欲說還休。
而事關天下的凰引圖,自此也下落不明。
不過她接著說道:「真真假假何必那麼在意呢?我就當成聽故事,也許將來還可以說給元寶聽。」
她呢喃著那些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自語,沒有再催促蘇嬴講下去。其實這個故事里還藏著很多秘密,比如青陽壇的祭司叛教之後究竟去了哪裡?為什麼在小山村的那幾年桂兒的背上都沒有出現那幅畫?最重要的是——為什麼蘇嬴會知道這麼多的秘密?
桂兒眨了眨眼睛,瞭然道:「看來朱衣門就是且蘭古國的後人咯?」
凰引圖是一幅畫,確切的說,是一幅地圖,地圖指示的地方,有人說藏著陰兵十萬,御之可亂天下;也有人說是通往西方極樂之門,朝聖之人可得永生。
「從……我背後為什麼會有這幅畫說起吧。故事很長嗎?」
她開口的時候,有隱隱的酒香飄來,看起來已經喝了不少,可是眼波依然清澈明亮,身子也站的很直。沒有人知道她究竟是喝醉了,還是清醒著。
為了她身上的「忘憂蠱」,也為了她的過去。
她說著說著,閉上了眼睛,眼角溢出兩顆晶瑩的眼淚,很快的滾落,只余兩道淺淺的淚痕,映著風燈的影子。
多年來,只有隻言片語在江湖上流傳。也因為如此,朱衣門中最大的秘密從沒有讓外人知道。
正因如此,當青陽壇大祭司聯合黑木,血靈兩壇反教的時候,剩下的兩位祭司及其門人根本沒有反抗的時間和力量,只有任其屠殺。教義被推翻了,反教者與衛教者殺的天昏地暗,從此朱衣門的神像前殺戮不斷,血流成河,就連教中最重要的聖女,也在這場變故中身亡。
那天在洗碧泉發生的事,誰也沒有再提起過。蘇嬴固然向來沉默,桂兒卻比他更沉默。她看他的目光始終很平淡,就像他只是一個普通的朋友,或者,連朋友都不是——至少她會和白洛青暉偶爾說話,在元寶面前也沒有什麼改變,唯獨和他,如同陌路。
以及,誰也沒提及卻彼此心知肚明的——凰引圖。
朱衣門中共有五大祭壇,為首的青陽壇專司毒藥巫蠱,青陽壇的大祭司也是五位大祭司中最有權位的人。不但可以隨侍聖女左右,更重要的是,掌握了教眾的生殺大權。
蘇嬴看著她的模樣,輕輕的嘆了口氣,旋身坐上她方才坐過的船舷,抽出了腰間的長簫。
「這倒也是。」她點點頭,「我只是怕你還沒說完,我已經醉了。」
究其原因,這個局面並不是一朝一夕所成。原本教中諸事,都由五位祭司共同商議決定,但不知從哪一代開始,聖女獨獨倚重青陽壇大祭司,以至於青陽獨大,手握重權。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噹啷」一聲,簫聲一頓,蘇嬴低頭,間桂兒手中的酒罈已然落地,身子歪倒在一邊,長發散亂的遮住了臉頰,看來終究是不勝酒力,昏睡了過去。
他收起白玉簫躍下船舷,彎腰將她輕輕抱起。懷中女子的臉上依舊有著未乾的淚痕,也不知方才無聲無息中又落了多少淚。看在眼裡,他只感覺心底滿是不熟悉的柔軟,正要伸手拂開她臉上的長發,她卻微微睜開了眼睛,星眸帶醉,兩手抓住他的衣領將他拉近,迷迷糊糊的看了一眼,突然嬌軟的笑了起來:
「為什麼要騙我……如果只為了那幅畫,為什麼要說喜歡我……」
她是貴客,既然開口,蘇榕也不好拒絕。想到那天榕爺爺的無奈心疼和她的心不在焉,蘇嬴不由的微笑起來。
「是誰告訴你的?」
凰引圖的所在,只有朱衣聖女才知道,如何解讀,也是歷代聖女口耳相傳的天機絕密,普通教眾連聖女的真容也見不到,更遑論鎮教之寶。
蘇嬴並不隱瞞,答道:「是古國且蘭的國庫。」
「陌陌,你找我?」
風燈邊東倒西歪的躺著好幾個小小的青瓷酒罈,都是離開前從筥爐堂中帶走的佳釀。記得他們告別那天,蘇榕還假惺惺的問了一句「可有什麼需要?」,她卻很不客氣的回答:「酒。」
和許多關於苗疆的傳說一樣,這個行蹤和行事都極為隱秘的門派,擅使各種毒藥巫蠱,武功自成一派,門人眾多,據說在當時的苗寨中,十人中就有一人是朱衣門下。只是這些人非常低調,他們既不佔山為王,也不開山立派,因此很少有人知道他們的身份。至於總壇所在,更是撲朔迷離。偶有迷路的獵人說起在密林深處見過高大的神像和恢弘的祭壇,卻終究因為沒有真憑實據,無法讓人信服。
「什麼事?」他朝她走去。
——這次依舊走水路,和當初來鹿鳴城的方向相反,目的地卻不是湮州,而是同在西南方向,離苗疆十萬大山最近的一個州郡,南濛。
蘇嬴點了點頭:「盛極而衰,世事皆然。」
他垂下眼帘:「你想從哪裡聽起?」
從那以後,這個原本就難覓影蹤的教派,更是從江湖中消失的乾乾淨淨。
這些傳說,也只是在教眾之間傳播,因為就連朱衣門門人,也從來沒見過凰引圖,更不知道這幅畫藏在哪裡。
說到這裏,桂兒突然打斷道:「凰引圖指引的究竟是什麼地方?真的有那麼玄么?」
可是,她卻什麼也沒有問。
「討厭……我討厭凰引圖!我討厭你們!」
「你。」
「你了解凰引圖的詳情嗎?」
「不會。」他的目光移向她身後的星空,淡淡道,「很久以前,西南苗疆的十萬大山中有一個神秘的門派,人稱北溟朱衣……」
蘇嬴目光一動,在她對面坐下,問道:「陌陌,我說的,你信么?」
「國庫?」
蘇嬴果然講的很簡短,明明是驚心動魄的一段往事,在他說來卻不過寥寥數句。可是桂兒喝酒的速度也不慢,等他說完的時候,她已經又喝下了一整壇。
「什麼也想不起來就好了……不要遇到你們……就好了……」
蘇嬴點頭:「兩百年前且蘭亡國的時候,國中遺留了大量寶物,世人皆不知去向,後來遺迹漸漸被叢林沼澤覆蓋,除了且蘭的後人,再也沒有人知道藏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