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愛別離（一）
韓燼的眼睛微微一眯：「三公子，你真以為憑你一人就能擋住我們這麼多人？」
蘇嬴看著韓燼，淡淡道：「你們要找的人已經走了。」
韓燼說的對，他根本沒有留住她的理由。
蘇嬴點點頭：「先在這裏等一等。」
良久，蘇嬴都沒有回答。因為他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反駁。
蘇嬴卻搖了搖頭：「她離開你，是因為你自己，不是因為我。」
除去門口站著的幾名苗人打扮的男子，屋裡就只有一身素衣勁裝的玄武，以及正背著雙手站在一席殘酒之前的——韓燼。
他從未想過，她有一天會消失，更沒有想過，在她消失之後，他會想她，而且，這思念竟如此叫人手足無措。
窗外頓時響起一陣暗器破空而來的刷刷聲，南山君也再不敢叫喚。片刻之後，女子的嬌叱聲，兵刃相交的摩擦聲，雜亂的腳步聲連番響起，顯然有人要追，但被那群會武的歌舞姬攔了下來。
見桂兒目露疑惑，蘇嬴拉著她朝屋後走去，在角落的屏風后推開一扇小門，裡頭是一間很小的琴室，只放著一架書和一張琴。
神仙？這種生來就得到萬千寵愛不知人間疾苦的人，這種從來就沒有體驗過艱辛和困頓的人，這種根本不知道愛為何物的人，怎麼配？
他其實看得到，有時候她會獨自躲在山澗哭泣；也會只為了找一朵七彩蘭花給他，甘願冒著危險摔下山崖……可是每一次，她再次出現的時候都笑的很開心，她會說：「嬴哥哥，你親我一下我就不疼了。」
「事態緊急，由不得你！」百里垚手下一使勁，不由分說便把南山君往背上一丟，用手牢牢托住
他討厭他！從第一次見面直到現在，無時無刻，都討厭這個人！
別人都以為他的沉默寡言是因為高傲冷漠，可其實，他只是找不到讓自己感興趣的人和事。
屋中只有玄武和韓燼能與簫音相抗相抗，韓燼示意玄武帶領手下退後，運功壓□內亂竄的血氣，一邊調理內息，一邊注視著眼前的人。
她只能將手用力的抵在冰冷的石門上，方才那一剎那的魔怔，只因為那一聲「宗主」，只因為那一聲「嗯」……為什麼還是不能忘記，不能釋懷，為什麼不能光明正大的跨出門去，說一句「我們從今為敵，再無瓜葛」！
話音剛落，外面的屋子裡突然響起了推門的聲音，很輕，就連腳步聲都微不可聞。
蘇嬴聞言，忍不住挑眉道：「韓燼，由你口中說出這樣的話，不覺得可笑嗎？」
說罷又一腳踢開窗戶，背著還在掙扎叫喚著「放我下來」「我自己會走「的南山君，飛快的竄了出去。
蘇嬴從屏風後走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長長的一段指責，韓燼說來卻一句比一句冷，如寒風直入肺腑。他看著神情漸漸失去平靜的白衣男子，輕輕勾唇，笑意寒涼：「我說的不對嗎，三公子？」
蘇嬴伸手輕輕抽出腰畔的白玉簫，語聲依舊冷談：「不如試試？」
往事紛亂，伴著韓燼的話不斷的重現——他說的沒有錯，當自己答應娶朱衣門聖女為妻的時候，那個從未謀面的女子於他，不過
只是這樣幾個字，即便任性也好，卻是全部的理由。
暗門閉上的一剎那，蘇嬴推開琴房小門的聲音傳進耳中，桂兒心頭一凜，突然回過神來，急忙用手去扳那道門，可是設計精巧的機關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打開的，無論她怎樣嘗試，都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道微弱的光線在眼前逐漸變細，直至消失。
蘇嬴答道：「哪兒也不去，先留在這裏。」
韓燼冷冷的看著他：「蘇嬴，她已經把從前的事都忘了。她根本不記得你，也已經不叫陌陌。她的生活重新開始很久了，要我提醒你嗎三公子，在她的新生活里，你才是多餘的人。」
南山君臉色一變：「我才不要男人背！」
她的話音剛落，一道藍色的亮光從腦後劃過。蘇嬴隨手從桂兒髮髻上拔下一支銀簪扔出，簪尖擦過歌姬鬢邊，正與藍光相撞，余勢雖未消盡卻偏了準頭，只打落了她耳上的水晶墜子。
「陌陌，你先走！」
他會親吻她，不是因為心疼憐愛，只因為這是她的要求。在他沒有波瀾的生活里，這麼做和吃飯喝水是一樣的。
「喔？三公子的意思莫非是，奪人所好的人其實是我嗎？」韓燼臉上那抹溫和的笑意又徐徐漾開，可與此同時瀰漫的，卻是周身凝起的冰冷氣息，「這我就不懂了，三公子何時讓人覺得，她是你『心中所好』？」
韓燼目光一寒：「可是你還在。」
雖然元寶身邊有白洛相護，但畢竟不在自己眼
可如此靜默著坐了半盞茶時分，外面屋子裡卻悄無聲息，就連屋外的廝殺搏鬥似乎都停止了，所有的人彷彿都消失了蹤影。桂兒再也忍不住，霍然站起身道：「不行，我要去找元寶！」
以為她成為他的妻子，就永遠都是他的妻子；以為她總是看著他傻呵呵的笑，就會一直這樣無憂無慮下去。
韓燼隨即跟上，卻見蘇嬴落地的一瞬間，已舉起玉簫放在唇畔，一縷低沉的簫音伴著兵刃相交的餘韻，幽幽響起在每個人的耳邊。
「那又如何？」
望著地上閃著藍色幽光的異形暗器，百里垚不禁低呼一聲。
白衣飄飄，氣度從容，此時無欲無求的神情，更襯得眉眼如畫，翩然若仙。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韓燼終於無法鎮靜，冷聲道：「玄武，去開那扇門！」說著雙掌運起，朝蘇嬴面門拍去。
韓燼見蘇嬴臉色變幻一言不發，慢慢斂起笑容，眼神示意身後的玄武，兩人一起朝那間琴室走去。
屋中頃刻間只剩下兩人，桂兒環顧左右，問道：「我們去哪兒？」
不需要付出，無須努力，自然也不必去珍惜。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晚上，陌陌跑來找他，滿眼傾慕的說：「夜棠你知道嗎，長老們替我找了一個神仙一樣的丈夫呢！」
可是沒走幾步，白影一閃，蘇嬴已伸手擋在他身前，右手玉簫斜斜一指，正是攻守兼備的起手式。
眼前揮之不去的，都是一眼之間那個白色的背影，她忍不住握起手，指尖深深的掐入了掌心中。
「我會去找你的。」
眼中殺氣漸濃，韓燼低叱一聲，雙手一勾，從袖中分別滑
「這裏？」這裏和外面有什麼區別？
韓燼朝前走了幾步，與他面對面道：「蘇嬴，我不想與你為敵，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麼。」頓了頓，他又一字一字說道：「天下佳麗何其多，只要三公子願意，什麼樣的女子得不到？何必要奪人所好？」
太輕易的擁有，就不怕失去，他以為她也一樣。
他出身世家，長大后師承名門，再加上天賦極高，容貌過人，從小到大，聽到的都是讚美，得到的都是最好的東西，想要的本就不多，即使有所求，也總能輕易得到。擁有的太多，時間一久，便忘了什麼叫做「渴望」，無法體會為了得到一件東西而苦苦追求的苦，更不能懂得終於到手的歡悅。
蘇嬴卻突然伸出手指按在她的唇上，另一手及時攔住將她摟了回來，低下頭近乎耳語道：「別出聲。」
他依舊有些失神，手卻很穩，聲音雖輕卻堅定：「陌陌是我的妻子。」
韓燼臉色一變，低喝道：「小心幻海音塵！以內力護住心脈，外面的人先退出去！」
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猛然劇烈，幾乎要破腔而出。
桂兒渾身一僵，這聲音她認得，是那天在船上遇到的玄武。
蘇嬴雖從未與他正式交過手，卻知道青木壇的武功深不可測，當下踏出踏雪尋梅的步法，人已斜掠出去，玉簫幻出一片讓人目不暇給的暗影，玄武根本無法前進一步。
他吸了口氣，繼續說道：「五年前，陌陌對你一見傾心，百般討好，事事忍讓，你可曾對她有過一絲眷顧愛戀？當她傷心難過的時候，你在哪裡？當她遇到危險時，你
然而即便及時提醒，也還是遲了一步。幾個離的較近的苗人慌忙用手堵住耳朵，卻堵不住那一縷如線似針的魔音。怪異的樂音刺入耳鼓，直入腦膜，竟讓人全身動彈不得，體內氣血翻騰，彷彿要從四肢百脈中噴涌而出。
蘇嬴只看了一眼，沉聲道：「阿垚，這些人恐怕是衝著你來的。你帶著南山君先走，船已經準備好，停在鎮南渡口，山腹中有支流直通紫泯江。」
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她用力的咬著嘴唇，臉色變了幾變，最終化做掩飾不住的蒼白。蘇嬴的眼中掠過一絲嘆息，伸手在身邊的琴弦上一拂，弦動卻無聲，身後一側的書架卻緩慢的朝一邊移了開來。
「何以可笑？」
何時才能一起面對？
「有毒！」
熟悉溫潤的嗓音，只是低低的「嗯」了一聲，然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聽起來像在屋子裡踱步。
他站在琴邊對她無聲說道，手指再次拂過琴弦，無聲無息中，那道門又合了起來。
「這句話，該我問你才是。」
一個聲音道：「宗主，這裏沒有人，扶月侯和南山君已經逃走了。」
那她口中的「宗主」……
百里垚答了一聲「好」，一腳踢開眼前的桌椅，抓住早已躲到牆角的南山君，急道：「聞兄我背你，快上來。」
她回過頭，只見書架移開的地方露出了一條狹窄的通道，通道后的石梯蜿蜒通往地下。還來不及看清楚，背上已傳來一股溫和強大的力量，將她一下子推進了那道窄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