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世花開香滿袖》目錄

第十四章 愛別離(二)

第十四章 愛別離(二)

她從懷中掏出火摺子點燃,然後沿著甬道一直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從沒覺得一條路可以這樣長,直到耳邊聽到了風的聲音,空氣里也傳來了草木的香氣。
白洛抿了抿唇:「那次三公子答應娶月錦容並不是做戲,是真的。就因為別人都說他們相配,因為他覺得如果遲早要娶一個女人,那娶誰都一樣。莫姑娘,他是個一點也不懂情愛的人,女人對他來說和家中擺著的花瓶沒什麼兩樣……除了你。」
「……有點疼。」他很老實的回答,帶著點鼻音的語調像是撒嬌。
這句話終於提醒了她,急忙轉過身,底下頭去翻找隨身攜帶的金創葯,找著找著,肩上卻突然一重,幾縷柔軟的髮絲擦過她的頰邊,滑落指間。
桂兒從未見過韓燼使用武器,她一直以為,他是不用武器的。
白洛緩緩道:「我和青暉都是孤兒,從小在潛龍谷長大,武功也好讀書識字也好,都是蘇谷主教的。十歲開始我們就跟隨大公子,直到五年前,三公子滿十八歲,大公子才讓我們做為侍從輔助三公子,從那之後,我和青暉便一直聽從三公子的吩咐。」
由於住在別人的地盤上,桂兒不好意思做個閑人,到了中午便去廚房幫忙,白洛也沒有推辭,兩人分頭做事,白洛卻突然開口道:「莫姑娘,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可是桂兒沒有驚訝,也沒有喜悅,甚至看不出多少感傷,她只是愣愣的看著廚房裡被油煙熏黑了的木樑,半晌,輕輕一笑:「為什麼呢?你們認為我會傷害他?」
桂兒正在切白菜的手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
而此刻,這兩把刀正劃開因幻海音塵而變的凝滯的空氣,凌厲無比的切向吹簫人修長的頸項。
仔細去聽,卻又全無聲息,四周只有山間偶爾響起的蟲鳴。
韓燼的武器是兩把短刀,刀刃極薄,刻滿七星葵的花紋,與手臂的弧度幾乎完全貼合,精美而怪異,一看便不是中原之物。
蘇嬴卻不以為意,將手移開道:「醒了?要不要再休息一會兒?」
桂兒他們如今所在的地方,是南濛邊境的一個小山村,村舍四散在高高低低的山坡之間,四周被群山環抱,很難被外人發現,想必這裏也是一早就準備好的落腳之處,村莊雖小,衣食卻俱全,住個三五天不成問題。
所以說,那間萬花樓應該也是潛龍谷的地方;
蘇嬴靠在她背上,聲音低的幾乎聽不清楚:「我走出來的時候,以為你已經不在了。」
她鄭重的說出最後三個字,吸了口氣道:「因為有你在,他的眼裡就再也看不到別的女人了。所以莫姑娘,我和青暉都想請你,不要傷害他。」
他眯了眯眼睛,眼中閃過一抹喜色,抓過她的手放在唇邊,低聲道:「我不要緊。陌陌,你在擔心我嗎?我……很高興。」
神志猛然清明,桂兒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肩上一雙修長白皙的手,手中拿著一件月白色的袍子,正要披在她的身上。
桂兒沿著石階一路往下,走進了一條簡單幹凈的甬道。
天亮時分,兩人翻過了牛角山的側峰,由於沒有馬匹,只能步行,行程不免有些慢,直到午後時分,方才發現了白洛留下的暗號。
當她終於走出來時,才發覺自己正置身於牛角山的一個小山谷中,四周綠樹綿密,山崖高聳,像是一口很大的井,井口一輪將滿未滿的月,灑下遍地清輝。
桂兒一時語塞,想了想搖頭笑道:「娘也沒看到,不過壞人都是很厲害的嘛是不是?」
桂兒舉著的筷子微微停頓:「他的傷……怎樣?」
「可那次從苗疆回來,他好像又變回了從前的樣子。因為沒有人跟著他,所以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儘管他後來恢復了,也和從前沒什麼兩樣……直到他決定幫助扶月侯洗冤,直到他決定要娶月錦容,直到他在婚禮上見到了你……」
第二天一早,她被元寶的聲音叫醒,起床看到兒子正端著一罐白粥和幾個小菜站在床前,小身軀托著一個大托盤很是滑稽,臉色卻一本正經:
「但願不是。」白洛凝神看著她,「他對你好,我們這些了解他性情的人都知道,可是你卻不知道。我只是想說,如果你也喜歡他,就讓他知道;如果不,也不要讓他……心存幻想。」
「明月生潮碧簫仙」的一十八篇《幻海音塵訣》固然可以控人心神,亂人內息,甚至能讓功力低微的對手經脈裂斷,可是這種武功並非沒有弱點。奏樂的人一樣需要以內力控制樂音,而再此期間若遭到攻擊,抵抗之力就會大大減弱。
「聽白洛阿姨說,雖然都不是太嚴重,不過美人叔叔跟人打架時動用的內力過多,傷勢的恢復可能會慢一些,所以才讓青暉叔叔幫忙。」元寶說完眨了眨眼睛,看著桂兒,「娘,你們到底遇到了什麼壞人,這麼厲害?我聽妖怪叔叔說過,美人叔叔的武功很高的,江湖裡有名有姓打的過他的人不超過十個,難道那十個之一正好被你們遇上了?」
就如那夜在土地廟,他可以憑著簫音輕易控制全局。
她想著,時間已經不早了應該去找元寶才對,可每次念起,卻又對自己說再等一會兒,就一會兒,說不定下一刻,他就出現了。
當他們在南濛邊境一個小村落里找到白洛和元寶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桂兒只來得及和元寶說了兩句話,便擋不住濃濃困意,倒頭便睡。
所以說,他……很快就會來的……
桂兒趕忙換了衣服下床,一邊替他葯舀粥,一邊感動道:「兒子,這是你煮的?」
「謝謝,你等我。」他接著輕嘆一聲,低啞的聲音伴著溫熱的氣息,落在她的頸側。桂兒沉默了半晌,才答了一聲「不客氣」,隨手拿起金創葯迴轉身,藉著明亮的月光,撕下衣襟,替他包紮傷口。
但,對手是韓燼的話……
「莫姑娘,這是你從前告訴過我的話,現在,我也原樣還給你。」
她一下子支起身子……他呢,又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這對於需要掩藏身份的韓燼來說,確實有諸多不便。
她不懂矜持,抬手撫上他的眉眼,傻傻說道:「你長得……真好看!」
蘇嬴的傷比表面看起來的還要重一些,韓燼的刀極快,刀路詭譎萬變,比如今江湖上大多數使刀的人都要高明許多。
桂兒卻還是笑眯眯的:「洛洛有話儘管說。」
不可能的……離的那麼遠,就算他們真的動了手,也不可能會聽到簫聲。桂兒霍然站起,卻又緩緩坐下,幻海音塵……她曾經被這種神奇的秘術控制,卻也知道,音訣真正的威力要比蘇嬴加諸於她身上的厲害千百倍。
但事實上,韓燼並不是沒有武器,只是他的武器太過特別,看到的人很容易猜出來歷。
腳步在出谷的小道與洞口之間徘徊,溶溶月色流淌在山間,照著她踟躕的影子,來來回回,來來回回。
眼前的蘇嬴正帶著極淡的微笑注視著她,笑意比月色更美,可儘管如此,她依舊無法忽略他身上的血跡和血跡下的傷口,就連脖子上都有刀痕,黑髮凌亂的披在肩上,不復從前清雅如蓮的模樣。
資歷深一些的武林人士大都聽過北溟朱衣的名字,也知道這個門派的門人多數使用古怪奪目且成雙成對的武器。若是見到這對短刀的形制和花紋,不免會有所聯想,引來不必要的猜測。
白洛轉過身看著她,繼續道:「我和青暉成為三公子的侍從,是在他獨自從苗疆回來之後。那段時間他很糟糕,不光受了很重的傷,幾乎喪命,更讓大公子二公子擔心的是,他的精神狀態很差,幾乎一個月都沒有和旁人說一句話。」
白洛從來沒有說過這麼多話,也從來沒有用這種語氣來說話。
桂兒不知如何是好,想要扶他,卻又怕再碰到他的傷口,只得結結巴巴的問道:「你……你怎麼樣?」
她心裏漸漸煩亂,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不知道走了幾個來回,那條綠蘿掩蓋的通道后卻還是沒有一絲動靜。
「我們都是潛龍谷的人,可以說是看著三公子長大的。他是谷主最小的孩子,無論容貌才智都幾乎完美,只有一樣和別的孩子不同——他不喜歡說話,也不喜歡玩耍,常常獨自一坐就是一整天,谷主和夫人問他在看什麼,他也不回答。大家都很害怕他會變得越來越不正常,幸好谷主將他送去三千幻世,這種狀況才有所好轉。」
可是桂兒什麼都沒問,蘇嬴也沒有多說。簡單的處理完傷口,他便帶著桂兒去尋找失散的白洛和元寶。
元寶臉上一紅,搖頭道:「是白洛阿姨做的。」頓了頓又解釋:「青暉叔叔一早就來這裏和我們會合了,所以由他替美人叔叔療傷,白洛阿姨就負責做飯了。不然的話,我也能……」
夢中彷彿回到初見之時,隔著蒙蒙煙雨和脈脈流光,一眼望去,驚為天人。
猶記得他耳上被細雨洗的分外潤澤的白玉耳扣,冷淡如隔著千山萬水的目光,以及,轉過臉避開她唐突的手指時,那一縷微濕的發拂過掌心的觸感……
幸好大多數傷口都不深,沒有傷及筋脈,行動並不受影響,反觀幻海音塵侵蝕內力,擾人氣血的手段,也不知兩方誰的損傷更大一些。但只憑想象,也知道那一定是一場十分艱苦的惡戰。
「快起來,吃飯了。」
她忍不住撩起他的衣袖,皺著眉看腕上的刀傷:「你也傷得不輕,要不要緊?」
「嗯。」他簡單的答了一聲,似乎又覺得這樣的回答太過簡單,便又補充道:「他們也一樣,暫時沒辦法追來,不用急著走。」
桂兒終於把手裡的菜刀放下,長長的吁了一口氣:「洛洛,你到底想說什麼呢?」
……早該殺了他的,在那場變故之前……不,是更早,當他面對陌陌的笑容卻選擇轉身的時候,他就該把刀刺進他的心臟!
受了傷還高興,換做別人,桂兒一定會笑話這人是個傻子,可現在她卻一點也笑不出來,眼睜睜的看著他淡色的唇觸到自己的指尖,立即火燒一般的縮回手,卻不小心牽動了他的傷口,蘇嬴支持不住的朝前傾了傾身,低低的哼了一聲。
自從那日被桂兒看破心事,又加上與元寶相處日久,白洛與桂兒已不再生分,因此這時候鄭重的語氣,讓人感到十分意外。
方才那條通道已經修建了很久,看得出剛剛清理過的痕迹,想必是蘇嬴和百里垚南山君定下見面之地以後,為以防萬一早做下的準備。
桂兒手裡的動作頓了頓。
……什麼時候睡著了?
這明顯的搪塞顯然不能讓元寶滿意,他撇了撇嘴,尋思著等一下還是親自找美人叔叔問個清楚明白比較好。
桂兒搖了搖頭,答非所問:「你受傷了?」
桂兒愣了愣,她以為白洛會和她說什麼特別重要的事,卻沒想到她說的會是自己的身世。
桂兒撿了一處平整的地方坐下,怔怔的望著夜色中青黛的山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直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樂音傳進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