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No-face Man（無臉人）

「那就留著吧。也是好笑！是不是快到九九年人類毀滅，腦電波瘋狂，全城都愛上了一個鬥雞眼兒？」

果不其然。蔡娓娓三次錯過了一位老名捕的課堂點名，對方放出話來絕對要她好看。蔡娓娓急得沒辦法，轉彎抹角打聽出老名捕沒什麼愛好，就是喜歡鍾晴，家裡放著全套少女明星出演的影碟。她戰戰兢兢拿了沙龍照去求情，姑且死馬當做活馬醫。老名捕龍顏大悅，但還是不鬆口。鍾晴的母親葉月賓知道了，就對愁眉苦臉的蔡老師道：「先不要急，你有教授的電話嗎？鍾晴可以幫你說些好話。」

「又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

「她的所作所為正在扭曲你的人生觀，娓娓。」聞柏楨正告女友，「你一開始並不喜歡她，不是嗎？你現在對她改觀，就是因為她善於通過撒謊來改善處境？這樣很不好。」

於是蔡娓娓又去問學過一年心理學的聞柏楨：「如果夢見無臉人追著自己下樓梯，是種什麼樣的暗示？」

聞柏楨是蔡娓娓的師兄，比她大好幾屆。他的求學經歷不可謂不曲折——由心理系轉入國際金融，才一年，又去攻讀當時最流行的計算機。四年內修滿三個專業的學分，緊接著在格陵大學內租借了一棟廢棄已久的教學樓做辦公室，一手創辦起格陵七校聯合家教中心。他自己是從學生過來的，深諳學生心理，短短三年時間，家教中心通過不斷更新輔導內容、不斷調整輔導理念、樹立狀元學生廣告效應、建立三方問責制等一系列手段，將市場上一些不入流的中介一一擊垮。

「你總夢見無臉人？」蔡娓娓拿著她的作文紙問她。

聞柏楨略想了一想，便點了點頭——終其餘生，他都在深深悔恨這個決定，不該對鍾晴動了好奇之心。

然後每一個謊言都被巨細無遺地複述給聞柏楨。在蔡娓娓看來，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生存技能。比如延遲四個小時開始的見面會，與其說自己睡過頭傷碎影迷的心，不如宣布一場小車禍；又比如說在競爭某個角色時，搶先說自己會騎馬射箭，開機后再慢慢學也不遲。為了得到角色，得到機會，得到愛戴，得到榮譽，她在葉月賓的教導下，可以編織出無數完美的謊言。

作為代言人，她的表情很豐富，眉毛是皺著的，眼神是喜悅的，嘴角含著為難，動作帶著羞怯，完全將一個少女想吃又不敢吃的糾結和遲疑演活了。

當然，一個能不斷接受新觀念的男人，換女友的速度一般也不會慢。蔡娓娓過五關斬六將，使盡渾身解數才得到聞柏楨垂青。

「是啊。」鍾晴不以為意地說，手裡剝著一根「甜蜜補給」的鹽味棒糖，「這個新產品還不錯。」

過了一個星期，第二輯廣告出街。體重秤不見了，軟尺扔掉了，鍾晴穿著一件式泳衣站在泳池邊，正要投進去。泳池裡沒有水，裝滿了拿破崙、芝士、黑森林、草莓夾心、糖霜甜棒……那種與年齡不符的破釜沉舟、勇往直前的氣勢，再配上言簡意賅的廣告詞——一見鍾情，避無可避！

鍾晴笑嘻嘻的：「蔡老師，你好狡猾。你知道我不能說代言產品壞話的！傳出去，人家要和我解約的。」

「沒有五官。」

很奇怪，很多年後，蔡娓娓已經忘記鍾晴是如何編織這完美謊言的。她只記得打電話的時候，鍾晴的嘴唇是粉紅色的，手指纏繞著粉紅色的電話線，順時針一圈又一圈，逆時針一圈又一圈，彎彎繞繞，繞繞彎彎，那老古板就相信了蔡娓娓真是這樣巧，每次逃課都是在給可愛的、乖巧的、好學的鍾晴補習，答應不再追究。

能將一個家教中心做到寡頭地位，可見他的心理學、金融學是如何學以致用、融會貫通的。發展到今天，包括兼職學生在內，家教中心共有在冊教師一萬三千多人，全格陵有過八成的高考生在這裏進行考前補習。這一成功案例已被寫入格陵大學MBA（工商管理碩士）教程。

「你不像是對現狀不滿的人啊，」聞柏楨笑著搖搖頭，「不過也很難說。」

「比電視上瘦，真人沒有上鏡好看，很聰明，人精來著。」蔡娓娓對男朋友聞柏楨如是說，「補習完送一套簽了名的沙龍照給我。好笑了，我送給誰去呢？我又沒有朋友迷她，不如拿到跳蚤市場賣掉。」

她真是個藏不住秘密的性格，隔一會兒又偷偷對蔡娓娓說：「其實我不會游泳，我也不能吃甜食，騎馬顛得我屁股痛。噓——你不要講出去哦。」

蔡娓娓很難想象鍾晴從十二歲開始就沒有吃飽過，便私下對她說：「你喜歡甜蜜補給對不對？你喜歡吃他家的哪種點心？我下次買來帶給你。」

蔡娓娓一怔，沒有回答。她轉著鋼筆，一圈又一圈，掉在桌上「啪嗒」一聲，墨水濺髒了半張紙。

他們兩個談戀愛已有半年，相處得不錯，有許多相同的興趣愛好，包括對人刻薄這一項。聞柏楨對少女明星鍾晴也不怎麼感冒，所以當鍾晴的母親葉月賓將電話打到他私人號碼上來，要求為她女兒做一個最高級別的私人家教服務時，聞柏楨也不過是當成普通的貴賓看待，盡量滿足各種苛刻要求，並且選送了記錄最好的家教老師蔡娓娓過去。

「柏楨，你有沒有空？下次給鍾晴上課，我們一起去吧。」

鍾晴很聽話，當著蔡娓娓的面打了個電話過去。

撒謊是一種老練的人性，這讓聞柏楨對少女鍾晴非常排斥：「她囂張到在自己的家庭教師面前也撒謊？」

「不用謝。」葉月賓說，「鍾晴最近學習進步了很多，我不希望這件事情影響到補習。」

「留好，折現是最不划算的主意。」

當然，很多年後回過頭來看，掛科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鍾晴嫻熟的謊話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但當時的蔡娓娓，是在一種幾近崇拜的心情下，看著鍾晴是如何因為葉月賓的鼓勵和縱容，將撒謊當做一門藝術來研修的。

連聞柏楨也不得不贊一句：「小小年紀能做到炙手可熱，天生吃這碗飯。她的沙龍照能在影迷市場當貨幣流通也未可知啊。」

蔡娓娓覺得她真是太可愛了，可愛得令人自慚形穢。有一天，她布置鍾晴寫一篇描寫夢境的英語作文，於是認識了少女明星的宿敵——no-face man。

聞柏楨想了一下，問女友：「是沒有五官，還是醒來不記得？」

那時「甜蜜補給」最新一輯的平面廣告正鋪滿大街小巷。少女明星鍾晴穿著家居睡衣，踮著腳踩在一塊體重秤上，手裡拉著一根繞在腰間的軟尺，扭頭望著身後滿滿一桌「甜蜜補給」的產品——正中央噴薄的巧克力噴泉下，圍繞著各色各樣的甜食和水果，色彩繽紛，令人垂涎欲滴。

蔡娓娓是格陵大學國際金融專業的大三學生，加入七校聯合家教中心已有兩年時間。這兩年時間內，她利用業餘時間賺了不少外快，還收穫了一個男朋友——聞柏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