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替身》目錄

chapter 8 一月:相框

chapter 8 一月:相框

「不過或許更早之前,我就知道答案了,」他抬起頭,看著頭頂的天空,「在我提問之前。」
「哦……」
她放在座椅上的手指輕輕地顫抖著,他握住那隻手,用溫暖而寬厚的手掌包裹著,他的雙眼還是緊閉著,嘴角有淡淡的溫柔:「怎麼這麼冷……」
可是,世紜不禁想,這個元旦,是註定不會快樂的吧。
「……」
但他卻不依不饒地——隔著她那根厚重地圍住她半張臉的圍巾,在幾乎已經看不到輪廓的情況下——捏著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讓她不得不看著他。
點完菜,世紜把手裡的紙袋遞給石樹辰:「裏面是你的西裝外套,丟在我家了,好幾次都忘記拿回去。」
世紜在心裏嘆了口氣,忽然覺得很累——任何一個被他這樣折騰的人,都會覺得累吧?
蔣柏烈把腿擱在書桌上,一臉微笑地說:「Brokeback Mountain……」
哦,是啊,每當她孤單的時候,就會想念她,格外地想念……
燈忽然暗下來,一對新人再次出場,司儀提示說燭光儀式要開始了。世紜在黑暗中伸出手,不著痕迹地奪下袁祖耘的酒杯,低聲在他耳邊說:「再喝下去你就要醉了。」
世紜哈哈大笑起來,覺得他的說法很有趣。
「好吧,」石樹辰露出一個招牌式的溫柔的表情,「那就說定了,你不要來送機。」
她像是忽然明白了,有些事,是她不得不做的。
「?」她轉過身,不由地愣了愣。
「不是。」
世紜躺在皮椅上,一手撐著頭:「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
「?」
「你知道嗎,」李若愚攪拌著杯子里的咖啡,像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我本來一直覺得,石樹辰很可憐……」
「……沒有。」
「嗯……」他躊躇了一會兒,終於說,「上次我說,袁祖耘喜歡的不是你之類的話……你就當我沒說過吧。」
「就是,你對那個女生說的『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會有一種執著,在執著消失的那一天之前,我們都還默默地等待著』。」
那天以後,世紜的感冒很快好了,她不知道究竟是不是那盒感冒藥的作用。也許是,也許不是。
「其實我蠻喜歡你的那種說法。」他的手指輕輕地拍打著啤酒罐子,發出有節奏的聲音。
「我去下洗手間。」袁祖耘忽然站起來,黑暗中,腳步有點凌亂。世紜猶豫了幾秒鐘,還是跟了過去。
「?」
「不普通?」她看著他,像是還無法理解。
「來了,」他一臉平靜,語氣卻很堅定,「只是你沒注意而已……」
她從地鐵站走上來,呼吸開始變得沉重,一個捧著照片的金髮女孩從她身邊走過,臉上帶著微笑。她有點恍惚,像是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裡,又是為什麼來到這裏。身邊不斷有人走過,照片和花到處都是,但奇怪的是,這些人的臉上也掛著那種她無法理解的微笑。
「我醉了。」他關了水龍頭,用紙巾擦著手和臉,平靜地說。
「啊……」世紜在腦海里尋找那個畫面,「後來還自己沖印出來……」
「你不覺得那樣很貼切嗎?當你說『我們每個人心裏都會有一種執著』的時候——」
「我……」
「討厭,」她抓了抓頭髮,「幹嘛說這些,我好不容易才讓眼淚沒有掉下來。」
世紜苦笑了一下,不知道是為她,還是為石樹辰。
世紜打開車門,想要下去,卻被石樹辰叫住。她皺了皺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石樹辰也像袁祖耘一樣,用「喂」來代表她的名字。
「喂……」他半睜著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我想洗澡……」
「你只是在等自己死心是吧。」
他卻只是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有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麼,手卻還是把酒杯往嘴裏送。
「沒什麼……」她頓了頓,「只是覺得,希望你能夠把過去不愉快的時間忘掉,用它度過新的、愉快的時間。」
「還有之二、之三?」
那是……一個早就離開了她、離開了這個世界的人,常常對她做的事情,儘管這通常也意味著買單的人是她。
「……」她的動作僵硬地定格,然後悻悻地放下瓶子,重新蓋上蓋子,走過去遞給他。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你能不能在一月底之前給我一個答案?」
於是,她忽然慶幸自己,沒有在2006年9月11日的那天,叫出那個男人的名字,儘管當她轉身離開的時候,已經想起他叫袁祖耘。
他手裡的打火機卻已經點上了火,嘴唇還怔怔地擺出夾著煙的形狀,大概真的因為醉了,所以他整個人看上去有點遲鈍。
「在正式點菜之前我覺得我有必要告訴你,」石樹辰把菜單遞給她,很紳士地說,「剛才我已經忍不住先點了一份烤地瓜,而且全部吃完了。」
「不太記得……那麼久遠的事情……」
他們又能海闊天空地聊著,儘管沒有以前那樣的無話不談,卻也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顧忌。他們回憶了很多事,很多青蔥歲月里一起做過的事,可笑也罷、可嘆也罷,對於現在的他們來說,都是很珍貴的記憶,即使只是一件普通的小事,當說出來的時候能夠得到共鳴,她覺得那就是一種快樂,最默契的快樂。
哦,世紜想,她從來不知道能夠說出這樣的話,可是當她真的聽到自己這樣說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原本就盤旋得讓人頭暈的樓梯,此時對世紜來說簡直是一種酷刑,她忽然有點後悔說要送他回家,因為她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真的醉了。
世紜跌跌撞撞地,把他沉重的身軀丟到床上,看到他一臉迷茫地看著自己,她甚至有衝上去掐住他脖子的衝動。
「你……沒睡吧?」石樹辰的聲音聽上去有點疲憊,但卻很溫柔。
「……」
「哦……」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回答為什麼如此拙劣,可是除了這個「哦」字,她再也說不出別的來。
蔣柏烈歪著頭想了想,點頭說:「基本上,可以這麼說——不過這隻是守則之一。」
「你不覺得這樣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嗎?」她轉過頭來看著世紜,嘴角的酒窩是淺淺的,苦澀的。
他在窄小的空間里伸手摘下她的太陽眼鏡,然後挑眉看著她,彷彿在說:你這樣喬裝打扮是想幹什麼?
「我已經送你回家了。」她提醒。
那麼……從這一點上來說,石樹辰跟她有點像。
世紜停下腳步側過身子看了看他,想等他走上來,他卻站在原地沒有動,嘴角扯著一點點似有若無的笑容。
一排排整整齊齊掛著的吊燈散發出金色的光芒,世紜有點暈眩,不禁想,水晶難道不是應該折射出白色的光芒嗎,為什麼是金色的……
「我並不覺得傻。」
世紜抓了抓頭髮,像是終於迎來了期中考試的學生,緊張地點了點頭。
他在家裡樓下取了車,送她回去,一路上兩人聽著電台節目,誰也沒有說話,可是氣氛卻一點也不冷。
世紜忽然笑起來,忍著淚的笑:「你根本就沒來送機。」
「這樣難道不好么……」李若愚喃喃地說。
「別抽了。」世紜走過去從他嘴裏搶了煙,丟在旁邊的垃圾桶里。
她把毛巾丟到他臉上,見他沒有反應,只能齜牙咧嘴地動手幫他擦起來。
他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問自己。她忽然覺得,他其實也滿懷心事,像是要把自己從茫然中拉出來,卻又沉迷於那樣的茫然之中。
世紜抿了抿嘴:「討厭……一般不會。」
她抿了抿嘴,努力忍住眼眶裡的淚水:「偶爾……也要忘掉,那是為了讓你有更多的空間去記住新的……」
這一年的一月,只象徵性地下了一點點雪,那些細小的雪花一落在地上就化成了水,無論怎樣也積不起來。
他還是看著她,卻忽然像是……一個哥哥看著妹妹。
「因為這個,」他提了提手裡的裝著西裝外套的袋子,「如果你願意跟我一起去的話,一定會把它收在自己的行李箱里,而不是還給我。」
「是嗎……」
她扶起像架,看著照片上的人,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那麼,」一周后的晚上,蔣柏烈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說,「你打算給那位姓……石的先生一個怎樣的答案呢?」
她轉身走進電梯,按下「31」,然後靠在玻璃幕牆上,看著電子屏幕的數字一點點地跳動。
「不知道……」她看著天空,不讓眼淚流出來。
「然後你又說,它們現在變得高傲了,因為餵食的人越來越多,被寵壞了。」
「你背我上去吧……」他說。
袁祖耘的腳步依然有點凌亂,但臉上卻帶著微笑。
「你啊,」他接著說,「我有時候很懷疑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世紜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只是話到嘴邊,忽然沒了勇氣。
「喂!」他又叫住她。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個消息我並沒有覺得難過,反而鬆了口氣……」她看著窗外,眼裡閃爍著淚光。
「你知道嗎……」他用一種,帶著醉意的磁性的聲音說,「我現在很想吻你……」
「因為我喜歡上了他,終於能夠體會他的心情。」
「我也是,那一起走吧。」
世紜苦笑著,他哪裡怕她了?
石樹辰像是得到了鼓勵般,聲音不再顯得那麼緊張:「哦,有幾張是我們高二學工時候的照片,不是照我們自己,而是參加攝影小組時為了完成老師的作業而拍的照片。」
「好。」她凍得鼻子有點發紅,卻一點也不介意。
「……」
「……偶爾。」
「也許每個人都在等著這一天……只是在此之前,我們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堅持自己心裏的某些執著,直到那一天來臨為止。」
他們沿著馬路慢慢走著,地上的雨水在路燈的照耀下顯得有點璀璨,黯淡的璀璨。
「……」
世紜再次見到袁祖耘的時候,距離那個醉酒的跨年夜,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天。因為她感冒了,並且像那次的他一樣,把所有的癥狀都經歷了一遍,只是沒他那麼厲害。
可是雙手卻停不下來,或者說,她無法看到他難受的樣子卻不去幫他——這是一個,對她來說幾乎陌生的袁世紜,連她自己也不認識自己。
「我訂了機票。」他的聲音異常冷靜,像是被從幻想空間打落到現實之中。
「喂,」他關上門,伸手拉下她的圍巾,「請問你這三天事假是去忙什麼了?」
電梯來了,她第一個走進去,按下按鈕之後就安心地靠在角落裡。人們陸續進來,她看著自己的腳尖,思索著石樹辰的話。這幾天躺在床上休息的時候,她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他,想到他說的話,以及那個她不得不等待的日期。
他看著她,像是想透過她的眼睛看到她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你能扶我去床上嗎?」他一邊問,一邊已經邁開腳步向卧室走去。
袁祖耘正面對著她,一臉狐疑地俯視她,那種眼神……會讓人在寒冷的冬天冒汗。
「……」世紜的笑容有點掛不住了。
「……否則不會毫無顧忌地穿梭在人群里。」
「嗯,沒有……」
世紜禮貌地笑了笑,看看自己的購物車,裏面只有零星的幾樣東西,但她還是說:「嗯,已經買好了,正要去結帳。」
但他卻掙脫了她的手,接著很自然地把手臂架在她肩膀上,重心靠向她:「這樣比較好。」
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彷彿彼此都是不存在的,可是卻又不由自主地各自揣測著對方的想法。世紜悄悄轉過頭,看著身邊這個醉了的男人,忽然感到一陣害怕,沒來由的害怕,好像自己一直守護著的東西,就要被撕得粉碎。
「不可能實現的夢最好少做……」
「不,」世紜終於開口,「不是的。」
「哦……」她怔怔地點點頭。
結完帳,世紜一轉身,卻發現原本排在她身後的李若愚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在別的收銀機前付錢了。她有點不知所措地站著,等待著,其實她也不知道在等什麼,只是覺得不能就這樣不打個招呼就走。
【袁世紜:「只是在等著也許有一天早晨醒來,能夠說服自己,不再去想曾經執著著的某些東西,然後做一個普通的、快樂的女人,就像你剛才說的,找一個愛你的男人結婚、生小孩,把孩子撫養長大,走過平淡的一生。」
「是啊,」他攤了攤手,「因為你們是雙胞胎姐妹啊,如果他喜歡你們其中一個的話,說不定會對另外一個也很感興趣——當然我想說的並不是那種興趣,而是我們通常所說的好奇。你難道不會好奇嗎,如果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跟你喜歡的人如此相似的人存在?」
「可是那也並不代表我們會討厭對方喜歡的那種類型啊。」
她咬著牙走進浴室,打開熱水龍頭,然後隨手在架子上抽了一條比較乾淨的毛巾,開始在熱水裡沖洗,為了不讓毛巾冷掉,她把熱水開到幾乎可以稱之為燙的程度,卻不在意自己已經紅了的雙手。
「?」
「好感我覺得也談不上,就只是當作朋友吧,」她思考了一會兒,又說,「可能會是有親切感的朋友,畢竟是自己姐妹喜歡的人。」
世紜站在辦公室的窗前,捧著熱咖啡,心想,上海還是不適合下雪,原本就冷到骨子裡的寒意如果夾雜著雪,會讓人覺得渾身都被凍住了一般。
「……」
她確定他是真的睡著了以後,就躡手躡腳地想要走出去,經過書桌的時候,無意間瞥見那隻仍然被放倒的像架,恍惚間,她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腳步。
世紜遲疑了一會兒,才說:「哦……不過其實——」
「你猜呢?」他又開始賣關子。
「……」她僵硬地挪了挪腳步,「不記得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嗯……」她從沙發上起來,踱到窗邊,「是什麼?講給我聽聽。」
「哦,那好吧……」
「冰箱旁邊有礦泉水……」他半睜著眼睛說。
「我……」他還是那樣看著她,好像在醞釀著什麼。
她把外套掛在衣架上,然後去燒水,水燒開了,才想起家裡是有飲水機的。
「嗯……」
電梯發出「叮」的一聲,世紜下意識地走出去,摸出鑰匙開了門。
「?」
「你覺得我傻嗎?」
「請便。」她冷著臉,起身要走,卻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腕。
「還是算了……」他笑起來,帶著一點點惡作劇的意味,又像是為了要掩飾什麼。
回到家的時候,她隱約能聽到樓上樓下傳來的歡呼聲,以及遠處放著煙花爆竹的聲音,她看了看牆上的鍾,十二點過五分,原來……新的一年已經到了。
他們慢慢向飯店門口走去,門童早就叫了部計程車,並且很敬業地打開了車門,世紜把身上的重量塞進車廂,跟著坐進去。袁祖耘清楚地向司機說出了自己的地址,然後就閉上眼睛,像正全力以赴地壓制那股醉意。
「心理醫生的守則就是,當病人想要他閉嘴的時候他偏要說些直白的話,而當病人想要他說出心裏面的想法的時候,他卻頑固地開始賣關子嗎?」她無奈。
「——等等,我沒有說過這句話。」
他看著她,沒有打開盒子,只是微笑地看著她:「那麼過去愉快的時間呢,也要忘掉嗎?」
「只是在等著也許有一天早晨醒來,能夠說服自己,不再去想曾經執著著的某些東西,然後做一個普通的、快樂的女人,就像你剛才說的,找一個愛你的男人結婚、生小孩,把孩子撫養長大,走過平淡的一生。」
「……」
「不好意思,我很笨,來這裏的人都是來買東西的吧,總不可能是來飽眼福的。」她笑起來的時候很甜,嘴角有兩個深深的酒窩。
「對了,我有東西要給你。」世紜從背包里拿出一個盒子,遞到石樹辰面前。
她特地約在八點,因為這樣她還有時間先回家一趟,去取一些她想要交給他的東西。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當懷念某個人的時候,除了悲傷之外,還可以有其他的表情。
「……蜘蛛俠?」她不確定地、笑著看向他。
「嗯……」
石樹辰開著車消失在細雨中,世紜站在公寓樓下的玻璃大門後面,默默地跟他揮手,就好像,是在幫他送機。
袁祖耘正靠在自動扶梯旁的金屬欄杆上,側過頭,不知道看著什麼地方,眼鏡已經摘下來放在西裝的口袋裡,他摸出一包煙,叼在嘴裏,另一隻手就準備按打火機。
「別喝了。」她忍不住制止。
到達的那一天還是晴空萬里,陽光照在她灰色的棒球帽上,讓她不由得地眯起眼睛。可是第二天,藍色的天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她頭頂上的灰,跟帽子一樣的灰色,空中飄浮著一點點的濕意,讓人心情低落。
「不可以做夢嗎……」
她繼續走,看到人們輪流上台念著死去親友的名字,她總是有一種錯覺,好像下一個上去的人就會念出那三個字——袁世紛——她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
「啊……」世紜也笑了,覺得這個想法很可愛。
忽然,他迅速起身,拉著她就往浴室走去,然後趴在洗手台前,把剛才喝下去的礦泉水全部嘔了出來。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
他看著她:「送機真的不要來了,連我爸媽我都叫他們不要來了。不過,走之前我會再打電話給你的。」
世紜放下手中小小的銀勺,靠在沙發背上,微笑著說:「那麼你又在等什麼呢?」
「你也贊同嗎?」
「傻瓜。」他笑著伸出手,按了按她的頭。
世紜舉起他的那支酒杯,不禁懷疑裏面究竟是什麼,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袁祖耘喝醉了,他真的醉了。
就好像一個熱衷於向電台節目打電話的聽眾,當終於接通的那一霎那,又手腳冰涼地掛上了電話。
「那是什麼?」
「……」她咬著嘴唇,眯起眼睛盯著他,無法分辨他是不是真的需要她去扶。可是最後,她還是無奈地嘆了口氣,走過去抓著他的手臂,盡量把他當作要過馬路的老爺爺。
「好了,那麼首先來讀一下聽眾來信吧,是關於那個糖果和糖紙的問答——不知道收音機前的朋友們是不是跟我一樣對這兩位充滿了好奇?好吧,那麼這次『雲淡風輕』來信說,想要請我轉告『寂寞星球』——說實話,讀這樣的轉告不知道為什麼真的讓我覺得很過癮呢——他要我轉告說,『其實,糖果和糖紙,這根本就不是一道選擇題吧』……嗯,就只有這麼一句。那麼『寂寞星球』,你聽到了么,以上是『雲淡風輕』要對你說的話。
「我剛才想……要不要給你打個電話,我想你如果睡了的話就會關機的,所以就打打看……」
「喂,你可以來扶我一下嗎?」
「你心裏有喜歡什麼人嗎?」她忽然問。
世紜沒有再掙脫,而是輕輕拍著他的背,眼裡流露出一絲心疼。
世紜找到梁見飛,請她跟新娘打個招呼,又聊了幾句就從會場出來。
「因為幫你送機的時候我可沒哭。」
她又繼續走,她想要讓自己遠離這裏,遠離這個可怕的地方……可是她忽然停住了腳步,因為她看到了一個人,他一臉憂傷地、遠遠地站著,不需要任何人去理解,也不需要任何人去安慰。她張嘴想要喊他的名字,可是腦子裡卻一片空白,怎麼也想不起那個名字。
他一手撐在洗手台上,水從臉頰流到下巴,再滴到他的襯衫上。他們並沒有看著彼此,而是透過牆上的鏡子看著對方的眼睛。
「?」
「?」
他們看著鏡子里的另一個人,就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兩個青澀的少年人,手牽著手,微笑著從鏡子里打量對方,時光機器飛速運轉著,可是他們渾然不覺,就像是被下了一道魔咒,不知道該如何收回視線。
周日下午的太陽很好,世紜開車去超市採購。她看著坐在購物車上的孩子們的笑臉,還有年輕的情侶、夫妻們手挽著手,或是互相攙扶著的老年人,一切的一切,都讓她覺得溫暖,卻也看到了自己的孤單。
「元旦快樂!」
「嗯,」石樹辰的聲音像是帶著笑,「你還記得拍了什麼嗎?」
部門辦公室里一片安靜,只有幾個同事零星地坐在座位上吃早飯,世紜經過袁祖耘的辦公室門口,想要回自己座位的時候,忽然被他一把拽了進去。
世紜輕咳了一下,抿了抿嘴,有點不自在地說:「你說話一直是這麼……直接嗎?」
快到下班的時候,石樹辰忽然打電話來約她吃飯,她沒有猶豫,而是很果斷地答應了。自從那個跟李若愚一起喝茶的下午之後,她忽然明白了很多,關於她自己、關於石樹辰、關於他們。
「喂,」他脫下外套掛起來,「我收回我前幾天說的話。」
「沒什麼,」石樹辰頓了頓,「照片上,是人民廣場的鴿子,我還記得那時候你跟我說,那裡的鴿子原本都很開朗……」
她怔怔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忽然響起,那陣悠揚的鋼琴聲像針一樣扎在她心上。
世紜特地沒有開車,是為了當晚餐結束的時候,石樹辰可以送她,但是他卻錯愕地雙手插袋,告訴她自己也沒有開車,而是打算要搭她的車。
「很多事。」
「喂,」身後的袁祖耘說,「我是一個喝醉了的人,你能不能……不要走那麼快。」
「但你不是說你們喜歡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類型嗎?」
世紜咬了咬嘴唇,已經數不清這是今天第幾次心軟了,算了,她想,就答應他一次吧……不過下不為例。
她苦笑著,到底,這個世界上,有多少像她一樣,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的人?
「拿去。」他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盒感冒藥,遞到她手邊。
「……」
等到她回公司上班的那一天,已經是星期五,天氣非常好,太陽照得人睜不開眼睛,她把自己包裹在黑色的羽絨服里,圍上厚重的毛呢圍巾,遮住了半張臉,再戴上大大的太陽鏡,她站在電梯廳的角落裡,偷偷地從嵌在牆壁上的反光條上打量著自己——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這身行頭,即使去阿拉斯加也沒問題吧?
「也許每個人都在等著這一天……只是在此之前,我們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堅持自己心裏的某些執著,直到那一天來臨為止。」
「……」
她咬了咬嘴唇,還是伸手去解他的鞋帶,那兩隻巨大的黑色皮鞋很快就安靜地躺在沙發旁邊的地板上。
世紜感到一股紅酒的氣味隱隱傳來,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你醉了我可不會管你。」
她想瞪他,鼻子卻不由自主地癢起來,她眯起眼睛,忽然打了一個很悶的噴嚏。那些從她鼻子裏面噴出來的,原本應該噴在圍巾上的東西,此時此刻毫無保留地噴在了袁祖耘捏著她下巴的那隻手上。
「?」她有點心跳加速地瞪他。
世紜瞪了他一眼,然後垂下眼睛不再看他。反正再看也只是互相瞪眼而已,倒不如裝作若無其事地忽略他。
袁祖耘終於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然後閉上沉重的雙眼,沒過幾分鐘,就傳來他均勻的呼吸聲,以及一些聽不懂的喃喃自語。
「上次我有問過你,」他頓了頓,像是在想該如何接下去,「你跟你姐姐有沒有可能愛上同一個男人,你的答案是否定的。」
「因為我想,如果沒有他在身邊,我就能忘記這段感情,忘記這種……苦並快樂著的滋味了吧。說不定我會遇到一個很好很好的男人,他很愛我,我也會愛上他,然後我們會結婚,生小孩,然後把小孩帶大……」
他接過來,用眼神詢問她。
「我跟石樹辰……也許真的沒有緣分吧,這跟我有沒有喜歡什麼人無關,」她苦笑了一下,「只是我一直把他當作朋友而已,我想如果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去接受他的感情,那對他來說也是不公平的,所以我情願不要開始。」
「但還是會保持一定距離?」
「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過的話嗎?」他轉過頭,看著她的背影。
他頗有禮貌地向服務生詢問了洗手間的位置,快步走進去。跟著他來到門口的世紜,聽到裏面傳出清晰的嘔吐的聲音,不禁皺起了眉頭。
「……嗯。」世紜低下頭,看著腳下布滿了雨水的路。
「走吧,我家離這裏不算太遠,」石樹辰拉起世紜連帽外套上的帽子,遮住了她的頭,「我可以回去取車,然後送你。」
「袁祖耘?」她尷尬地站在門口,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袁祖耘從車裡出來,又理所當然地靠在她身上,聲音確實帶著醉意:「走吧……」
「這裡是書璐在紐約為您帶來的中文廣播節目,馬上又要迎來新的一年,不知道各位心中對過去的一年有什麼遺憾,而對新的一年又有什麼期許呢?小的時候,父母常常告訴我們說,在新的一年即將開始之際,虔誠地對神明許願的話,說不定就能夠實現,所以每當要過年的時候我們這些小朋友總是要恭恭敬敬地在心中勾勒出神明的樣子,然後好好的、大肆地許一番願——這恐怕就類似於西方國家的小孩對於聖誕老人襪子的膜拜一樣吧?但是可笑的是,等到第二天早上醒來,我們就把許願的事情拋到腦後了,因為那畢竟是虛無的、遙不可及的東西,攥在手裡的紅包才是最真實且觸手可及的幸福吧。
她和袁祖耘誰也沒有提起跨年的那個晚上的事,就好像是日曆上無關緊要的一頁,被很快地翻了過去。
可是,她苦笑,為什麼是自己呢?
「?」
她苦笑了一下,捧著盛滿了熱水的杯子坐到電腦前,打開她常去的網站,找出錄音文件,聽了起來。
「?」
她看了看身旁的袁祖耘,從筵席開始他已經喝了很多杯酒,不知道的人大概還以為正在上演「新娘結婚了,新郎不是我」的劇目。看起來,他不止煙癮很厲害,連酒癮也很厲害。
「——你不必現在回答我,」他打斷她,「真的不必。不管你現在是不是已經有答案了,還是到了那個時候再告訴我吧,好嗎?」
「對、對不起,」李若愚忽然低下頭,有點不自在地咬了咬嘴唇,「問這樣的問題,實在太傻了……這就好像是問,石樹辰為什麼不喜歡我一樣。」
「?」
「喂,你好。」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哦……還沒睡。」她抿了抿嘴,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之間變得小心翼翼,不再是無話不談。
「……」
他們站在飄著細雨的餐廳門口,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載滿了人的計程車,不禁再一次相視而笑,只是這一次,是苦笑。
「?」
他又再乾嘔了一會兒,才打開水龍頭開始放水,用一隻手往臉上撲水,但握著她的那隻手卻始終沒有放開。
他的床頭擺著一本書,背面朝上,她認得那是項峰寫的書,因為他好像也給過她一本,只是她從來沒有讀過。
「後來你真的交了一張鴿子的照片當作業,老師還問你說——」
「來買東西嗎?」李若愚推著購物車,裏面裝滿了各種各樣的東西。
「……」
「不如,」李若愚提著兩隻很大的袋子走上來,「我們去喝杯咖啡吧,順便再吃點蛋糕。」
「你是想說你剛才在路邊買了一個烘山芋然後全部吃完了嗎?」
「我走了!」她掙開他的手,有點負氣地宣告。
糖果和糖紙……根本就不是一道選擇題?
「那為什麼不試著接受他呢?」
「走吧。」她雙手插袋,走上自動扶梯。她聽到身後跟來的腳步聲,沒有回頭望,她很怕看到他的眼神,那種沒有了眼鏡的遮掩之後的赤裸裸的眼神。
「哦不,」蔣柏烈給了一個很美式肥皂劇的聳肩,「人是極其複雜的生物,在本人沒有做任何表態的情況下,我絕不會武斷地去揣測她的意思。」
真的嗎?
「?」
「是一塊手錶。」她回答。
「大概是吧。」她笑了,「不過後來我又覺得其實他並不可憐。」
「那你究竟在等什麼?」她直直地看著她,眼神裡帶著疑惑。
忽然,她把像架放回去,還是那樣背面朝上。她徑自走到客廳,穿上外套背上背包,悄悄地走了。
「有什麼關係,大致就是這樣意思,總之當我聽到你那樣說的時候,腦子裡忽然就冒出了一句話——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座斷背山。」
「好吧,我是這個意思。」
「你一定知道,他就要走了吧?」
「你知道嗎,」他說,「有的時候,我有點分不清楚。」
她走著,淹沒在人群中,她看到了曹書璐,她喊她「世紛」,她茫然地搖頭,告訴她自己叫做「世紜」。
八點差五分的時候,她踏進餐廳門口,不出所料地看到了早就等在那裡的石樹辰。
「嗯哼……」
「很好,這樣很好,」世紜看著她,好像自己也忽然明白了什麼,「我也在等著這一天。」
她請同事幫她申請了三天事假,不敢說自己病了,否則傳到那個性格惡劣的人耳朵里,他說不定又會做出什麼事來吧。
他沉默,沉默了很久,直到她疑惑地轉頭看著他。追光燈無意間掃過他們,只有短短的兩秒鐘,但她卻抓住了他那張稍縱即逝的臉——令人驚訝的是,那是一張面帶微笑的臉,像是沉迷於一些人或事物之中,跟平時的袁祖耘不同,此時此刻的他,彷彿是十幾歲的少年,滿足於自己小小的幸福,即使比自己幸福千百倍的那對新人就在眼前,也動搖不了他的笑臉。
她又想起了跨年的那一晚,當她拿起相框的時候,藉著昏暗的燈光,看到兩個人。那應該是很久之前的合影了吧,照片里的女孩笑得很甜,她幾乎都已經忘記了那種笑容,自從世紛走後,她就再也沒看過那種笑容——是啊,那是世紛特有的笑容。
「但你沒有試過怎麼知道他不適合你呢,還是因為你總是想要完美的愛情?」
「哦……好吧,」蔣柏烈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眼睛,像是承認自己的失誤,「那麼會有好感嗎?」
「……」
「那麼,」他又說,「我現在可以說些直白的話嗎?」
「……」世紜看著眼前小小的藍莓乳酪蛋糕,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元旦快樂……」
屋子裡面漆黑一片,但她卻像是早就習慣了,沒有開燈,徑自去倒了杯水,站在冰箱前喝了起來。
「嗯……雖然書璐不太明白是什麼意思,不過如果這句話想要被傳達到的人能夠理解的話就可以了,不是嗎?只是話說回來,『雲淡風輕』你的話也太少了吧,好不容易給我發一封郵件,可不可以多說一點呢,你這樣真的讓我們大家很摸不著頭腦,連編導都質問我為什麼要在節目中加入這麼不著邊際的內容……哈哈,可是我想,如果我的節目可以給以上這兩位一點點的幫助的話,都算是一種榮幸——所以,我會不遺餘力地繼續在電波中為各位傳話的哦。接下來先放一首歌吧……」
「收音機前的各位聽眾朋友們——聖誕快樂!」她以一種愉快而興奮的口吻說。
她在心底吼叫:袁世紜,你到底怎麼了,你又不是他的保姆!
電話那頭沉默著,忽然卻傳來一陣——怎麼說呢——帶著寵溺的笑聲,好像有點無奈,不過又是寬容。讓她忽然覺得,自己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電話那頭的他,都不會生氣,只是搖著頭,輕輕地嘆氣而已,並且臉上總是掛著溫柔的微笑。
袁祖耘摸鑰匙開門的動作乾脆利落,世紜顧不得換鞋,先把他扶進去丟在沙發上,然後輕輕撫著自己額上的汗,覺得口乾舌燥。
世紜看著面前這隻有點僵硬的手,眨了眨眼睛,不敢抬頭。
「因為他喜歡你,但你好像並不喜歡他。」
「什麼電影?」
「不,從來沒有。」她看著他,認真地回答。
「阿甘正傳?」
她苦笑著,說不定,她也是一個收集糖果的人。
「喂……」她把手機放在耳邊,過了幾秒,才遲疑地說。
電梯到了他們公司的那層樓,袁祖耘不著痕迹地放下手,轉身走了出去。世紜低著頭,跟在他身後,吸了吸鼻子,又有要打噴嚏的衝動。
她想起了2006年的秋天。她獨自去紐約,沒有告訴任何人。
「關於我上次問你的問題,」石樹辰說,「我已經知道你的答案了。」
「那麼,我再換一個問題。」
他沒有回答,像是平空消失一般,但她卻懷疑他是睡著了。
「但是我知道,」他的聲音打破了這個魔咒,「沒有一個女人喜歡被剛剛嘔吐過的男人吻,所以……」
「頭暈就去睡覺啊……」她生硬地回答。
「再見。」她轉身下了車,揮了揮手,不想提醒自己這也許就是他走之前最後一次見面。
「我要回家了。」她想要掙開他的手,卻還是發現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脫身。
世紜點點頭:「很幸福。」
到了袁祖耘家樓下,世紜趁他付錢的時候迅速抽回手,插在口袋裡,彆扭地下了車。可是那種溫暖的感覺卻怎麼也趕不走,以致於,她不自覺地握了握另一隻手,那簡直要凍僵了。
「再見。」
「是在二月底。」
「別做夢了……」她回答。
「也許對你們來說,那只是自己的姐妹喜歡的一個人,但對那個人來說,你們卻是很不普通的。」
「哦……」
「其實也沒什麼重要的事情,只是……在整理一些東西,然後找到了一些我們高中時的照片,還有其他的東西……忽然很感慨,所以想給你打個電話。」
「熱毛巾……」他扯了扯襯衫領口,像是不太舒服,西裝和外套早就不知道哪裡去了。
「我懷念的,到底是那時的我們,還是……只是那種無憂無慮的日子?」
「會,」她點頭,「會不假思索地保持距離。」
他沒有說一句感謝,而是直接在她面前把整瓶水都喝光了,接著把腳架在沙發扶手上,懶懶地說:「鞋子……」
一瞬間,世紜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女孩,思念的閘門被慢慢打開,那些關於「某個人」的記憶,像洪水一樣,洶湧而出。
「反而我覺得你很勇敢,非常勇敢。一個願意坦率地表達自己的人,在我看來都很勇敢。」
她把床上胡亂疊在一起的被子統統蓋到他身上,然後雙手抱胸靠在窗台上:「你睡吧,我會等你睡著以後再走。」
「……」
「為什麼想到送這個?」
「我還活著……」他打開洗手台上的水龍頭,拚命沖刷著台盆以及自己的手和臉。
「好……」她笑了笑,是她自以為很燦爛的笑,「再見!」
她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名字,一時之間有點猶豫要不要接起來。
「——這到底是鴿子還是母雞啊?」她搶著說,然後笑起來,笑得很開心。她也聽到他的笑聲,開朗中帶著溫柔,好像還是那個十幾歲的少年,笑的時候眼睛變成一條彎彎的線。
「如果來送機的話你會哭嗎?」他問。
「……」
「……」
世紜第一次發現,自己在他面前變得那麼渺小,即使用了全身的力氣也無法扳開他的手指,於是她賭氣地放棄了掙扎,別過頭去看著窗外。他沒有理睬她,更沒有把她的賭氣當一回事,繼續閉目養神。
「?」
「單戀一個人的心情是……」她頓了頓,「當然是會有一點苦澀,可是也有快樂,至少當我看到他笑的時候,就覺得這種快樂遠遠超過了一個人孤單時候的苦澀。」
他垂下手,沒有去搶杯子,黑暗中,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他湊到她耳邊,說:「也許我就是要喝醉……」
她遲疑地接過來,想說「謝謝」,卻哽在喉間,說不出來。
她記起上一次自己想要去扶起它的時候,袁祖耘忽然出現了,當時她不知道有多尷尬,就像是被主人當場抓住的小偷。可是這一次,她覺得心中又像是打著鼓,然後有一個聲音說:世紜,還是算了吧……
「喂!」
他沒再說話,只是安靜地走在前面。她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他變了,就像蔣柏烈說過可以感受到她的改變一樣,她也同樣能夠真實地感受到石樹辰的改變,並且那是一種好的改變。
他眼神閃爍著,像是在說什麼,只是她並不懂。
「那你還是別來了。」
「……」
「海上鋼琴師?」
「不。」
就好像,她從來沒有把那隻像架扶起來一樣。
「好……」她看著遠處的霓虹燈,早就關了,但底部有紅色的燈忽亮忽暗地閃爍著。
蔣柏烈:「你說過,你們是路西法與米迦勒。也許你們並不是。也許你們都是米迦勒,只不過是正反兩面的米迦勒。」】
「很多,事實上有很多,」他微笑著點頭,或許因為喝過酒的關係,聲音有點慵懶,「總之我們就是以把病人逼瘋為最高守則。」
「……」她睜大眼睛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兩人相視而笑,忽然之間,世紜覺得原本隔在他們中間的那些似有若無的東西消失了。他們不再對彼此小心翼翼,反而多了一份坦然。
「不,我沒有這樣想,相反我一直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愛情,從來沒有。」
她停下腳步看著他,像是在說:那為什麼還要提問呢?
世紜覺得自己的臉上很燙,她不敢再看鏡子,只是緊緊地皺著眉頭,她想要罵他,但是又覺得這個時候如果罵他會讓他覺得自己是在撒嬌,於是她咬住嘴唇,什麼也沒說,一副很生氣的樣子。
診室間里只開了一盞小小的檯燈,散發著柔和的光,牆壁上的掛壁式空調吹出陣陣暖風,也許因為使用期已經很久的關係,機械運轉的聲音有點大。
是不是,他已經知道了她的答案?所以不願意去面對,情願設定一個日期,去慢慢地等待,好讓自己的心變得不那麼痛?
「……」
「不行……我不是說過,如果我喝醉了,最好留下來陪我……」他還是要來抓著她,卻不像一開始那麼有力,好像真的是醉了、也累了。
「這讓我想起了一部電影。」
過了一會兒,裏面一片安靜,她躊躇著,終於忍不住喊道:「喂,你沒事吧?」
石樹辰愣了愣,然後微笑著接了過來,只是這個笑容裏面,像是還夾雜著什麼。
「可是人有時候就是這麼傻,」他低下頭,也看著她,眼神很溫柔,「明明已經有了答案,還要再尋找其他的答案——也許可以稱之為不死心。」
「不。」
世紜皺起眉頭,被他的重量壓得踉蹌了一步,她不敢抬頭,因為他的臉就在她的頭頂,她能夠感受到他每一個呼吸,像海浪一般。
她走過去,拿起礦泉水瓶子扭了開來,剛要往嘴裏倒,就聽到他從沙發上傳來的聲音:「我是叫你拿過來給我喝……」
他又笑了,她甚至可以想象,此時此刻他的笑臉,是多麼快樂——只是,他真的很快樂嗎?
「?」
世紜想要思考,卻覺得腦子裡面一片空白;她想要說服自己不去想袁祖耘的臉,卻不由自主地在心裏勾勒起那個輪廓。她的身體里,像是總有兩股力量在交戰,使得她越來越想要找到一個真實的自己。
那是什麼?只是一個借口,或者一個荒謬的玩笑?
袁祖耘不知道去了哪裡出差,所以儘管她的辦公桌上已經壘了一堆文件,卻還可以站在窗邊悠閑地開小差。
那個周日,世紜原本要去蔣柏烈的診室,他卻臨時打電話來說因為要趕場監考,所以改在下個周末。她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無奈,明明會因為他的提問而感到緊張,卻還是覺得心裏有很多話想要對他說。最近,她就是在這種不明所以的矛盾中度過,所有的事情看上去都有它的兩面性,她不知道該如何選擇——不過也許,就像「雲淡風輕」說的,那根本就不是一道選擇題。
他忽又把手臂架在她肩上,聲音柔軟地說:「我頭暈……」
一對男式球鞋頂著她的腳尖,讓她不得不抬起頭,想要去嫌棄它們的主人。只是當她看清楚那個主人的臉時,忽然變得不知所措。
「忙著生病嗎?」他好像有點不高興。
「沒有,」她連忙否認,可是卻又遲疑著,「……為什麼這麼說?」
「如果你姐姐愛上了某個人,你也會對他有好感嗎,還是會覺得很討厭他?」
「你不怕我,一點也不怕,反而是我比較怕你。」
「等到我睡著吧,」他像是真的在央求她,眼神卻不由自主地渙散起來,「好嗎……」
她想要掙脫他,卻被握得更緊,她側過身伸出另一隻手去推他,他卻只是睜了睜眼睛,低聲說:「別吵,我現在頭疼……」
他們花了十五分鐘才從一樓走到五樓,世紜累得有點喘,那隻原本有點凍僵了的手此時熱得冒汗。
背景音樂是百貨公司里經常能夠聽到的反覆吟唱著的:「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and Happy New Year!」
「贊同,當然贊同,」他舉起雙手擺了擺,「我覺得很多人都是這樣的吧。」
「好嗎?」他微微低下頭,是因為想要透過車窗看到她,臉上的表情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
她努力地壓抑著那種灰暗的情緒,想讓自己看起來快樂一點,但鼻子卻不住地發酸,她忽然很希望有一個人會拍著她的肩膀說:我們去喝杯咖啡吧,順便再吃點蛋糕。
「……」世紜別過臉去,不敢看她,那對受過傷卻還堅定的眼神,讓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