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替身》目錄

chapter 9 二月:沙丁魚罐頭

chapter 9 二月:沙丁魚罐頭

「我剛才說的話啊!」媽媽像是要抓狂了。
「嗯,他愛了你很多年不是嗎,你難道一點也不動心?」
「怎麼不急?你以為你幾歲了?」
「……」她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你會有情不自禁想要做的事嗎?」
「好吧,」他忍著笑說,「喝醉的灰姑娘,現在是王子在呼叫你。」
「對啊……」
「就是……」她想了想,才說,「當你無暇去思考那些事情的時候。」
看著不鏽鋼水槽中緩緩流淌的水,她忽然想起上一次袁祖耘喝醉的時候,也做過跟她一樣的傻事。她蹲下身子,把頭埋在雙臂之間,有點懊惱。不是因為他們做了同樣的傻事,而是因為昨晚那個醉酒的自己,那個聽到他說「我說的話也是真的」時,不知道該怎麼反駁的自己。
世紜以為天空下起了雨,但她很快知道不是,因為模糊了她眼前一切的並不是雨水,而是她的淚。她把車停在路邊,在那富有磁性的女聲的低吟下哭起來,不可抑制地哭起來,好像……那就是她自己,最真實的自己,從來不會向任何人流露出的自己,連她也覺得害怕的自己。
媽媽送她出門,樓下有很多大人帶著小孩在放煙花,她想起小時候她和世紛也常常跟在大人們身後,興奮地手舞足蹈,只為了看一看那些瞬間綻放的光亮。仔細想想,跟泰晤士河畔的跨年煙花匯演比起來,真是差太遠了,但她仍然不由自主地懷念著那個時候。
「……」
在成熟的驅殼下,包藏著一顆孩子般的心——她不知道那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可是她覺得這樣的他是那麼真實……儘管有時候也很惡劣。
「可是人總是要面對死亡,不論是別人的還是我們自己的。很多事情,尤其是生命,都是我們無法控制的,難道因為她的死你就要改變整個人生嗎,世紜?」他看著她,眼裡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激動的情緒,像是憤怒,又像是無奈,跟平時那個溫文爾雅的蔣柏烈很不同。
「其實也沒有人懂得子默究竟在想什麼吧……」世紜擦乾淨玻璃杯,放在燈光下照了照。
「你真是……實在是……非常笨!」
世紜苦笑著,沒有去碰手邊的啤酒。其實她很想喝,想用酒精來讓自己鼓起勇氣,但她冥冥中又覺得自己不能那麼做,她必須讓自己不依賴於任何人或事物。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不過準確地說——是沒有。」世紜看著他,不禁笑起來。很多時候,蔣柏烈身上會有一種出乎人意料之外的可愛。
世紜一臉迷茫地看著他們,說不出話來。
掛上電話,她在紅燈前停了下來,連身在異鄉的蔣柏烈也不孤單,反而她這個回到故鄉的人卻像是跌進了寂寞的陷阱,怎麼都爬不出來。
「以上言論僅代表各位聽友的意見,與書璐無關,與我們的電台也無關。但是,『雲淡風輕』以及『寂寞星球』,你們仍然在電波的那一端收聽我們的節目嗎?如果是的話,書璐想說,其實我也很好奇,究竟糖果與糖紙,是一個怎樣的故事?如果,我只是說如果,你們願意的話,請為我講一講這個故事,不止是『雲淡風輕』或是『寂寞星球』,每一個收聽我們的節目的朋友,如果你願意的話,為我們講一講發生在你們身上的故事吧——那樣的話,書璐覺得,這個星球就會變得不那麼寂寞了……下面讓我們來聽一首歌吧,是Adele的『Chasing Pavements』。」
「還有,你那些同學也跟你一樣,像是施子默啊,還有那個姓石的叫什麼——」
「?」
「你啊,」媽媽白了她一眼,「最大的缺點就是性子太慢,一點也不主動。」
「你平時那些外出會議,也是在這裏開的么?」
世紜點頭表示感謝,打開水槽的龍頭洗了起來。
她怔怔地發了一會兒呆,忽然按下接聽鍵,外面的鞭炮聲簡直可以用「震耳欲聾」來形容,可是她聽不見。
她瞪他,別過頭去沒有說話。
「——石樹辰。」她咬著牙提醒。
「你在生氣嗎?」他一臉淡定地看著她,把筷子壓在杯麵上,然後轉過身看著她。
「……」
「沒有……」
車子開到公寓樓下的時候,她特地停下來,抬頭望了望,頂樓的燈是暗的,子默和項嶼都還沒有回來嗎?可是開到車庫門口,她笑起來,因為一部黑色越野車突然在她面前停下來,像是紳士地在等她進去。
「?」
「喂,」站在排片表前的袁祖耘像是很傷腦筋,「看哪個好?」
「……」
項峰看著她,沒有說話,可是眼神卻像是有很多話要說。
「說真的,你是不是……也該考慮一下個人問題了?」在外婆家吃年夜飯的時候,媽媽忽然冒出來這樣一句。
她假裝認真地考慮了幾秒,然後笑著點頭。
「我覺得還好……很多我這樣年紀的人,也還沒這方面的打算嘛。」
「?」
她咬著嘴唇想了想,終於還是沒有想到拒絕他的理由。於是只能開了門,換上拖鞋,打開空調,最後開始燒水。
第二天早晨,她被一陣朦朧的鞭炮聲吵醒,她頭疼欲裂,虛弱地從被窩裡鑽出來,去廚房倒了一杯冷水,仰頭喝完。
「?」
「你知道嗎,我以為『愛』是一種天性,就算是世界末日我們都會需要它。」蔣柏烈的眼神看上去有點迷茫。
「同意!」子默跟著起鬨。
「……」
「不許笑!」這次輪到她低吼。
她忽然驚訝地發現,不知不覺中,她對於他的了解已經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這位小姐,是這樣的,」他那標準的電信局接線員的口吻聽上去很欠揍,「因為我們的獲獎者多為『大齡女青年』,因此人物設定上都是以『大齡女青年』的口味為主。」
「你去英國是抱著這樣的目的嗎——離開這裏,去一個截然不同的地方。」
「……」
媽媽本來叫她一起住在外婆家,她微笑著拒絕,像是已經無法再強迫自己融入他們。看著媽媽略帶失望的臉,她緊緊地擁抱了一下,答應一定多回家吃飯。
「我也是,」蔣柏烈把溫熱的玻璃杯放到她手邊的茶几上,「兩個義大利妞被我放倒了。」
「你呢,跟誰一起喝的酒,家人嗎?」
「只是想知道灰姑娘正在做什麼。」他被她的聲音逗笑了。
「……好吧。」她聳肩,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不過也許,她根本就不用接,只需要繼續聽他說下去。
她偷偷看著所有人的臉,大家並沒有把剛才的事放在心上,依舊開開心心地吃著這頓年夜飯——是啊,一年才一次的年夜飯,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被破壞了。
「喂?」子默很快接了電話,不像是要睡的樣子。
子默一下子沉默了,過了很久,才彆扭地問:「幹嗎要……跟他商量……」
「……人家去美國讀書了。」
「比如,『阿Sam』在來信中說『總覺得他們像是認識的,並不是兩個陌生人呢』,『鋸木頭』說——這個名字很有特點——『那兩個人怎麼不繼續一問一答了呢,有點失落』,『溫哥華』說『我很想知道那個糖果和糖紙究竟是什麼意思』,『康絲坦絲』說『書璐,你不覺得他們在調情嗎?』,更有甚者,署名為『妮卡』以及『黛西』的讀者不約而同在來信中斷定『他們一定有一腿』……
「可是我知道也有男性很喜歡你的書。」她不假思索地說。
袁祖耘扯了扯嘴角,像是拿她沒辦法,去廚房把杯麵和菜一起端來,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又把杯麵的蓋子撕了,把筷子遞到她手邊。
世紜搖搖頭:「不,在家人面前我扮演的是一個乖女孩,不抽煙、不喝酒,不跟男人鬼混也不是同性戀,讀書努力,工作勤奮,儘管有點固執但是不會跟長輩頂嘴……你能明白嗎?」
子默被捏疼了也不在意,仍然自得其樂地樣子,惹來項嶼一陣瞪眼。世紜不禁被他們的表情逗笑了,彷彿找回了一段青春記憶。
「我……怎麼了?」她有點不確定地問。
世紜看著他,用一種連她自己也沒有料到的不慌不忙的口吻說:
世紜也忍不住看了看那對情侶,嚼著爆米花:「別盯著人家看,會被以為是色狼的。」
「噢……」他笑著哀嚎起來,「你沒有這麼跟他說過吧?」
世紜看了看他,又看看面前的食物,最後還是生硬地接了過來。
「沒有。」她生硬地回答,一邊去牆角的柜子里翻出一隻電熱餅,開始加熱。
「誰叫我……」
「你說呢?」
「什麼……」她的腦袋像是還沒轉過彎來。
「你知道嗎,」蔣柏烈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我一直有一種感覺。」
發件人的地方顯示著一串數字,那是屬於袁祖耘的數字。
他轉過身看著她,訝然說:「你臉紅了……」
小年夜的這一天,辦公室的氣氛就像是已經開始過年了,幾乎沒有人在工作,大家只是象徵性地想要熬過一個上午而已。
「可以跟我談談那些『不是』的情況嗎,我很好奇。」
還有一個背影,那是「她」的背影,她看著「她」轉過身向她微笑、揮手,然後……踏上了一條再也無法回頭的路。
「所以我的書比較受女性歡迎,她們往往喜歡粗暴的男主角,那樣顯得很有男子氣概。」他補充道。
Should I give up, (我是否該放棄)
「這是一部恐怖片……」燈暗下來,電影開始放映,袁祖耘悄悄靠過來,在世紜的耳邊說。
「準確地說,她被帶走,而且永遠也回不來——你知道什麼是永遠嗎?」他頓了頓,「就是你能夠想象得到的所有時間,你必須要去面對的,所有的時間……」
「沒有。」她雙手抱胸,走到窗邊,看著遠處重又閃爍起來的霓虹燈,皺起了眉頭。
離過年還有一周的時間,同事們都像是忘記上發條的機器玩偶,所有的動作與思考都慢了一拍。世紜其實有很多事要做,因為過完年Shelly就回來上班了,她要把所有交接的文件準備好,列出目錄和清單,但她卻常常被辦公室里獃滯的氣氛所感染,直直地看著電腦屏幕發獃,直到袁祖耘用那句低沉而響亮的「喂」把她喚醒。
「?」
「那些大媽立刻分頭去通緝你說的那些人,於是我們就大搖大擺地回家啦。」
「你有過戀愛經驗嗎?」蔣柏烈把吸管插進啤酒罐,很孩子氣地吸起來。
「你放開我!」她尖叫、掙扎著,內心有一種無法言語的絕望。
「不,不會的,」不知道為什麼,她很肯定地說,「石樹辰是一個……堅強的人。」
世紜苦笑了一下,還是站在原地:「你找我嗎?」
「——你就真的失去了她。」他哽咽著,平靜的聲音顫抖著。
她不屬於這裏,從很久以前開始,就不屬於任何地方。
「怎麼可能,」他大笑,「想跟我一起過年的人,從外灘排到徐家匯。」
「只不過偶爾也會覺得厭倦。」
「不可以。」電信局接線員生硬地回答。
「?」
她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陰雨中悲慟的父母,想起獨自走在校園的自己,想起她那些稀奇古怪的夢,想起袁祖耘房間里的那隻像架,想起石樹辰寫的淡黃色的信,想起笑著說起往事的子默和項嶼,想起說著「難道因為她的死你就要改變整個人生嗎」的蔣柏烈……
世紜雙手抱胸,轉過身瞪了他一眼,轉身想要出去,卻被他堵在門口。她往左,他也往左,她往右,他也往右,她不禁又氣又笑:「你很無聊。」
男生回頭狠狠瞪了袁祖耘一眼,然後拉著女友走了。
「……」
「……我可以按『0』嗎?」她遲疑了幾秒才說。
「獎品呢?」她又被暈眩擊倒在床上。
「你猜呢?」
袁祖耘眯起眼睛看著她,像是要說什麼,但最後他只是輕哼了一聲,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關上門。
子默和項嶼當然不肯放過他,兩人一字排開捧著大箱子站在他面前,笑嘻嘻地,像極了在討壓歲錢的無賴小孩。
蔣柏烈聳了聳肩,今天他穿了一件很隨意的老頭衫,但不知道為什麼,卻讓人覺得他比穿襯衫時還要溫文爾雅。
原本坐在房門口的袁祖耘站起身來,也同樣錯愕地看著她紅腫的雙眼。他張嘴想要問她,可是最後,卻還是忍住了,只是裝作毫不在意地兩手插袋,扯著嘴角說:「我差點就以為你約會去了。」
「……」
袁祖耘也看著她,深深地看著她,表情平靜而悲傷:「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你可以成為你想成為的人,你可欺騙父母、朋友或者每一個認識你的人,你也可以欺騙我……」
「?」
世紜苦笑了一下,點點頭:「我終於明白,跟偵探小說家聊天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他停下搓手的動作,看著她:「男的還是女的?」
子默哈哈大笑起來,像是回憶起當時的場景,非常高興。項嶼斜眼看著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你啊,就會傻笑,如果不是你吵著要吃燒烤,我們會去嗎?!」
「?」
他的嘴唇乾澀而溫柔,她覺得自己對他來說就像是一顆失而復得的珍珠,讓他日夜思念卻又不敢輕易靠近。
「石樹辰?」
「……」
她不知道他有沒有相信,也許信了,也許沒有。但他沒再追問下去,而是捧著電熱餅開始翻找塑料袋裡的食物。
「還有……謝謝你跟項嶼,還記得那麼多我的事。」
「幸運的是,」她的口齒還是有點不清不楚,「我正老老實實地在家裡獃著。」
「現在這都是些什麼破小孩……」袁祖耘愕然。
「走吧。」他沒有任何解釋,大方地拎著公文包走進去,淡定而從容的背影就像是正要去打球的少年。
「那不需要道謝啦……」子默木訥的聲音中帶著一點不好意思。
「噁心……」她咬牙切齒。
「但那是必然的,既然你拒絕了他,就一定會傷害他啊……」
「你難道沒有別的事可做了嗎?」她終於忍不住問。
「還沒睡嗎?」
袁祖耘掏出皮夾買了兩張票,然後拽著她的手臂去買爆米花和汽水,下午的電影院里人並不多,他們站在牆角等待檢票,一對學生情侶走過,他一邊咬著汽水杯上的吸管,一邊盯著那個穿超短裙的女生,說:「現在的女學生穿得好辣……」
「袁世紜,」項嶼一臉風&騷地跟她眨了眨眼睛,看樣子是已經喝了不少,「要不要一起來?」
「喂?」他終於接起,像是有那麼一點點詫異。
「……有人邀請的話,就一起過,」她咬著筷子,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回答,「沒有的話,就一個人。」
她想了想,無奈地笑了笑:「也許吧,但對我來說不是。」
「為什麼不找個好女孩,戀愛、結婚、生孩子。」
Even if it leads nowhere……(即使那根本沒有結果)
說完,她得意地看著他錯愕的臉,就像他每一次惡作劇得逞時一樣。只不過這種得意並沒有維持多久,因為這部電影遠遠比她想象中恐怖得多,她緊張地閉上眼睛,雙手不自覺地抓著他的手臂,引來他一陣陣惡劣的低笑。
「嗯……這種說法並不准確,不過你可以這麼說,」世紜看著天花板上倒映著的燈光,想象著石樹辰的臉,「我想並不能說我欣賞他,但他對我來說,是一個特別的人。」
「你不是王子,」她吃吃地笑起來,「你是青蛙……」
「為什麼?怎麼個惡劣法?」他還在笑。
世紜無奈地抿了抿嘴,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於是隨便找個借口,就溜去客廳看電視了。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想去一個……異度空間,一個跟我現在所處的世界完全不同的空間。」
「?」
「你還記得嗎,」子默以她一貫的生硬的口吻說,「我們高中的時候,曾經在街心花園燒烤,結果——」
趁著等紅燈的時候,她從背包里翻出一張光碟,那是她過年前特地請同事幫忙刻錄的電台節目的錄音。最近她很忙,很久都沒有靜下來聽書璐的節目,總想著也許在什麼時候,當她想要聽的時候,就能拿出來播放,彷彿她們之間並沒有隔著一個廣闊的太平洋。
「……」
她想起了那個據說是遠嫁義大利的女孩,還有Carol說過的話:我們為了要遇見王子,不知道要吻多少只青蛙……
話才出口,她就想起露了餡。
Should I give up, (我是否該放棄)
世紜原本夾著雞腿的手一抖,那隻可以稱之為「巨大」的腿就這樣掉進了滾燙的「腌篤鮮」里,濺到了所有人的手上,一時之間,驚叫聲此起彼伏。
世紜伸著脖子看了看客廳里的子默,她和項嶼正興奮地拆開各種零食的包裝,就像兩個孩子。
「潔癖?」她一邊洗,一邊轉頭看著他,「你是指哪方面?」
「在這裏。」項峰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然後他打開冰箱上的排櫃,從裏面拿出四個杯子放在台上。
不過,這對她來說並不是一年一次,而是隔了八年,才又吃到的。
「……是醫生,」她努力忽略自己凌亂的心跳,平靜地說著善意的謊言,「我托他配了點葯。」
「恭喜發財!」
「童話裏面說,只要一個吻,就會變回王子。」
「世紜,」子默敏感地問,「你怎麼了,我們是,好朋友啊。」
「那你願意來救我嗎?」
「可是,當你面對突如其來的失去,你原本以為的『僅僅是喜歡』變成了無時不刻的思念,你曾經對自己的告誡變成了悔恨,你所認為的失去之後經歷的小小的痛苦……變得虛無縹緲起來,你甚至希望自己只是覺得痛苦——然而,你所體會的,是遠比痛苦更可怕的東西——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可是那上面寫著『沙、丁、魚、罐、頭』。」他用食指指向空氣,好像那空氣中真的寫著這五個字。
「我很難相信,因為你看上去很不錯——我沒有任何其他的意思——只是覺得你跟那些乏人問津的女孩形象相去甚遠,甚至於我覺得你是屬於很有個人魅力的女孩,」他睜大眼睛,像是很驚訝,「而且愛情是女人的生命不是嗎?」
視線上方的綠燈亮起,世紜放開剎車,緩緩地向前移動。汽車音響里再次傳來那首,曾讓她聽得痴迷的歌曲——
「你知道嗎,從你的描述中我可以感覺得出,他對你來說一點也不普通。」
「嗯,我看到來電顯示了。」
Or should I just keep chasing pavements? (或是仍然繼續追尋這條路?)
「……」她用她那幾乎已經不能思考的腦袋想了幾秒,果斷地說,「休捷克曼,我選休捷克曼好了。」
「等等等等,」她又忍不住打斷他,「為什麼你們的提供的都是些老男人,難道沒有喬納斯兄弟或者羅伯特帕丁森嗎?」
項峰雙手抱胸,摸了摸下巴,像是覺得她的話很有趣:「那麼,你究竟有什麼真相是不想讓別人知道的?」
「是的,這位小姐,」他用一種標準的電信局接線員的口吻說,「但是因為近年來他不斷發福,所以已經改名為『萊昂肉多』了。」
他側過臉來,用眼角餘光看了看她,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思。
「……」
看到他氣悶的樣子,她笑得更厲害,幾乎連眼淚也流了出來。
「……」
「嗯……事情是這樣的,」項峰騰出一隻手捂著臉,鎮靜地說,「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一個稿沒發,各位,我先走一步。」
項嶼讓她自己去廚房找酒杯,她翻箱倒櫃地,卻怎麼也找不到。
「嗯!」
世紜從醫學院開車出來的時候,馬路兩邊已經開啟了明晃晃的路燈,到處能聽到鞭炮的聲音,但此時街道上的氣氛,跟往年的大年初一不同,像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當然有時候,吵架的時候,你也會負氣地不去理睬她,好讓她知道愛情的痛苦——儘管你還沒有對自己承認那是愛情,因為你覺得那只是喜歡,一切都只是一種喜歡,根本談不上『愛』。」
「喂,」在一片朦朧的鞭炮聲中,他忽然說,「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
她走了出去,拿起自己桌上的杯子去茶水間沖咖啡。
「任何男人在被拒絕的時候聽到這樣的話,都會很想死。」
「你愛的不是我!」她看著他,驚訝地發現自己沒有流淚,沒有流一滴眼淚。
他從不掩飾自己,卻也不主動表達自己,她很難分清楚自己對於他的這種若即若離究竟是厭惡還是……懊惱?
「在還沒有真正懂得什麼叫作『愛』的時候,喜歡上一個人。」
世紜在腦海里想象著身扛機關槍的項峰,覺得有點可笑。
「……」
「你剛才去了哪裡?」
「不知道,」她苦笑著,「也許是厭倦我自己。」
跟她比起來,世紜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醜陋的、困頓于玻璃瓶中的蒼蠅。
「請問,」袁祖耘那一貫惡劣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你是在睹物思人嗎?」
「有什麼關係。」她用燒開的水泡了一杯咖啡給他,自己卻一滴也沒喝,因為剩下的水她要用來沖杯麵。
他一手托著下巴,半張臉埋在手掌里:「你不怕嗎?」
「可以讓你抱著睡覺,以慰寂寞的芳心。」
「沒什麼,隨便問問。」
「你別告訴我今晚你打算吃這些……」他抬起頭,一臉不敢置信。
「……幹嗎問這個?」她裝作不經意地瞥了他一眼。
他嘟起嘴,沒再講話,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是……石樹辰嗎?」
「非常的,惡劣……」她覺得頭暈,很暈。
「好吧,那麼恭喜你獲得了『好女孩獎』,這個獎項旨在褒獎那些喝醉了以後沒有在外面亂來的女孩。」
「?」
「喂,」他忍不住說,「灰姑娘,你還在嗎?」
直到許多捧著花束的男女從她面前走過,她才想起今天是2月14日——情人節。
他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你猜呢……」
「你有沒有把我說的話聽進去啊?」吃完飯,洗碗的時候,媽媽又再說。
「這位小姐,請問您已經確定您的選擇了是嗎?」
「那是誰?」他看著她,就像是一個吃醋的小男孩。
世紜張了張嘴,想要喊袁祖耘的名字,卻只看到他認真的眼神。他探過身子,低頭吻住了她。
「……」
哦,那麼她為什麼還要對他發火呢?
這是他最後的報復嗎?因為再過幾天,她就不歸他管了,他再也無法以命令的口吻讓她泡咖啡,也無法用加班來威脅她,他不是上司,她也不是下屬,她們只是兩個關係不太普通的……同事而已。
【蔣柏烈:「我一直有一種感覺:你一直在壓抑自己。就好像把一條鯨魚裝進了沙丁魚的罐頭。」
「好吧,」項峰投降地舉了舉雙手,輕聲說,「我承認關於女人的這方面除外,因為我也不太搞得懂他的腦袋裡究竟在想什麼。」
「一隻惡劣的青蛙……」她臉頰上的肌肉甚至開始酸痛起來。
「……」
「……」
「直到那一刻,你才明白……你把愛想得太膚淺了!你向來所以為的『愛』,不過是一個男人願意放棄其他的女人,去兌現一個所謂的『我要一輩子對你好』的承諾——但那根本不是『愛』,只是男人自負地想要讓自己在女人面前、在自己的內心面前,變得偉大的借口而已。」
「我?」世紜負責照看電燒烤爐。
「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哦,」她打了個酒嗝,口齒不清地說,「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來打擾灰姑娘……」
蔣柏烈一手撐在轉椅的扶手上,輕輕地摸著下巴,「但我想知道的是——」
「那天晚上我說的話也是真的。」
「……」
「嗯,」世紜抱著腿靠在床頭,想象此刻子默的表情,忽然感動地想要落淚,「我們是好朋友……」
「那只是一種喜歡,不是除了她之外眼睛裏面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也不是為了她可以去做任何瘋狂的事——不是,完全不是,我想那真的只是一種喜歡。當看到她的時候,你會想要吻她,想擁抱她,而且你喜歡看她笑,很喜歡,喜歡她一邊笑一邊叫你的名字,然後你自己也會露出傻笑。」
「哦,」她接過媽媽遞來的盤子,用力擦乾淨,「知道了,不急。」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沒有聽到汽車音響中傳來的書璐告別的聲音,她只是看著車窗外的人們,忽然覺得寂寞,寂寞得……幾乎以為自己快要死掉了。
「……男的。」她轉過身,背對著他,拎起水壺的蓋子,想看看水有沒有開始沸騰。
這天晚上,已經有人在放煙花爆竹,世紜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她拉開床頭的窗帘,看向斜上方子默的房間,燈還亮著,於是她拿起電話撥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放開她,探頭張望了一下:「她走了,好懸啊……」
「你這個人,實在……」
電影散場的時候,世紜鐵青著一張臉,跟在袁祖耘身後走出去。原本因為她的嘲笑而兀自生氣的人,此時心情卻是好得不得了,搖晃著手中的公文包,也許還一邊微笑一邊哼著流行歌曲……
袁祖耘沉默了幾秒鐘,忽然爆發出比鞭炮還要響亮的笑聲,讓世紜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稍微清醒了一點。
「我努力想要找到內心的那個你,我以為我找到了、看到了,以為我了解了,但一轉眼,又覺得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那種感覺就好像……」他頓了頓,像是在腦海里搜索一個合適的比喻,「打開罐頭之後,發現裏面不是一條條擠得眼球凸起的沙丁魚,而是一塊切得整整齊齊的鯨魚肉。」
「那個男人呢?」蔣柏烈放下手中的啤酒罐,一手撐著下巴。
世紜笑起來,她不止一次地想,自己是這麼羡慕子默,羡慕她的單純與木訥,也羡慕她的善良與知足。
「有什麼好怕的。」她鎮定自若地吃著爆米花。
「……」世紜眨了眨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曾經那樣做過。
世紜把紅包又悄悄塞回項峰的外套口袋,然後趁著頭腦還清醒,跟他們告了別,回到樓下的公寓里。外面一時鞭炮聲大作,那是在宣告:午夜來臨了。
「那罐頭裡的鯨魚肉真的知道自己是一塊鯨魚肉嗎?」
手機忽然響了,提示有一條簡訊,她慢慢拿起來,用僵硬的手指按著按鈕。
他沒有回答,自顧自地開始沖杯麵。
「……」
「?」
世紜看著他,忽然說:「你知道嗎,你剛才的樣子真的很像偵探,你書里的偵探也是像你這樣的嗎?」
「00:15:41 睡了嗎?」
她忽然想起一個人,於是拿出手機撥了號碼。
「是我。」
「……」
「嗯!」子默的聲音又變得精神百倍。
「今天年紀最大的要發壓歲錢哦。」項嶼說。
他們就這樣默默地吃著情人節晚餐,但世紜想,也許這對他們來說根本就只是一頓普通的晚餐而已,只不過這天恰巧是情人節罷了。
「?」
哦,她臉紅了,她是臉紅了,因為她能夠感覺到自己發燙的臉頰,因為她能夠感覺到自己跳地慌亂的心。
「可能吧,因為那真的就只是一個幻想而已。」
「可是……」她腦海里立刻浮現出項嶼一臉隱怒的表情。
「厭倦什麼?」
「你難道不能找個女孩子出去吃頓飯,隨便去什麼地方玩玩,最後回家……這才是你該做的吧。」她咬著嘴唇,不明白自己說這番話的目的是什麼,但是她可以肯定自己開始討厭他這種……總是不明不白拿她尋開心的行為。
「你一直在壓抑自己,」他做了一個手勢,「就好像把一條鯨魚裝進了沙丁魚的罐頭——當然也許這個比喻有點誇張或者不太合適——但我總是覺得,很多時候你的一句話、一個眼神或者一個動作,都像是蘊藏著一些別的東西。」
世紜沒有發怒,反而很不知死活地擠出一個假笑:「我老闆可沒你這麼無聊。」
「我幫你加菜吧。」
袁祖耘還沒有來,世紜把所有整理好的文件清單交在他桌上,他的滑鼠擠在桌子的角落裡,手掌以及食指接觸的部位都掉了漆,他喜歡把咖啡勺倒插在清洗過的咖啡杯里,露出磨舊了的銀色勺面,旁邊是一隻巨大的、漂亮的水晶煙灰缸,但他的煙灰卻都彈在杯蓋里,牆角的衣架上總是掛著幾件很少會去穿的襯衫和西裝,每隔兩個星期就要送去乾洗店清洗一次……他就是這樣一個有著很多奇怪習慣的人,並且他毫不掩飾這樣的自己。
「好吧,」世紜體內惡作劇的細胞又開始涌動,「如果你非要捅破的話,我只能承認那是為了迎合你所謂的『男人的虛榮心』而故意裝出來的。」
「是因為你的眼神。」
「……」
「……」
也許,她只屬於一個……寂寞的星球。
「喂,你好。」她用職業的口吻拿起電話說。
「啊?」世紜用一貫的、裝傻的辦法來應付。
「……」
「嗯,」子默像是很無奈,「我媽啊,盯了我很久,上個周末回家的時候,我沒辦法,只好答應試試看。」
「聽上去很虛幻。」
「嗯,全都是慢性子,你們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了,還那麼扭捏,我在旁邊看了都覺得急。」
這天晚上,他們喝了很多酒,奇怪的是,四個人看上去都沒有醉酒的跡象。臨近午夜的時候,項峰竟然奇迹般地拿出幾個紅包交到他們手裡,項嶼別過頭,齜牙咧嘴地跟子默和世紜示意:項峰醉了,而且醉得很厲害。
「其實最近書璐收到了許多聽眾朋友的電子郵件,郵件中對我們的節目作出了肯定、也提出了中肯的意見,在這裏書璐非常感謝大家。不過同時,大家對於忽然消失在節目中的兩位神秘的人物也頗感興趣——那就是『雲淡風情』和『寂寞星球』。是啊,其實書璐也覺得有一些小小的落寞,就好像是兩位默默與我通行的朋友忽然消失了,當然除了我之外,其他的聽友也對這兩位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Even If I knew my place should I leave it there? (即便我已經知道哪裡是我自己的路,我還應該繼續下去嗎?)
她只聽到一陣陣長長的撥號音,每一個音都和著她的心跳聲,回蕩在耳邊。
下午三點的時候,仍在熟睡的世紜接到一通電話,是蔣柏烈打來的,提醒她四點準時去赴約。於是她強打起精神,把自己收拾整齊后,就出門了。
世紜的微笑有曖昧的色彩:「那麼你應該度過了一個『精彩』的除夕夜嘍?」
忽然,他拽著她的手臂躲進了電影院旁邊的弄堂,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把她撲在牆壁上,低聲說:「我看到了大老闆的秘書。」
她看不見子默的表情,可是她可以感覺到,電話那頭的她也在微笑。
「你——」項嶼指著她的動作很帥氣,「——這個居委會大媽最愛的『三好學生』,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對她們說,你看到剛才有四、五個二十歲左右的小青年在這裏燒烤,然後把草地給燒起來了,接著又趕在眾人到達之前四散逃竄了。」
「嗯……算是吧。」
「起初我……」她依然看著天花板,「以為那是我想要的地方,以為那是我想要生活……可是最後我明白不是,根本不是。」
他說這話時,臉上的表情是自信滿滿,可是她卻以為他在開玩笑。直到半個小時之後,他把荷包蛋以及煎好的煙熏肉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才忽然發現:他是真的打算留在這裏,跟她一起吃杯麵來當作晚餐……
哦,她知道他所說的比痛苦更可怕的東西,那就是絕望,漫長而孤獨的絕望。
「你欣賞他,卻不愛他?」
「你原本以為的『僅僅是喜歡』變成了無時不刻的思念,你曾經對自己的告誡變成了悔恨,你所認為的失去之後經歷的小小的痛苦……變得虛無縹緲起來,你甚至希望自己只是覺得痛苦——然而,你所體會的,是遠比痛苦更可怕的東西——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我不太明白,」他坐直了身子,像是在接近著什麼,「其實你很在乎他,但卻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在乎?」
然後,她衝到廚房的水槽邊,把剛才喝下去的水又都吐了出來。
等他笑夠了,她才揉著太陽穴說:「謝謝你的醒酒大法,很刺激……現在可以掛了。」
「?」
「你現在正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裡?」
「各位親愛的電波那一頭的你們,這周過得怎麼樣,希望一切都好。身在中國的朋友們馬上就要迎來農曆新年,在這裏,書璐先給各位拜個早年,同時也要通知大家,因為書璐這次要回去過年的關係,所以從下周起的三期節目只能是錄播,無法通過直播的方式與大家交流。但我想那也沒關係,因為各位如果有任何想要對書璐說的話,可以直接發送郵件到我的郵箱,如果有時間的話我也會陸續回復的。
Or would it be a waste? (或者那只是一種虛度?)
他冷笑了一聲,剛想反駁,就聽到那個小女生對男友說:「這個大叔一直盯著我看,好噁心,像色狼一樣……」
「啊?」她轉回身,一時之間沒能反應過來,隔了幾秒鐘才搖頭,「哦,不是的……」
在寂靜的夜裡,當她聽到自己這樣說的時候,也不由地怔了怔。
「……」
「沒有?」他走到她身邊,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笑起來,「連牙齒都咬在一起,還說沒生氣?」
世紜敲開診室的門,蔣柏烈是按著太陽穴來給她開門的,她走進去,坐在皮椅上,對他說:「昨晚我喝醉了,所以今天只能喝熱牛奶。」
「實際上……」她抬眼看著頭頂的天花板,嘴角有一絲苦笑,「實際上,也差不多,只不過……」
「啊……」她笑著感嘆,「遺憾!」
「……難道不是因為你買錯了罐頭嗎?」世紜做了一個艱難的假設。
「吃吧。」
「那……」她一時語塞,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忍住暈眩跟他繼續這個可笑的話題,「好吧,請繼續……」
世紜過去幫忙拿酒,他們走進電梯,項峰還是假裝隨時要走的樣子,子默和項嶼的笑臉很燦爛,她看向跳躍著數字的電子屏幕,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她不屬於外婆家溫暖的年夜飯,不屬於像蔣柏烈那樣異鄉客的狂歡,不屬於子默、項嶼以及項峰的老友聚會……
哦,跟石樹辰不同,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懷念的,並不是那時的無憂無慮,而是陪她一起看煙花的人。爸爸、媽媽、世紛還有她,轉眼之間,已經物是人非。
Even if it leads nowhere, (即使沒有結果)
「但你為什麼要欺騙你自己,你真的可以欺騙你自己嗎……世紛?」
「……一個朋友那裡。」
「按『3』選擇尼古拉斯凱奇,」他繼續說,「按『4』選擇笨阿弗萊克,按『5』選擇馬特戴蒙——」
「開場了。」他嘟起嘴,一臉氣悶地走過去檢票。
「別誤會,我沒有要強行打聽八卦的意思,」他舉了舉雙手,「只是說出自己的想法。」
「喂?」跟世紜預想的不同,電話那頭的蔣柏烈帶著興奮的口吻接起電話,周圍的聲音有點嘈雜。
「——就這麼說定了。」說完,他毫不猶豫地掛了電話。
「那麼實際上你是怎樣的女孩?」他看著她,顯得非常感興趣。
「很遺憾,」他坐到書桌後面的椅子上,有點泄氣地說,「在放倒了她們之後,我除了回家之外,再也沒力氣干別的事情。」
對一個,只是不明不白陪自己吃晚餐的人發火……
「好的,這位小姐選擇了『7』休捷克曼……」
世紜瞪大眼睛看了看手上的話筒,忽然有想尖叫的衝動。
「哦……對不起……」世紜用手指按住眼角,咬著嘴唇,強忍下笑意。
他吮吸著她的唇,好像情竇初開的小男孩,靜靜等待著被他吻的女孩,等待著她的回吻,或是她拒絕的耳光。
他很想把她的舌頭燙平,但還是忍住笑,問:「為什麼?」
「真的?是怎樣的人?不會是小學生吧……」
「那麼成功了嗎?那是你想要的地方嗎?周圍的人說著不同的語言,沒有人認識你,沒有人愛你、也沒有人恨你。」
「……好吧,那就祝你新年快樂。」
「灰姑娘和青蛙王子……根本就不是同一本書里的主角,怎麼可能碰在一起……」
「以後你老闆問你有什麼特長,你可以很自豪地回答他『我很會發獃』。」他一手拿著咖啡杯慢慢地喝,另一隻手插在褲袋裡,表情則是一貫的「惡劣」。
「是什麼讓你明白到這一點的?」
「?」
他的聲音還帶著濃濃的笑意:「如果你現在沒有老老實實呆在在自己家裡的話,我想我可能會衝過來掐你的脖子。」
「灰姑娘很忙,不接除了王子之外,其他任……何人的電話。」她拖著長長的音,好像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說什麼。
「嗯,怎麼了?」
她看著天花板,笑起來,不知道在笑什麼,臉上的肌肉卻無法控制地抽搐著。
「……」那您老人家可以不看啊。
「……」
其實,她很想說他可愛,一種跟蔣柏烈不同的可愛。
「比如……」她思索著,認真地思索著,「比如想要離開這個世界。」
「那麼我們很榮幸地通知您,因為您是今晚的第九位獲獎者,1至8號已經被前八位獲獎者挑選完畢,現在只剩9號的袁祖耘,所以系統自動默認您獲得的是袁祖耘先生的臭襪子一隻。謝謝!」
靠在牆角的兩人沉默著,直到世紜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
「喂……」他用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叫她,抓著她的手臂不讓她逃開。
「嗯。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受傷害……尤其是他。」
「喂,」他又這麼叫她,「吃完飯再看吧。」
她失笑地搖搖頭:「不是,跟我一樣大,就是一個……普通的男人而已。」
「——你就真的失去了她。準確地說,她被帶走,而且永遠也回不來——你知道什麼是永遠嗎?就是你能夠想象得到的所有時間,你必須要去面對的,所有的時間……」
蔣柏烈忽然輕輕地嘆了口氣:「姐姐的死,真的對你影響那麼大嗎?」
她被他逗笑了,笑得幾乎岔了氣,笑得說不出話來。
她搖頭,苦笑著搖頭:「不知道。」
「按『6』選擇肖恩康納利,按『7』選擇休捷克曼,按『8』選擇布拉德皮特,」他忽然頓了頓,接著不出世紜所料地繼續說,「按『9』,選擇袁祖耘……」
「……好吧,」她投降,「我陪你去。」
「嗯,」她點頭,「你的眼神像是在說,你是個每一秒鐘都在探究真相的人。」
「好好活著。」
「……」
她像是對他的這個回答有點懷疑,於是看著他,說:「那麼你呢?」
「有……當然有……」
「是不是很意外?我這個弟弟怎麼說呢……其實有點表裡不一,事實上很少有人相信他是個有潔癖的人。」項峰靠在冰箱上,聲音很溫暖。
「因為……因為……」
「啊,對了,你陪我去相親吧……」
「你很驚人,」項嶼從廚房捧出兩大桶啤酒,「我從那天以後對你刮目相看。」
「不要……」她賭氣地按下播放鍵,然後坐到沙發上。
「下午一點跟我一起出去開會。」
「你在生什麼氣?」
「請問……」世紜跟著袁祖耘從計程車上下來,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現在是一點半沒錯,但是眼前的建築物並不是任何辦公大廈,而是……一座電影院?
「嗯……」她戴上藍牙耳機,在綠燈開始閃爍的時候加速衝過路口,「我還以為你會很可憐地一個人過年,所以想說打個電話給你。」
她幾乎本能地回吻著他,心裏有一股暖意,想要擁住他,也讓他擁住自己,就像很多、很多年之前一樣……
好吧,她在心裏承認,也許她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她掙開他的手,憤憤地大步走到電視機前,開始放碟片。
袁祖耘:「你們揮霍著青春,以為這隻是美好生活的開始,甚至於,你還很自負地告誡自己,千萬不要付出比對方多的愛,因為那樣會贏得比較輕鬆。你以為即使失去她,也還有大好的路在等著你去走,那一點點痛苦也許根本不算什麼。然而,有一天——」
電梯門打開,項嶼衝出去開門,這是世紜第一次來到項嶼的公寓,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竟然比她和子默的房子看上去要乾淨整潔得多。
幾秒鐘之後,世紜桌上的電話響了。
「後來,居委會的阿姨來了,我們就躲在一邊,幸好有世紜,我們才逃過一劫。」子默把超市買來的燒烤材料一個個鋪在盤裡,嘴角是一抹木訥的笑。
忽然,她推開他,想要用盡自己所有的力氣,卻怎麼也使不出勁來。
「特別的人?」
她打開水龍頭,用熱水沖洗自己的臉,覺得有點頭暈。她擦乾臉,頹然倒在床上,覺得自己忽然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即使想要翻個身也那麼困難。
「我喝醉的那天晚上。」
「我很矛盾……是嗎?」
「子默,」她抹了抹眼角,微笑著說,「要是有什麼是我可以為你做的,你就儘管告訴我,好嗎?」
回去的路上,她坐在車裡,看著街上的人們,忽又覺得孤單。
「我說,這件事情,你跟項嶼商量過嗎?」
「帥哥的臭襪子一隻。」
她望了望那扇緊閉的門,可以想象裏面那個人此時此刻的表情,於是沒好氣地說:「剛才幹嗎不說——」
世紜只聽到一陣陣急促的撥號音,每一個音都像是和著她的心跳聲,回蕩在耳邊。
「沒有。」世紜推開他,踩著麻木的腳步沖了出去。
「……」
身後的計程車已經揚長而去,世紜卻仍然怔怔地站著,猶豫了很久,才匆匆跟了進去。
她皺起眉頭想了想,才說:「不。」
可是半路上子默卻打電話來說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於是世紜調了個頭,往家裡開去。
說完,她轉回身去,不敢看他。
他看著她,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自動讓出路來。
「……有些情況下是的,有些不是。」
「……」
「?」
「你在英國的時候……」袁祖耘忽然說,「是怎麼過的?」
「有人追你嗎?」他垂下眼睛,專心地吃著手裡的杯麵。
她當仁不讓地開進去,停好車下來的時候,子默、項嶼還有項峰從越野車裡搬了許多吃的東西出來,嘰嘰喳喳地討論哪種魚乾片比較好吃。
「因為我很坦率嗎?」
「?」她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世紜回家的時候,在樓下的便利店買了一大袋杯麵,又租了幾張碟片,才有勇氣去面對慢慢長夜。然而走出電梯門的時候,她卻錯愕地停下腳步,不知道該裝作沒看見,還是轉身逃走。
農曆新年的醫學院異常安靜,道路乾淨而整潔,大概是因為沒有人在這裏放鞭炮的緣故,否則,紅色的紙屑一定蜿蜒地鋪在兩邊,像兩道破舊的紅毯。
「新年快樂!晚安。」說完,他掛了線。
「……也可以這麼說,」她有點尷尬,但還是坦誠地回答,「我只是對他沒辦法產生任何男女之間的那種感覺,但……我希望他不會因為我而難過。」
「是的……」她又笑起來,不是因為醉酒後的臉頰抽搐,而是因為覺得他們兩個很無聊。
「節日,所有的節日……尤其是今天,是怎麼過的?」他的口吻帶著一點不確定,像是真的很想知道。
電視機的屏幕上正在播放世紜選的電影,她不知道名字,只覺得這個有點禿頂的男主角很眼熟,尤其是那身略顯誇張的肌肉。
「?」
世紜咬著筷子,一臉尷尬地微笑,媽媽忙著幫外婆和表妹擦手擦衣服,像是早就把剛才的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她慢慢站起身,猶豫著到底是先去刷個牙還是繼續睡覺,她看了看三十一樓的窗外,是一片陰霾的天空,於是她把自己放倒在床上,希望暫時不要醒來。
「——等等,不是萊昂納多嗎?」
「你會以為她並不是你生活的全部,因為你很年輕,有太多的事等著你去做,你覺得人生才剛開始,她只是你生活的一部分——但也許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偶爾你也會憧憬未來,你們兩個人的未來,想象著你和她變得成熟的臉,兩個人牽著手走在夕陽照耀的路上,說不定後來還有一個孩子,但那是說不定,一切都還沒定。」
「騙人。」
可是項峰卻一點也不在意地搖搖頭:「恰恰相反,我筆下的偵探都不是智慧型的——並不是說他們沒有智慧,而是說,除了必要的智慧之外,他們比較拿手的是武力。」
「對了,」媽媽忽然轉過頭來看著她,眼神里爆發出一股力量,像是終於要說到重點,「那個石樹辰,也還是單身么……」
「為什麼……」
「要我用座機打給你驗證一下嗎……」她看著天花板,吃力地翻了個白眼。
「眼神?」
「哦……」她點頭。
「相親?」世紜訝然。
下午,世紜吃完飯回來的時候,驚訝地發現同事們大都走了,袁祖耘房間的門開著,人卻不在。她等了一會兒,他還是沒有回來,於是她決定拿起背包回家,晚上約了子默吃燒烤,她想要早點去超市採購一番。
「啊……」媽媽一副受了打擊的表情,「這樣啊……」
「……」
「其實不光是這些事……還有很多很多,有時候我想跟你道謝,但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Or should I just keep chasing pavements? (或是仍然繼續追尋這條路?)
「咦……」子默叫起來,「你不記得了?」
「——把花園的草地燒得像是禿了一塊。」項嶼一邊笑一邊說。
「有熱水袋嗎?」他站在空調的出風口下面問。
「灰姑娘現形的時間。」他幽默地回答。
「或許我本來就知道、一直知道,只是不敢去面對而已。」
他沉默著,但黑暗中看著她的眼神像是很懷疑:「那麼上次怕得不敢看的人是誰?」
他並沒有回答她,而是吸了吸鼻子,聲音像是有點不耐:「可以先進去嗎,這裏很冷。」
「是的……哦,當然是的,那就是我一直以來對你的感覺。」他像是想要找到一個合適的詞或一句合適的話來贊同她,但最終卻覺得只有重複認同,或者加重語氣,才能夠表達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
「比如說?」
「那麼對你來說,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也許,說不定他們彼此懂。」項峰仍舊靠在冰箱上,雙手插袋,嘴角的微笑有一種能夠說服別人的魅力。
「……」他沒有說話,像是在笑。
「哦……」世紜沉吟著,「沒什麼,只是謝謝你的燒烤……」
「好了,接下來請您選擇想獲得的是哪位帥哥的臭襪子,按『1』選擇湯姆克魯斯,按『2』選擇萊昂肉多迪卡普里奧——」
「我只把他當作是……一個親切的朋友。」
「不許笑!」他咬牙切齒地低吼。
「……」她被籠罩在他與牆壁之間,一抬眼就能看到他下巴上隱隱的鬍渣,覺得自己無法呼吸——或許,是忘記了呼吸?
他沉默著,很久很久,久到世紜以為他再也不會回答任何一個字,但他卻忽然抬起頭看著她說,「你有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
「你們揮霍著青春,以為這隻是美好生活的開始,甚至於,你還很自負地告誡自己,千萬不要付出比對方多的愛,因為那樣會贏得比較輕鬆。你以為即使失去她,也還有大好的路在等著你去走,那一點點痛苦也許根本不算什麼。然而,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