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觀眾
姜碧蘭略帶嬌羞，說：「承蒙陛下關心，臣妾近來胃口還好。太醫們也說，胎象極穩。」
姜碧蘭不懂，姜散宜說：「當初陛下杖殺趙紫恩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海蘊和趙紫恩在宮中侍奉多年，僅僅是因為沒能及時去往南清宮為她看診，便當場杖斃，這難道不會罰得太重了嗎？」
姜碧蘭說：「當時，陛下盛怒之下……」
姜碧蘭臉上漸漸帶了笑容，說：「只是陛下對她……如今就讓她這麼離開，我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
冷非顏點頭，說：「我相信，如果你真的決定要走，肯定有你的理由，就不再多問了。」其實對於慕容炎的為人，她比左蒼狼看得清楚。如今有這一天，也並不意外。
姜碧蘭有些詫異，問：「陛下剛來，怎麼就急著走？」
有時候女人恨另一個女人入骨，並不需要深仇大恨。
姜碧蘭看了一眼姜散宜，說：「父親，她如今走是走了，難保不會再回來。何況這賤人一向擅長拿捏陛下，說不定這又是什麼詭計。父親還是不可大意。」
姜散宜說：「如今北俞故土已經漸漸併入燕土，陛下必須遣自己人前去治理。達奚琴本來就是降臣，陛下是不可能讓他治理俞地的。所以……」
姜散宜說：「你的心思，為父明白。」
姜散宜說：「如今你長兄在軍中，雖然只是校尉，但也還有點戰功，他不能一直在軍中，後續之事，還需要王后謀算一下。」
一路無話，到了棲鳳宮，姜碧蘭自然萬般殷勤。宮人上了菜，慕容炎坐在上首，姜碧蘭給他盛了湯。他喝了幾口，問：「王后近來身子如何？胃口可好？」
慕容炎點點頭，說：「那就好。」再無旁話。
姜碧蘭明白了：「父親的意思，是要本宮向陛下推舉兄長出任俞地刺史？」
姜散宜說：「你本就不必擔心，畢竟就算她在，就
姜散宜說：「娘娘的擔憂，微臣明白。但是她對大燕的地形，可謂是瞭若指掌。茫茫天下，要找一個存心躲藏的人，談何容易？何況如果是讓燕樓的人發覺，反倒不妙。」
姜散宜搖頭，說：「他不會盛怒，他若是連自己的性情都管不住，當初早就死在廢后李氏之手了。」姜碧蘭怔住，姜散宜說：「他之所以這麼做，一定是有什麼秘密，要殺人滅口。」
姜散宜派出三撥人，都沒有查到左蒼狼的蹤跡。最開始是因為冷非顏在，端木傷也不敢動手。後來一路跟著馬車，就不知在何處跟丟了。端木傷發現上當，忙折回尋找另一輛馬車，然而這輛馬車已經回到車行。
姜散宜說：「這個微臣心中自有打算，王后莫急。」
姜碧蘭一怔，訥訥說：「他……他早就知道……」
說著話，緊走幾步，來到冷非顏面前。冷非顏身邊還跟著巫蠱，見她過來，只是淡淡道：「你這太不夠意思了，走也不說一聲。」
左蒼狼接過來，說：「非顏。」
姜散宜緩緩地喝了一口茶，說：「其實她這樣的人，最容易對付。」
姜散宜點頭，說：「王后如今有孕，陛下應該會答應。」
她沉醉在自己的愛情里，深愛他虛構出來的這麼一個人。她慕他痴情，於是他便痴情，奪回姜碧蘭，獨寵於後宮，情深不移。她愛他膽魄，於是他便傾盡全力以敵西靖，哪怕是國庫空虛、身處絕境，他戰意如新。
姜碧蘭說：「父親辦事，本宮確實不必擔心了。」
左蒼狼說：「我如今閑人一個，走到哪算哪，哪用打算？」
姜碧蘭急道：「怎麼會沒有消息？她如今孤身一人，總要買馬吧？前些日子聽聞她身體很差，連九龍舌都拉不開，如今不
後來，出現了一個女孩，如敬天神一樣仰視他，願意掏心挖肺，獻出一切。他發現了，不僅發現她的真心，也發現她的價值。於是他儘力掩飾面具之下猙獰的自己，只讓她看到那張溫柔微笑的臉。
姜碧蘭想了想，又問：「說起來，有一事本宮一直不解。」姜散宜示意她問，她說：「那賤人，自從西靖回來，就一直呆在宮裡。不僅杖殺了繪雲，而且平步青雲。前幾天剛封了太尉，正是春風得意之時，為什麼突然之間……反倒是辭官而去了？」
巫蠱趕著馬車，走了另一道岔路，說：「陛下居然會放她離開，真是令人費解。」
左蒼狼抱拳拱手：「小人受寵若驚。」
巫蠱點頭，冷非顏於是湊過去看他，許久，說：「你眼裡也有啊。」
冷非顏說：「有什麼可費解的，一個不再忠誠的棋子，強留無益，不如大度一點，放她離開。」
冷非顏一邊笑一邊跟她一起上了馬車，車內酒食豐盛，巫蠱自己去外面趕車，冷非顏給她倒了酒，說：「少少喝一點吧。」
冷非顏轉過頭，把一個搭鏈扔給她，說：「知道你這個人視錢財如糞土，但是離開朝堂，你就會發現錢的妙處。這個，你就不要推辭了吧？」
姜散宜說：「他心如明鏡，而左蒼狼一直以為，他跟她卿卿我我，是為了什麼愛情。到底是女人，哪怕是有幾分小聰明，終究還是局限在小情小愛之中，難成大器。剛好她找姜杏看病，我只是挑了一個時機，讓姜杏把趙紫恩引薦給她。她便不戰而潰了。」
再四下查找，這個人如同石沉大海，再無消息。
冷非顏說：「不必擔心我。倒是你啊，如今弱不勝衣，獨自出城，也不怕小人暗中下手。」
眼看天色不早了，王允昭說：
兩個人說完話，鄭氏又叮囑了女兒一通懷孕期間應注意的事，母女倆聊了一陣家常，眼見天色不早，夫婦二人俱都離宮回府了。
有一線陽光入了車裡，晉陽城的郊外，但見山嵐妖嬈，芳菲正好。冷非顏說：「從此以後，山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阿左，我羡慕你。」
姜碧蘭長吁了一口氣，說：「還是父親思慮周全，萬無一失。」
姜碧蘭心情不錯，令人備下慕容炎喜好的菜色，雖然在孕期，仍然是換了一身亮色的宮裝，又令侍女重新梳妝，打扮得漂漂亮亮地等他過來。
姜散宜微笑，緩緩點頭。姜碧蘭說：「本宮儘力一試。」
燕王宮裡，姜碧蘭當然也得到了左蒼狼辭官遠去的消息，當下喜不自勝。她有了身孕，姜散宜和鄭氏被獲准入宮探視。棲鳳宮裡，鄭氏說：「這下子，我兒總算是去除一心腹大患。」
冷非顏轉過頭，對外面趕車的巫蠱說：「到地兒了就停下吧，把這個人送走，看著煩得很。」
他給自己戴上面具，久而久之，臉和面具長到了一起。於是他溫柔體貼，他忠貞不渝，他賢良英明。可是面具下的人，滴著毒液，將他的愛情、他的真心，都鏽蝕一空。
巫蠱車速略慢，此時已經出了晉陽城，旁邊官道上，有另一輛馬車與冷非顏這輛並排而行。突然之間，車簾掀起，冷非顏說：「過去吧，即使有人跟著我們，也是無從追蹤了。」
他站在台上，看著她的背影，唱未盡的戲腔。縱然仍記得那詞曲，卻終究意興闌珊。
姜散宜說：「娘娘放心，微臣已經派人出去，只是現在……還沒有消息。」
姜碧蘭慢慢睜大眼睛，問：「什麼秘密？」
巫蠱說：「她的眼睛，在看見燕王的時候
姜碧蘭點點頭，又緩和了語氣，說：「父親在朝堂之中，外憂國事，內慮家族，也是辛苦。」
冷非顏滿飲杯中酒，說：「當然是假話，我還是喜歡生殺奪予，刀光劍影。一個噴嚏江湖顫抖。」
失了那個人，他像是失去了唯一的觀眾，連虛假的溫存都不願意再扮演了。她眼中含淚，其實幼年時的炎哥哥，早就死在了那些年冰冷華麗的宮闈。
王允昭鬆了一口氣，起身為他領路。
姜散宜嘆了一口氣，說：「燕樓俱是亡命之徒，端木家族好歹是武林名門，沒有可比性。王后如今身懷六甲，不要動怒。」
慕容炎隨意道：「突然想起一點事情沒有處理。」說罷，轉身就出了棲鳳宮。姜碧蘭跟在身後，追了幾步，緩緩站住。
巫蠱沉默，別過臉去。
慕容炎擱了筆，說：「去。」
後來，那個一直為他鼓掌叫好的觀眾離開了。
慕容炎吃了一筷子，站起身來，說：「孤還有事，就不久留了，王后好生將養。」
冷非顏稀奇，說：「這麼明顯嗎？」
冷非顏微微側過臉，終於還是說了句：「保重。」
冷非顏白他一眼：「你又知道了？」
左蒼狼握緊搭鏈，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這麼多年一直聚少離多，然而情義終未曾變過。她說：「我走了。」
左蒼狼微滯，說：「我離開，只因私事。並不想因此而影響你們。」
兩個人都是一陣笑，冷非顏說：「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姜散宜說：「有一失，便是沒料到她一出晉陽便下落不明。原本……」他眸色雪亮，說：「原本她應該死在晉薊大道上，被化屍水化為為一灘血水的。但是如今端木家族並不敢直接號令武林找尋她，所以此事還需機密。」
冷非顏大笑，笑完之後，拍了拍她
左蒼狼說：「真心話嗎？」
左蒼狼也不希望她多問，其實當初三個人跟隨慕容炎，根本也不是為了兒女之情。她說：「我走之後，你只需要提防端木家族。如今武林正道在他們手裡，你盡量多查一些端木柔的個人隱私。如果燕樓手握把柄，他們為了顏面，應該不會亂動。」
姜碧蘭說：「說了半天，就是端木家族無能罷了！否則端木柔已經是武林盟主，我們何必處處擔心那個什麼燕樓！」
左蒼狼說：「縱然有人等不及，起碼得等我走出晉陽城吧。」
於是他的表演越來越精湛，後來慢慢地，甚至以為自己就是這麼一個人了。卻忘了面具下的已經皮肉潰爛的人，越來越殘忍而孤獨。
巫蠱說：「她喜歡燕王吧？」
姜碧蘭說：「這是自然，只是如今本宮並不懂軍政，又能讓他做什麼？」
姜碧蘭摸了摸小腹，這才緩緩壓住火氣，說：「難道我們就任她逍遙猖狂不成？」
左蒼狼舉杯，與她同飲。許是知道她身體不好，那酒並不是什麼烈酒。入喉只覺得甘甜，毫不辛辣。
三個人之中，一直以來最堅決的就是她。然而如今，她離開了。因為榮華富貴、權勢聲名都非她所求。於是名滿大燕的將軍，也只有這一路湖光山色相送。
姜碧蘭又給他挾了菜，說：「陛下嘗嘗，這松鼠桂魚做得如何？」
左蒼狼一路來到西華門之外，這裏原本雇了馬車，如今車旁，卻站了一個人。左蒼狼一愣，那個人一身白衣，右手握劍，神情慵懶。左蒼狼驚喜：「非顏！」
慕容炎在書房，左蒼狼走後，他似乎一切如常。並沒有發脾氣，也從不提起她。
姜散宜看她一眼，說：「可以讓左蒼狼心灰意冷的秘密。」他略略一頓，還是說，「他令海蘊和趙紫恩，錯診了左蒼狼腹中孩子的月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