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輕煙入五侯
第494章 廷議平叛（上）
……
一名小宦官倒拎著拂塵走進司禮監。
朱厚照有些複雜地瞧了他一眼，道：「劉瑾你怎麼了？」
劉瑾渾身一顫，臉色迅速蒼白。
秦堪喃喃嘆道：「自己得罪了全天下的人，居然好意思說自己『太平安穩』，太監長不出鬍子恐怕跟閹割沒什麼關係，大抵是臉皮太厚了吧……」
平叛！
秦堪正色道：「劉公公請慎言，這是順序問題，也是責任問題，不可胡說，摸著良心說句實話，你到底是摔笨了，還是因為笨才摔了？」
劉瑾小心地觀察著朱厚照的臉色，見朱厚照神情不喜不怒，也不提西廠收買證人誣陷秦堪的事，劉瑾心中愈發忐忑，苦著老臉哽咽道：「陛下，老奴倒霉死了，剛才進來時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得老奴差點斷了氣兒，當時秦侯爺就在老奴身邊，也不說伸手扶一把……」
朝班裡，內閣大學士焦芳，兵部尚書劉宇互相對視一眼，彼此眼中流露著不甘，以及一絲絲莫可名狀的懼意。
二人同時下了馬車，互相對視，劉瑾重重一哼，皮笑肉不笑道：「秦侯爺久違了，最近雜家聽說侯爺諸多麻煩纏身，侯爺可得保重自己個兒呀。」
華昶滅門的案子只不過是大餐前的開胃菜，一個鋪墊而已。
誰都沒想到，這個鋪墊卻偏偏壞了事。
秦堪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步子太大，扯著蛋了吧？」
秦侯爺對死人通常是沒什麼耐心的。
劉瑾冷笑：「雜家活個太平安穩，可不像侯
秦堪也笑道：「多謝劉公公掛懷，咱們的麻煩都不少，共勉共進吧。」
朱厚照冷著臉，站起身緩緩環視殿內，大臣們激動昂揚的情緒漸漸平復。
朱厚照搬到豹房后，文武大臣覲見已不在皇宮，而是要跑到位於京師西華門太液池的豹房所在，無論大小國事皆由豹房而決，包括劉瑾的司禮監也準備搬到豹房辦公，這給文武大臣帶來了很大的不便。清晨天沒亮要先進皇宮奉天殿早朝，朝會完畢若有事單獨覲見皇帝，或內閣有票擬送呈司禮監，還得坐上馬車從皇宮再跑到西華門。
將今日針對秦堪的種種謀劃一步步再次推演，劉瑾卻怎麼也沒算出自己謀划的漏洞在哪裡。
然而攤上老朱家千頃地里的一棵獨苗是這種脾氣，大臣們有什麼辦法？
劉瑾的準備很充分，人證物證俱在，特別是張乾一案，更是偽造了大量的無法推翻無法辯解的證據，所以鄭嫡有這個底氣在金殿上說出「如山鐵證」四個字，按劉瑾焦芳等人的謀划，他們將重頭戲放在了張乾一案的證據上，證據拿出來再煽動殿內以正義代言人自詡的文官們群起而攻，陛下縱然再袒護秦堪也抵不住悠悠眾口，就算不拿他下獄，削爵罷官是免不了的，一個削了爵罷了官的人，劉瑾想弄死他還不容易？
這群人支撐了大明江山近三百年，此時此刻，他們再次挺身而出
「老祖宗，還有件事，安化王反了，陛下命您和內閣大學士，還有兵部尚書以及秦堪午時后豹房覲見。」
劉瑾狠狠一拍桌案，嘶聲道：「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早知如此，當初對華府就該雞犬不留，留下這麼個禍害反過來倒令雜家惹了一身騷！」
「老祖宗，不好啦，謝四的證詞被秦堪當庭推翻，已被陛下親自下旨拿入詔獄，首先發難的鄭嫡也入了獄，這回咱們沒扳倒秦堪呀……」
劉瑾腦子裡一直在琢磨剛才秦堪所說的麻煩快來了，沒注意腳下門檻，抬腿時不小心被狠狠一絆，秦堪條件反射般伸手準備扶一把，多虧自己敏捷的反應制止了這種愚蠢的行為，於是手伸到一半止住，眼睜睜看著劉瑾踉蹌幾步，狠狠一頭栽倒，臉著地，痛得劉瑾一聲慘叫。
午時，內閣三位大學士和兵部尚書劉宇已先行進豹房覲見朱厚照，巧的是秦堪和劉瑾的馬車最後同時到了豹房大門前。
今日之後，陛下心裏會如何看他？他劉瑾維持了十年的聖眷還在不在？
秦堪輕輕一拂衣袖，施施然獨自走向豹房主殿。
劉瑾一愣：「雜家哪來的麻煩？」
※※※
隨著面無人色的鄭嫡被大漢將軍粗魯地摘掉烏紗扯去官衣拖出殿外，金殿內的大臣們全亂了，不少蠢蠢欲動準備藉此機會參劾秦堪的言官們明智地收回了腳步。
朱厚照心底里惡狠狠地下了決定。
秦堪剛跟朱厚照見
「好個逆賊，果然反了！」朱厚照咬牙怒道。
如果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張牌倒了，所有的牌頃刻間全倒，後面的重頭戲來不及拿出便被全盤否決。
※※※
砰！
劉瑾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求陛下速發王師，西進平叛！」
方才殿上華昶和張乾兩件案子已被所有人拋到了九霄雲外，此時殿內只回蕩著同一個聲音。
殿內大臣們仍舊議論紛紛，一道匆忙的腳步聲從殿外傳來，由遠及近。
迴廊外匆匆的腳步聲傳來，劉瑾霍地站起身，眼中露出了急切的目光。
劉瑾趴在地上哀哀呻吟。
謝四確實是華府的家僕，那晚西廠滅了華昶滿門，刻意留下謝四的命，就是為了今日對付秦堪，這是貨真價實的人證，誰能想到金殿之上竟被秦堪幾句話一詐便露了餡兒？
劉瑾坐立不安，不時走到門框邊，眼巴巴地瞧著屋子外空蕩蕩的迴廊盡頭，然後又轉身來回踱步。
「報——甘肅八百里急報！」
秦堪眨眨眼，笑道：「我的麻煩已過去，劉公公的麻煩快來了，信不信？」
大明的文官並非一無是處，他們平日內鬥，貪墨，收孝敬，罵人甚至打架鬥毆……黑社會幹過的事他們都干過，看起來彷彿是一群烏合之眾，然而江山社稷真正有了危難的時候，不乏挺身而出的英勇之輩，至少在正德以前是如此。
拿下鄭嫡不算什麼成就，順藤摸瓜才是他要做的，鄭嫡
「安化王無君無父，罪當誅之！」
二人目光相遇，空氣中碰撞出火花。
朱厚照眉頭一擰，沉聲道：「宣！」
豹房主殿尚未命名，秦堪走進去時，李東陽，楊廷和，焦芳等人早已坐在殿內與朱厚照閑聊，兵部尚書劉宇皮笑肉不笑地跟秦堪打了聲招呼。
一時間，劉瑾心亂如麻。
劉瑾額頭漸漸滲出了汗，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今日朝會恐怕會有變故。
秦堪拱拱手：「陛下，臣反應有點慢……」
司禮監內。
誅賊！
「散朝！宣內閣三位大學士，兵部尚書劉宇，山陰侯秦堪……」朱厚照頓了頓，想到剛剛那個名叫謝四的人親口說西廠收買他云云，朱厚照心中的陰霾越來越深重，思慮許久，還是補充道：「……還有司禮監劉瑾，午時后豹房覲見。」
豹房的側門徐徐打開，劉瑾和秦堪並肩而入。
他在憂心聖眷的事情，哪裡還有心思關心千里之外一個藩王的叛亂？
今日朝會，以鄭嫡為頭，劉宇，張彩，焦芳等為主力軍，發動朝臣對秦堪凌厲一擊，若無意外的話，此時秦堪應該已被拿入詔獄，奉天殿外的值日宦官也該送出消息了，可為何朝會已兩個時辰，卻沒有任何消息傳過來？
隨即秦堪忽然露出歉意的目光：「不好意思，我侮辱你了，差點忘了你無蛋可扯……」
大臣們短暫的寂靜后，紛紛憤
「謝四被秦堪三言兩語詐出了西廠收買他的事……」
所謂「凌厲一擊」，難道只是個笑話？
「謝四如何露了破綻？」
劉瑾彷彿受了冷落的小媳婦兒似的，猶自扮著可憐邀寵：「陛下，老奴剛才腦袋重重著地，好像摔笨了，您瞧瞧，這兒好大一個包……」
一名風塵僕僕的驛卒跪在殿外的門檻上，身軀因長久奔波勞累而搖搖欲墜，沾滿灰塵的雙手捧著一個打了火漆的紅翎信筒。
一想到謝四當著滿朝大臣的面親口承認西廠收買他后朱厚照的反應，劉瑾心中怦怦直跳，額頭的汗珠滾滾而下。
儘管朱厚照早有了心理準備，卻仍被這串數據驚得從龍椅上跳了起來。
「甘肅八百里急報，安化郡王朱寘鐇殺官謀反，挾同寧夏都司指揮使周昂，十日之內破甘肅陝西城池十余座，附逆者十萬人！」
查！一定要查！查出這股逆流，查出這陣妖風！
此時情勢劇變，再出去參劾便是純粹找死了。
捏著鼻子忍了吧。
朝臣大嘩！
朱厚照坐在龍椅上氣得呼吸粗重，哪怕他再昏庸糊塗，今日朝會上的一幕也讓他明白過來了，這是有人在背後欲置秦堪于死地啊，幸虧秦堪機靈破了危局，否則朝臣群起而攻，那時他這個皇帝恐怕都保不住秦堪了。
「秦堪！」劉瑾趴在地上暴怒嘶吼。
秦堪盯著鄭嫡失魂落魄的背影笑而不語，眼中卻射出了寒光。
他和劉瑾早已撕破了臉，而劉瑾的生命也進入了倒計時，秦堪已不耐煩虛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