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大雪滿弓刀
第575章 晉爵國公
「還來？！」梁儲嘶聲咆哮。
君臣權力之爭貫穿數百年，各有勝場各領一時風騷，然而這些問題擺在面前，卻不是朱厚照一個人能解決的。他是皇帝，但他是個很弱小的皇帝。
梁儲和楊廷和沉默不語，心中卻彷彿壓了千斤重石。剛才朱厚照的表現太奇怪了，特別是退朝前嘴角那一抹詭異的笑容，令二人心底本就不踏實，李東陽如此一說，卻令二人愈發難以抉擇。
二十多人齊聲道：「臣無寸功，無顏受爵。」
「介夫今日又駁了陛下欲給秦堪晉爵的提議，依陛下的脾氣早就當場暴跳如雷了，剛才陛下為何毫無動靜？」梁儲擰著白眉問道。
「甚好，退朝吧。」
楊廷和氣得跺腳瞋目大叫：「昏君！昏君！你難道非要和朝臣們對抗到底嗎？」
抬頭注視龍椅上索然神傷的朱厚照，楊廷和語氣仍如當初春坊授課時一般堅定。
三人臉色陰晴不定猶豫片刻，楊廷和重重一跺腳，指著前方撒丫子跑遠的小宦官對身後大臣們道：「諸位趕緊攔下他們！我們三人去謹身殿面君！」
作為曾經的帝師，楊廷和彷彿今日才發現這位少年天子有著如此固執的一面。
楊廷和苦笑道：「陛下的性子老夫越來越摸不透啦，搞出這麼多事，其實陛下無非就是想給秦堪晉爵，可是秦堪這人行事正邪不分，身為國侯又領著錦衣衛，已然權勢熏天，若再讓他晉了國公，豈
內閣三位大學士並肩走出殿門，三人眉頭深鎖，神情冷峻。
「……」
楊廷和沉聲道：「有過則改，陛下仍不失明君，老臣懇請陛下收回聖旨，昨日的荒唐事滿朝文武只當沒發生過，陛下覺得如何？」
梁儲和楊廷和一愣：「西涯先生此言何意？」
既然解決不了，那麼，便與他們周旋吧。
※※※
金殿很安靜，君臣久久沉默。
目光深深注視著梁儲和楊廷和，李東陽嘆道：「二位，陛下再年輕再胡鬧，終究是咱們的君主，退一步有那麼難嗎？」
剛才只是發了一通久積心底的牢騷，其實他自己也很清楚，君臣之間的矛盾是永遠無法解決，無法消除的，哪怕把殿上所有的大臣全都殺了，換一批聽話的臣子來幫他治理江山，矛盾照樣存在，而且只會越來越激烈。
不論文官還是武將，誰不希望自己能夠陞官封爵，福蔭子孫？明知皇帝是在胡鬧，昨日宣旨的一剎那，仍有不少人心臟漏跳了兩拍。
楊廷和長嘆口氣：「陛下，君臣共治是祖宗傳下來的成法，今日站在殿中的朝臣沒有任何人會凌駕于君權之上，老臣以為不論君還是臣，權力
當了三年皇帝，朱厚照漸漸明白自己的地位了，但他卻很不甘心。
「陛下有旨，封戶部司庫劉亦揚為淮山侯，封兵部主事宋輝為襄陽侯，封大理寺少卿黃朴為思國公——」
※※※
三人吼完之後面面相覷，發現彼此都是一副震撼表情。
「君賜之爵，無法消受，嗯？好理由。」朱厚照淡淡一笑。
楊廷和立馬截斷朱厚照的話頭，斷然道：「山陰侯或有寸功，但功不至封國公，此事斷不可為！」
梁儲和楊廷和目瞪口呆，只覺被當頭一盆冷水淋下，從頭涼到腳。
「朕若收回這些聖旨，那麼秦堪封爵之事……」
朱厚照起身，當先離開了金殿，群臣山呼萬歲。
謹身殿前，三位內閣大學士垂頭喪氣跪在高高的門檻外齊聲稟奏。
今日朝會說的不僅是秦堪晉爵這件事，話題攤開了說，朱厚照也在為自己做著抗爭。
朱厚照這番話說出了登基三年來的心聲。
只是他不明白如今的君權為何變得如此弱勢，臣權何時開始隱隱凌駕于君權之上，上古皆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句話放在如
「朕知道了，也罷，昨日朕發下二十三道聖旨，現在全數收回，至於給你們封的爵位……」
「陛下有旨，內城西直門守門小卒李二柱戍守城門十年勞苦功高，賜封西直侯——」
到底是少年性子，剛才還在失意神傷的朱厚照忽然換了一副笑臉，剛才的不快似乎煙消雲散，只有偶爾一閃而過的目光里，透露出心底深處的無可奈何。
大明朝堂說白了大抵便是這般內容。
他不想像豬一樣被圈養在深宮，他想出去轉一轉，親自走走屬於自己的每一寸國土，親眼見見每個臣服於他的子民。
滿朝文武等了許久卻沒動靜，忍不住往龍椅上看去，卻見朱厚照不僅沒發脾氣，反而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
李東陽還沒答話，卻聽見宮內一陣雜亂零碎的腳步聲。
四五名身穿圓領絳色服飾的小宦官一手倒拎著拂塵，另一手高高托舉著好幾卷黃絹，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經過三位大學士身邊時紛紛揚聲大喊。
朱厚照看也不看那二十多位跪在殿中央的大臣，卻側頭看著楊廷和。
「臣等恭請陛下晉山陰侯之爵。」
朝臣分作鳥獸散。
大明的君臣不像君臣，他們的關係更像是一種事業上的合作夥伴，皇帝是董事長，但公司不是他一個人的，其他的大臣也佔著股份，公司只能交給相當於職業經理人身份的內閣去經
「所以陛下不應該濫用聖旨，聖旨等同於君權，君權可用，但不能濫用，昨日陛下無端封了二十多位公侯，顯然是在濫用君權，陛下此舉無異於自損皇威，臣等見之，無不心寒惶恐，臣請陛下收回聖旨！」
二人說著話，卻見李東陽在一旁不言不語，梁儲好奇問道：「西涯先生似乎對陛下晉秦堪之爵一事並無太大抵觸？」
三位內閣大學士各懷心思，剛走到午門，李東陽忽然腳步一頓，捋著長須若有深意道：「陛下怕是要出招了……」
李東陽扭頭朝謹身殿方向看了一眼，目光若有深意，卻閉口不說一句話。
少年皇帝漸漸長大了，他有了他必須堅持的東西，這次他不打算妥協。
二十多雙手各自托捧著聖旨，眾人心中卻各有不同滋味。
眾多朝臣跟在三人身後，也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李東陽苦笑道：「抵觸有用嗎？你們以為陛下真的會善罷甘休？這已不是晉不晉爵那麼簡單了，陛下本是少年，素愛面子，以往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總被咱們駁回，陛下對咱們大臣的怨氣
多希望這份聖旨是真的啊……
殿內二十多名大臣同時跪下，各自從懷裡掏出一張黃燦燦的絹紙高舉過頭，異口同聲道：「君賜之爵，臣等無法消受，臣請陛下收回聖旨。」
這已不是胡鬧，這是朱厚照的意志，當今皇帝的意志！
朱厚照吸了吸鼻子，苦笑數聲。
向來脾氣剛烈的楊大學士竟說出這句話，可算是卑微忍讓之極了，現在他只想趕緊結束這場荒唐的鬧劇，卻不敢再訓斥朱厚照一句重話，剛剛朱厚照發的那一通牢騷令他感覺到，這位少年天子心性正在漸漸成熟，昨日之事乍看荒唐，實則也是對君權勢弱的一種抗議，若再訓斥他，恐怕真會將他徹底激怒，那時滿朝文武可就不好收場了。
晉爵之事，可大可小，其實細細想來，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若因此而鬧到君臣決裂，亦非朝臣之願。
梁儲點頭，笑道：「介夫說的卻是謀國之言，一片公心呀，秦堪此人太複雜，好事也做過，壞事更是做過不少，老實說，此子確實令朝中上下許多同僚忌憚，可惜他不知給陛下灌了什麼迷魂湯，竟令陛下不惜自損皇威，用這種撒潑耍賴的法子給他晉爵，此人對陛下影響太深，恐非好事……」
說完楊廷和垂首躬身，靜靜等待朱厚照大發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