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一個掩埋的真相
「董純欣的兒子是我毒殺的。他很無辜，但是他必須死。他很無辜，所以我決定為他抵命。」
晚上七點，醫生說病人還在昏迷，情況說得相當含糊。
「死了？」
他到底要說什麼？
看到寶鑲玉突然瞪大的眼睛，寶柒的心，疼得無以復加。
「媽，你不要死……媽……」
「媽……」
唇角狠狠抽動了一下，寶柒的手指甲幾乎嵌入了手心肉里。
眨動了一下眼睛，寶鑲玉灰暗蒼白的滄桑臉上，神色越來越暗。陪在床邊兒的人心裏都知道，她不久於人世了。
「我是。」寶柒惶恐地望過去，害怕他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
「老大一直放心不下你。他害怕在他沒了之後，你們孤兒寡母會受人欺負，臨終的時候他的身上被燒得不能樣子，因此他不想見你。但是他拉著我的手，囑託給我三件事。他說：爸，你一定要答應我，要不然我死不瞑目。我說，老大啊，你說吧……有什麼沒完成的，爹都幫你完成了。可是，我沒想到，他說的三件事，竟然都是跟你有關的。他說，第一，在他死後，二0三軍工集團屬於他的那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全部轉到了你寶鑲玉名下。第二，他要我答應他，一定要善待你們母女，不管你是再嫁人還是留在冷家，不能因為他的死而為難你們母女。第三，他讓我轉告你，希望你能原諒他，他沒有做到自己的承諾……可是我……鑲玉，我心裏有恨，我就兩個兒子，那時候梟子的病還沒有治愈，我多痛恨你啊！因此，我沒有把股份的事情照做，更沒有告訴你他的話。反而告訴你說，他不想看到你，死了都不想見你……甚至告訴你說……他想娶那個姓吳的，讓我好好照顧他們母女……其實他沒有……」
她真的生無可戀了么？
漫長得尤如蝸牛在爬樹……
而幾乎就在同一時刻，冷梟就接到了江大志打過來的電話。
看似平靜的表象之下，每個人的腦子裡都在崩盤兒。
寶柒心裏一窒，快步迎了上去。
出了軍區大院，冷梟便吩咐人先將大鳥和小鳥先護送回了鳥巢，而他自己一個人帶著寶柒往那間送寶鑲玉急救的醫院趕去了。
抿了一下唇，寶柒想沖妹妹笑笑，可是她笑容沒有達到標準，顯得有些扭曲又難過：「媽還沒有脫離危險期……不過，她會沒事兒的。你不要太擔心。」
十點零十五分，昏迷了將近十二個小時的寶鑲玉終於醒過來了。然而，醒了不過是離世前的迴光返照，醫生無奈地搖了搖頭走出來，有些頹然地沖他們嘆氣。
「媽……你好好睡覺，睡醒了就起來，我們回家去……」
回頭看了看重症監護室，又看了看她蒼白的面色，再看了看二叔千年不變的冰川冷臉兒。冷可心找不到話說了。
董純欣那個事兒，離開宴會廳后便是江大志在處理。他說，董純欣那個兒子在送往醫院的途中，呼吸停止猝死了。
難道，老天真的誠心不給她這個機會么？
在女兒的飲泣聲里，寶鑲玉的眼球不動了，眼神兒一點點暈了開來，目光慢慢地失去了焦距。在她離開這個人世的最後兩分鐘里，冷老爺子說出來的話，於她而言宛如天籟。
心裏沉重，腳步虛軟，每一下都像在踩在棉花上，寶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冷梟扶著走進重症監護室的，只知道心臟始終處於一種麻木的狀態。她想哭，想大聲哭，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可是淚水再次凝滯了，憋在喉嚨里。
嘴唇顫抖了一下，寶鑲玉想說話，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寶柒愣愣發著神，思緒飄遠了。就在這當兒，不遠處突然傳過來了冷可心的聲音。
不知道是因為時間過得太久了，不容易組織語言，還是剖析自己的錯誤真的難以啟齒。冷老爺子在說這段話的時候，越說越慢，越說越遲疑，一點兒也不像他平時雷厲風行的性子。
好像這一生，寶媽
喉嚨哽了一下，冷老爺子閉了閉眼睛，「有一件事情，現在我不得不告訴你了。希望你一定要原諒爸爸。」
你為什麼就不能等等？
被寶柒的樣子給嚇住，傭人說話有些哆嗦：「剛才，剛才我過去找大少奶奶的時候，發現她的門鎖著，我敲了半點兒沒有開，大著膽子拿了鑰匙……進去了，卻見到她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了……地上有空掉的藥瓶……我嚇到了……這會兒已經送到就近的醫院去了。還有，大少奶奶的床邊兒上，留下了這個……」
白酒？
作為一個女人，她切身能夠體會，寶媽或許並不在意那些冷奎給她留下來的物質財產，不過，卻會因此而背負了近二十年的精神債務。
「你們哪位是病人的家屬？」
寶柒頓住了，沒有再繼續埋怨了。
醫生說能醒過來給家人告別，已經算不錯了。她現在說不了話，你們有什麼話想對她說，就給她說吧。
寶鑲玉的目光又移到了小女兒的身上，有留連，有不舍，還有不放心。
二十三歲時，她和冷梟結婚。她不僅不同意，還要和她斷絕母女關係。
其它人有些莫名其妙。
看著蒼白的紙片兒，寶柒的臉色比紙片兒還要白。
這麼多年了，她覺得自己還沒有好好看過寶媽了。
事發太過突然，現在她來不及多想，必須馬上去醫院。
「寶柒，有些事，由不得我們決定。」
比起也的惶惶不安來，冷梟的神情到很鎮定，一如既往沒有半點波瀾。不過卻把事情都安排得妥妥的，除了吩咐人辦理住院和治療的一切手續之外，他還通知了元旦都沒有回京都更沒有回家的冷可心。
「會沒事兒的，不要擔心。」
氣氛，再次涼了下來。
「你們去向她告個別吧！」
寶柒看著妹妹，有些羡慕她，她想哭就可以哭出來。
對的，非常可笑。
看到宴會廳眾人不斷掠過來的臉，寶柒從突如其來的狀況中回過了神兒來了，大概猜測得到現在不方便看。隨即，她『噌』地一下又從座位上站起了起來。
背著一個大紅色的旅行包，年輕的冷可以站著那裡，微躬著身體撐著膝蓋，氣喘吁吁。看得出來她是快步跑過來的，跑得小臉兒上通紅一片。可是，喊了她和冷梟一聲兒，卻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她腦子想著不著邊兒的問題，聽著重症監護室里的哭聲一片，神經有些詭異又反常的麻木。活生生的人死亡，對人是一種極大的震撼，冷梟神色有些沉，就連一向心硬的冷老爺子都紅了眼圈兒。小小年紀的冷可心更是哭得最為厲害，聲嘶力竭的她，眼淚就跟斷了線的珠子，淚人兒般不能自抑。
寶柒抬了一下頭，目光掠過他堅毅的面孔，又別過去望燈光打在窗玻璃上的燈影兒，小聲兒回憶。
「會。」遲疑了半秒，冷梟的聲音稍稍有點生硬。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醫生終於出來了。
媽……
半晌兒沒吭聲的冷老爺子，在冷可心的哭聲里，突然紅著眼睛搶前了一步，微微低下頭來，小聲兒說：「鑲玉，爸對不起你……」
只有除去他，才能安心。
重症監護室外面的走廊里，兩個人依偎的身影顯得有些寂寥。
二叔的安慰的話，她都懂。
所有人都看向了冷老爺子，就連還在抽搐的冷可心都停住了哭聲。
「二叔……」
躺在手推車上輸著液體的寶鑲玉也被兩個護工推出來，手推車上的她臉上沒有半絲血色，雙眼緊閉著沒有活著的生氣。
為什麼，要死？
「從那天開始，我就恨上她了。二叔，六歲的小孩兒也是會記仇的。這仇一記就是十幾年。其實我從來沒有一天放下去過。可是……現在我卻突然好像懂她了。她不是不回頭，她是不敢回頭……她不是不看我，而是她自己哭得太厲害了不敢看我；她不是把傘丟了，而是她的手已經顫抖得捏不
「爸！」冷梟受不了他的拖延，涼著嗓子提醒，「大嫂時間不多了。」
輕輕『嗯』了一下。
她從來不否認，在她的心裏，寶媽一直是個自私的母親。自私得好像她心裏從來都沒有存在過她這個女兒。她只有想到她自己，她的每一個決定，都是在為了她自己考慮。甚至有一些決定，荒唐得讓寶柒覺得可笑。
晚上六點，安頓好了家裡一眾賓客的冷老爺子趕到了醫院。
寶鑲玉她不知道那個孩子根本不是冷梟的，她一心想為自己的女兒掃清未來路上的障礙。在她看來，只要那個孩子還存在，他就是冷家的親孫子。正如當初那個姓吳的母女倆，一個老公外遇的女兒存在，就已經讓她一輩子都沒有辦法落下痛苦，何況董純欣的那個還是一個兒子？那寶柒未來的日子也一定不會好過。不管現在的冷梟有多愛她，她都不會永遠幸福……
剩下來的賓客們面面相覷，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醫生走了，他的話還盤旋在寶柒的耳朵里。
不知道寶鑲玉在決定服藥之前，腦子裡是怎麼想的，她留下的話里並沒有長篇大論的什麼動人遺言，只有廖廖幾個字，表示了自己認罪的態度。
而寶鑲玉的目光迷離著，眼珠轉了轉，像是聽見了。
寶柒懂她的意思，緊握著她的手，依舊淺笑著輕聲安慰。
更多的是麻木。
「想想大鳥和小鳥，嗯？」冷梟手掌環在她的肩膀上，掌心暈了開來，慢慢的揉捏著，試圖安慰她的神經。
側過臉來，她皺著眉頭，問：「大江子打的么？」
冷梟看了看，擰緊了眉頭，將紙收好。
「媽，不管你會走到哪裡去，你都不要害怕了……我和可心會一直陪著你的……還有大鳥和小鳥。我會告訴他們，他們有一個非常疼愛他們的姥姥，很愛很愛……」
「媽，媽媽——你快醒醒啊——」
腦子裡彷彿被雷劈中，寶柒扭過頭去愣愣地看著那個人一張一合的嘴，臉色蒼白如同鬼魅，好幾秒都沒有反應過來。儘管她心裏聽明白了，其實聽清楚了，可是她寧願自己沒有聽懂。
「姐，咱媽……咱媽怎麼樣了。」
可是，寶柒還是聽到了。
除了寶鑲玉自己，沒有人知道她最後說了一句什麼。只知道在她閉上眼睛的時候是幸福的，是開心的，是愉快的。一個糾纏了她近二十年的心結終於解開了。于這個塵世，她不再有愛恨，不再有內疚。她殺過人，她害過人。可是，她也用自己的生命去償還了。
冷老頭兒變色的臉，難看到了極點。
天灰濛濛的，在雪裡陰霾籠罩著。
拉下大大的藍色口罩，醫生望了過來，掃視著面前的幾個人。
當然，出了這樣的事兒，冷梟自然也等不得滿月宴結束了。走到旁邊，他小聲對冷老頭兒說了一下情況，在他的失神和怔愣里，帶了孩子便從正門出了宴會大廳。一干人的行動極快，轉眼便離開了眾人的視線。
告別？
「媽，我會好好照顧可心的，你放心吧。你說的話我都會一句一句教給她。告訴她不要輕易相信男人，不要聽男人的花言巧語……」
沉重，疼痛……都有。
看著自己的親姐姐和親二叔在一起的親密，冷可心咬了一下唇，還是稍稍有些不適應。不過現在的情況不同，她頓了頓身子，撐著腰便走了過來。
可是懂了，不代表就會不難受。
冷梟抱住她的頭，沒有半分鬆開。
然而，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什麼話都沒有辦法再說。只能留下來安撫賓客了。只是，他的心情，便沒有想象中那麼坦然。
一聲聲哭喊……
對於冷老爺子來說，把原本屬於冷氏的東西，二0三軍工百分之五十的股份，無數個億為單位的資產，輕易交到一個外姓的女人手裡，還是一個背叛過兒子的女人，他肯定會
「什麼東西？」
又好像沒有嗯過，寶柒的視線落在玻璃窗上，好像看到了寶媽蒼白憔悴的面容，身體良久都沒有動彈。
「媽，你慢走……」
是啊，不多了。
晚上九點，醫生說病人還是沒有醒。並且慎重地給家屬下達了病危通知書，再次讓他們作好病人會離世的心理準備。
她真的要死了嗎？
晚上八點，醫生說病人依舊在昏迷狀態，不過生命體征不太穩定，讓他們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病人有可能永遠不會再醒來了。
等待的時間，漫長……
全身軟麻的寶柒坐了下來，她沒有哭，神色愣愣，臉色蒼白而憔悴。
「那天她都沒有回過頭，一下都沒有。我被姨姥姥夾在腋窩裡，我拚命的喊，媽媽，不要丟下我……可是，我喊得越大聲，她走得就越快，傘都被風吹跑了，我看到她丟了雨傘拚命奔跑的樣子，好像我就是一個會纏著她的瘟疫一樣……然後她跑跌倒了，站起來又繼續跑，跑幾步，她又滑倒了……而我也在泥水裡拚命的撒潑，拚命的哭……」
「唉，我冷博達這一輩子生了兩個兒子。都寄予了極大的希望。可是，我的兒子，一個比一個來得深情，我都不知道該慶幸他們有情有義還是該失落他們不爭氣。鑲玉，老大是為了你死的，你知道嗎？他過世了之後，我心裏對你一直有怨懟有恨，如果沒有你，他現在還好好的活著，兒孫滿堂……所以……那事兒我就隱瞞了下來。」
她的媽媽，愛她的媽媽，真的要死了嗎？
一邊說著，她一邊兒輕笑。
還有一點，她更加不知道的是，正是有了冷奎的臨終遺言，冷博達才在這麼將近二十年的時間里，讓她風風光光執行二0三軍工集團，甚至於對她也算不薄。——這個才是真正的原因。
然而……
有哪一個母親會拋下稚幼的女兒，十二年不見面？
「媽——媽——」
然而，他的話到了嘴邊兒，又再次停頓了。
那個傭人算是比較機靈的人，雖然有些害怕，不過還算條理清楚。他四下看了看，遞給了冷梟一張從寶鑲玉的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
可是，她已經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彈了。
疼，卻又麻木。
如此，她只能這般選擇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人都是感情的動物，哪怕和一隻阿貓阿狗相處了幾十年也會結下深厚的情感，何況是人呢？不管那時候他對寶鑲玉有過多少怨恨，隨著歲月慢慢就淡了，而現在再想起……更是找不見了。
接到二叔的電話，她十萬火急的往京都趕。
「姐——二叔——」
「二叔，我沒事兒了……！」再次輕嘆，寶柒的聲音哽咽得不像話，「現在我就想等著她醒過來，好起來，好好孝順她了。過去的一切都要拋開。你，我，我們的孩子，我的媽媽，我們會好好日子的，是嗎？」
「在哪個醫院？我現在過去。」
扶在冷梟的胳膊上，寶柒望向她。
「可心，你總算回來了。」
想著那些過往，她一動不動地望著天花板，面上慢慢出現了一點回光的血色，唇角漸漸地露出了一絲愉快的笑容來。
現在，她只願乘鶴離去，尋找或許已經在輪迴道里煎熬著，苦等了她快要二十年的男人……
「一會給你看。」冷梟深鎖著眉，沒有將東西給她。
媽……
十八歲時，她不想出國。她也非得讓她去。
安安靜靜地說著，寶柒坐在休息椅上，靠著冷梟堅硬的胸膛，回憶起那天她和寶媽一樣的狼狽樣兒，喉嚨哽咽著，卻彷彿在說別人的故事。
站在她的身邊，冷梟的目光略深，軟著嗓子哄她。
讓她又愛又恨的寶媽。
「她在服用安定的時候，是用白酒吞服的。」
耳邊有人在大聲的哭泣，她以為是自己喊出來的，因為她也想那麼喊。可是她的嗓子卻啞得厲害，動了好幾次嘴皮兒都說不出話來。一扭頭
終於，一家人挨到了晚上十點。
只是吩咐江大志自行處理，而董家人先行扣押便沒有再多說什麼。在寶柒的面前，他不想再說這事兒。至於那個孩子的死因，既然董家人都已經在他們手裡了。就現在這會兒，自然更沒有人會去追究了。
拖著腳步，她跟著冷梟走到了重症監護室外面。現在除了在這兒候著等著。似乎沒有其它的辦法了。
他說，他們在病人的胃裡殘留物里提取到安定片的成份，可以確定她是因為服用了大劑量的安定導致昏迷。到目前為止，病人的呼吸和循環中樞受到抑制，血壓下降偏低，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現在先送到重症監護室觀察治療。能不能脫離危險，現在還不好說。
眉間稍稍一緩，冷可心放下旅行包。坐在了她的旁邊。
「你也會好好待她嗎？」
等待一個死亡，是怎樣的感覺？
眾所周知，酒精這東西可以增強藥物的作用，增加藥物的發作。很顯然，寶媽是在一心求死，恨不得能一次把自己的後路統統都給切斷了。
手掌搭在寶柒的背上輕撫著，冷梟擰著眉頭沒有說話。
「乖，過去了……」冷梟的心臟跳得很快。
對於從來單純得一無所知的冷可心來說，這事兒簡直荒唐得好比世界末日的謊言。
然而他卻不知道他的作法，讓寶媽怨恨了冷奎將近二十年。
原來如此……
冷梟握了握她的手，看向那個傭人，「現在情況怎麼樣？」
再也換不回已經逝去的人了……
良久，她又笑著嘆了一口氣，輕輕說：「我從來當面兒埋怨她，並不是因為我豁達，而是我忘不了。你知道嗎？一旦說出來了就會減輕那份恨意，而我不想減輕，我想一直記著……可是我現在知道了，相比於一個六歲孩子失去母親的痛苦，那個不得不狠心拋棄親身女兒的母親，也不會好受半分……。」
重症監護室的大門打開了——
他究竟做了什麼對不起寶鑲玉的事情？
喉嚨里咕噥著，她輕輕張開嘴唇——
重症監護室里有各種各樣的儀器，看著冰冷又沒有感情。映襯在病床上的寶鑲玉臉上，血色都被抽離了，她的樣子憔悴得像一個隨便被風一刮就能吹跑的人，眼睛微腫淺眯著，眼球在慢慢轉動，她在掃視著屋子裡的家人。
「媽……媽……」
不過，他卻沒有再勸慰，更沒有打斷她，由著她一個人在述說。
「寶柒，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必須堅強。」看到她現在這個樣子，壓抑的情緒好像隨時處於爆發的邊沿，冷梟心疼得眉心抽緊了。老實說，他真怕寶媽要真有點什麼事兒，小丫頭會挺不住，所以提前給她打了一個預防針。
緊張地揪著手，寶柒除了連聲兒點頭道謝，喉嚨像是卡了殼一般，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離開之前，醫生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於是，冷老爺子加快了語速。
慢慢的，她含著笑，閉上了眼睛。
六年時，她不要去鎏年村。她非得讓她去。
冷梟依舊沒有什麼表情。
寶柒垂下了頭。
她心頭微震。
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簽屬這個東西。
他知道現在她需要說，需要用語言來緩解內心的不適。需要用語言來打發這個漫長的等待時間，需要用語言來填補她內心的空洞。
手抬了起來，她輕輕撫上玻璃窗，輕得好像在觸碰寶媽的臉，不敢施半分力道，聲音輕柔得宛如自言自語。
「二叔，我不想失去媽媽。」
咽了一口唾沫，寶柒調換了一個方向，還是靜靜地倚靠在他的身上。
呼吸略略緩了一緩，寶柒推了推他，唇角掀開，竟詭異地笑了。
動了動嘴皮兒，寶柒沉默了。
「奎哥，你來接我吧……」
現在同樣也是她，在關鍵的時刻，卻又願意為了女兒放棄自己的生命，什麼都不管的敢去殺人放火？其實從那天寶媽到鳥巢來開始，寶柒就打
她以為冷奎是不愛她的，所以臨時的時候，他都不願意見她一面。然而，她卻不知道，他原本是愛她到了極深，才不願意將自己最難看一面留在她的記憶里。卻把丈夫最後的責任盡到了，不僅給了她和女兒生命，還把最美好的後路都給她鋪好了。
木訥訥的坐在了ICU外面的休息椅上，寶柒隔著一扇大大的玻璃窗，不住往裡面張望，雙目有些失神而荒涼。
他要說。
「你做得很好。」
「謝謝。」
心裏蟄痛著，寶柒注意到他的動作，哆嗦一下按住他的手。
「嗯。」
腦袋再往他的胸前靠了靠，寶柒的目光越發迷離了，「小的時候在鎏年村，每天晚上看著那豆黃的燈光，我想著我媽的時候，總是咬牙。我想不通，我為什麼要有一個這樣的媽媽呢？我多想換一個媽媽，難道就不能換一個媽媽嗎？換一個愛我的，疼我的，不會拋棄我的……」
對不起？
寶柒的心，像在利器在敲打和穿插。
再不說，她便聽不到了。
「二叔……」愣了兩秒，寶柒又放下手來，將自己的臉捂在掌心裏。想說點兒什麼，卻又不知道要說什麼，該說什麼。淚水想滾卻又滾不下來。一顆心臟彷彿被人架在火爐子上炙烤，每一下呼吸都沉重得像要陷入谷底。
從來沒有想過，她堅強無敵的老媽，會玩自殺。
趕往醫院的路上，他將那張筆記本上扯下來的紙遞給了寶柒。
「二叔你知不知道，過去我一直恨她。」寶柒吸著鼻子，像是要把淚水給憋回去一般，腦子不停在記憶里搜尋著：「那一天她送我去鎏年村，天上下著好大的雨，天兒已經黑了。她放下我交給姨姥姥就走了，不管我怎麼哭，不管姨姥姥怎麼勸，她甚至都不肯留下來住一夜……」
不知道別人在說什麼，她在冷可心的大聲啜泣里，把所有的傷痛都吞回了肚子，深深的掩埋著，慢慢的蹲了下來，蹲在寶鑲玉的床邊兒，向她扯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一隻手輕輕撫上她的臉，微笑著告訴她說。
點了點頭，醫生錯開了位置站到邊兒上，看著她，他說話相當簡煉，幾乎沒有半句廢話。
「七……」冷梟的眉頭擰得很深。
聽著她的低聲喃喃，冷梟的手臂再次收緊，「乖。」
過了一會兒，她嘆了一口氣，身體靠在了冷梟的身上，吸了吸鼻子，嗅著他身上那種總能令人安心的味道。許久，才悶悶出聲兒。
她的唇，白得發紫。
寶柒目光微親，還是沒有說話，怔忡地望著厚厚的玻璃窗。
「嗯。」
被兒孫們的目光鎖定住，冷老爺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聲音沉得像下過一場暴雨般陰霾。
冷可心哭得不能自已，搖著頭幾欲暈厥。
一分一秒，都像在割肉般疼痛。
「媽媽……媽……」
等！一直等……
每個人不盡相同，可是真正面對親人有事兒或者心裏傷痛到不行的時候，很多人大概都會像她這樣，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頭重，腳輕，眼花，心臟猛跳，神經疲軟，不知所措乃至反應遲鈍。
冷梟順著她的頭髮，「我知道。」
然而……
人在悲傷的時候，會有什麼樣的情緒反應？
手指顫抖著，她覺得她簽的是寶媽的命。
沒有人能準備描述，只有切身體會才知道那份尖銳的疼痛。
接到病危通知書，寶柒徹底傻眼兒了。
然而活生生殺死一個毫無抵抗力的嬰兒，她自己又無法安心。
她的聲音很輕，很淺，心臟被一縷縷酸澀的尖銳利器刺痛著，面色好像是緩和了下來，不過心卻揪得更緊了。
「嗯，我在聽。」冷梟抱緊了她，雙臂施力緊緊地抱著她。
寶媽，自殺？！
「是。」
當寶柒和冷梟趕到醫院的時候，寶鑲玉正在搶救室裏面接受洗胃，外面的走廊里只有兩個冷家的傭人等在那裡，樣子坐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