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喋血刺殺
他托著青銅古鑰端詳著，那種神態、觀察角度，和韓羽當時在甘泉山上觀察這古鑰時的動作非常神似。
※※※
「我已經行刺始皇帝了，」楊瑾收刀回鞘，故作緊張疲憊的樣子，「只是始皇帝身邊高手如雲，戒備森嚴，究竟刺殺成了沒有，我也不曉得！但是姑娘的吩咐，我可已經做到了喔！」
楊瑾立即大聲呼喊起來，他方才喊那些發了瘋的匠人軍士退開，根本無人應和，這時向那些神智清醒的人喊話，倒是一語驚醒了夢中人。
楊瑾眼看那匠人在火中嘶吼，想要逃出來，不禁又驚又怒，第一時間認定那兇手是混入甘泉山的姦細。可就在這時，整個工地上，無數的工匠和禁軍彷彿同時精神失常了，他們被妖魔附身一般嘶吼著，像失去了理智的野獸，揮舞著兵器和工具，用身體上最原始的武器——拳頭和牙齒，自相殘殺起來。
以最為擅長潛伏竊取等暗中行事為豪的辛猿，盜竊失手原本就已經折了自尊，童蝟歸來又耀武揚威一般。辛猿冷哼了一聲，對童蝟的問題不應不睬。
「咔嚓！」
蘇猊的眼白有些詭異地轉動，辯解道：「我是為了抓住韓羽！他改變了青銅古鑰的構造，除了他，沒有人能打開。師姐應該知道，這枚古鑰，是老師很重要！」
可這句話問出口，辛猿就神色一滯，殘存的右眼望向白髮老者揚揚得意地托起的手掌，辛猿以身犯險沒能盜來的青銅古鑰，安然地放在童蝟的掌上。
韓羽理所當然地點頭，轉身：「楊副匠作，你跟我來，有點事兒，我要和你商量！」
那瘋癲頑童笑嘻嘻地拿起灶台上的勺子，盛起一勺熱粥，生怕燙傷老王唇舌似的，還貼心地在嘴邊吹了吹涼，才朝老王面前送去。
韓羽思索了一下，用他們勉強能夠聽懂的解釋，說道：「有人控制了他們，就像蜂后，正在指揮屬於他控制的群蜂！」
他們天光未亮便要開始為營中的所有人準備早飯，軍中的伙食不求味美，只求快捷迅速。老王從十六歲開始便在軍營中燒煮伙食，所以順理成章被調到甘泉山，成了十個廚頭兒之一。這天一大早，他正指揮自己手下的一百多個廚子，把煮好的粥飯盛桶，蒸出鍋的饃饃裝入竹筐，準備送往各處，忽然一隊禁軍徑直闖入他的地盤——伙房。
「我已經叫你停止了！」楚狸的俏臉上有一抹濃重的殺氣，「你居然敢不聽我的話？」
「真正的金人？真正的金人，在哪兒鑄造？」楊瑾鬆開韓羽的衣領。
就見一面山坡上，一名工匠突然發了失心瘋，把自己的一個同伴無情地推向熊熊燃燒的爐火。楊瑾回頭看時，那人正在全力掙扎著，但終因事發突然，難以維持身體平衡，腳下站立不穩，被一跤推進了火坑。
顧勇和陶素當然也知道事態嚴重，陶素擔憂地說道：「三哥若要回去，恐怕得有始皇帝同意才成！」
……
「呸！你真是……沒皮沒臉！」楚狸「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那把鑰匙，給我看看！」辛猿穩了穩心頭難以平復的怨氣，向童蝟伸出了手。
老王不禁看得心驚肉跳，而那頑童見他喝下熱粥之後，便不再理他。而此時其他的廚子、伙夫，也都在禁軍威逼之下，在喝下米粥。頑童像獄中的牢頭一般，一定要親眼看到所有人都喝了米粥，每人只喝一口就好，速度倒也奇快。
這時老王驚訝地發現，那頑童明明在臂上劃了那麼大一條口子，此時卻已恢復如初，莫說傷口，連條細小的刀疤都沒有留下。
童蝟不明所以地問道：「怎會如此，這究竟是怎麼了？」
一雙手臂軟軟地垂下，那個禁軍又張口向她的頸部咬來，楚狸握住了他的雙肩，盯著他的眸子里銀色的星芒一閃，厲聲質問：「是蘇猊嗎？馬上停止！立刻！」
楊瑾被他平淡的語氣弄得更加不痛快，說道：「是啊！我知道！可這不是重點，我是在問，你為什麼不徵得我的同意就隨便做了手腳？」
「我就知道，你們男人，只有胡說八道的時候才中聽，偏偏只有胡說八道的時候，才沒一句心裡話！」楚狸瞥了楊瑾一眼，加重語氣說道，「總之而言，男人都是騙子！沒有一個例外！」
「他不是人，一定是妖怪！」
耗費難以計數的人力物力，還安排重兵日夜看守，現在韓羽竟然告訴他，甘泉山上這設下的一萬個坩堝，全都是用來掩人耳目的，十二金人，根本不是要用澆鑄法，而是要用分體鑄造，分別打造不同部位的部件，最後進行組合。
當所有的人都喝下了不知是何用途的血粥，那個唯一能夠開口說話，被頑童稱為蘇猊的禁軍摘下了頭盔，露出他的本來面容，他的膚色是灰白顏色，無發無眉，光禿禿的腦袋，像顆雞蛋。
一陣怪異的聲音自青銅古鑰內部猛然響起，這種極其刺耳的聲音讓童蝟怔住了，辛猿卻瞬間
楊瑾震驚地問道：「鑄造金人？」
辛猿冷冷地抬頭，一隻獨眼兇狠地瞪向童蝟，咬牙切齒地說道：「這東西，被人動過手腳了！若想再打開，除非是關閉它的那個人。否則在不知哪裡被做過變動的情況下，想要強行打開的話，裡邊所有的機括配件，全部會因為運轉不暢，變成一堆廢鐵！」
楚狸在混亂的人群中尋找蘇猊，她一見那瘋狂的場面，就知道必是蘇猊所為，同時她也知道，孟猺必然也在。
楚狸掙了下肩膀，撞在楊瑾的胸口上，巧巧的楊瑾腳下踩在一塊鬆動的石頭上，哎喲一聲，滑摔在山坡上。
氣氛正在尷尬當中，楊瑾忽然心中靈機一動，隨手拾起身旁一根樹枝，左右看看沒有旁人，便飛快地在地面上寫下「始皇帝」三個字，然後拔出佩刀，裝模作樣地對著三個字一連三刀劈下。
可這話楊瑾只能腹誹，是萬萬不敢說出來的。
蘇猊訝然道：「大師姐也在？為什麼要我停止？」
韓羽攤開雙手，一臉無辜地聳著肩：「那是不祥之物，你該明白！」
「咳！楚狸……」楊瑾輕喚一聲。
「我哪有傷你許多次，不就是那晚有人盜取銅鑰，我懷疑了你嗎？」
青銅古物本來是釣魚的餌，可現在魚跑了，非但魚沒釣到，連餌也被吞了。
孟猺落在一旁地上，惱恨地一揮手掌，掌背上探出的彷彿利爪似的白骨划爛了一個士兵的胸膛。還沒等韓羽明白孟猺此舉的用意，那名被刺死的禁軍臉色變得死灰一片，瞳孔中彷彿有一團濃墨渲開，瞬間將眼球染成漆黑，他挺起長矛，怪叫一聲，就刺向最近的顧勇。
孟猺愕然，注視著蘇猊：「師姐也在？童蝟和辛猿說要抓到那個能解開銅鑰的韓羽！師姐又要我們停止，我們應該聽誰的？」
那頑童不待老王上前，已挽起衣袖，露出一截細皮嫩肉的小臂，匕首竟然毫不留情地從自己的小臂上劃過，數寸長的傷口噴出的血液一滴沒有浪費，全部落入鍋中。
「那把青銅鑰匙，失竊了嗎？」一個波瀾不驚、極為平淡的語氣自身後傳來。
熱粥順著老王的喉嚨流下，禁軍撤開刀鋒，將老王一把推開。老王腳下不穩，踉蹌跪倒在地，彎腰不斷乾嘔，想吐出吞下的東西，可除了口水，根本吐不出來。他驚恐地轉過身，這才發現那支禁軍眼神晦暗一片，臉色如爐灶中的灰燼，毫無血色。
孟猺下意識地怪叫一聲，橫空一掠。他感覺到了危險，那是一種野獸的本能，這種本能的感覺從未錯過，他忽然覺得，只要自己再往前一些，距那個謙謙如玉的公子哥兒再近一點，他就會遭遇到完全無法抵抗的恐怖攻擊。
正在山頂的顧勇和陶素迅速各領人馬，護在了韓羽身邊。韓羽微微蹙眉，掃視著山間混亂的場面，眼眸中有絲絲電光閃爍，只是正持刀警惕地盯著前方的顧勇和陶素全未察覺。
「我們……這麼多人勞師動眾的，足足建造了一萬個坩堝，動用十數萬人，你說都是騙人的？」楊瑾生怕這些話被別人聽到，努力壓低聲音，可是掩蓋不住他的憤怒。
甘泉山熔鑄場中，工匠、勞役、官軍全部加起來，足有十余萬人之眾。單是造飯的伙夫，就多達一千多人，分佈在各個營地。
蘇猊猶豫片刻，道：「反正我們已經開始，總不能半途而廢吧？師姐的話，就當沒聽見，你快去吧，我堅持不了太久！」
蘇猊長長地喘了口大氣：「孟猺，童蝟和辛猿說的那個人，咱們直接抓走不就好了，何必這麼費力？」
可是，韓羽只是看了他一眼，任他怪叫騰挪，閃向一旁，自始至終，韓羽沒有任何反擊的手段，僅僅是看了他一眼。
「師姐！」孟瑤吃驚的聲音在伙房門口響起。
忽然，他的耳畔響起了一個冷峻的聲音：「是蘇猊嗎？馬上停止！立刻！」
從那老者可怕的變化，可以確定，他絕不是普通的人類，而是更高等的魔物。更可怕的是，比起那些只懂得殺戮的魔物，他有人類的智慧，還有超出人類的能力。
「哪裡來的娃娃？」老王迷惑起來，軍營當中既無童工，也嚴禁攜帶家眷。
過了許久，辛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古鑰中間的「曾」字上輕輕一按。
……
這……是愛的表白嗎？
晌午過後，除了韓羽、楊瑾等人有專人開小灶，其他的禁軍匠人中有一萬多人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狼吞虎咽地將混有孟猺鮮血的粥飯吃得精光。
終於，楊瑾還是鼓足勇氣走過去。
孟猺眼神中露出一絲絕望，無盡的山一般的重力，向他當頭罩來……
「你待在這裏！不要亂走！」楊瑾匆匆對楚狸說了一句，便向山坡上飛奔而去。
「始皇帝……都清楚？怎麼
陶素為難地說道：「鬼知道他藏在哪裡？」
童蝟並未遲疑，信手一拋，那青銅古鑰就畫著弧線，落到了辛猿手裡。東西已經到手，童蝟可不擔心辛猿會佔了古鑰向老師搶功，辛猿的為人雖然向來被他所不齒，但他相信辛猿沒這個膽子！
「哎哎哎，」楚狸扯住楊瑾衣襟，「誰讓你擦了？你這是毀屍滅跡，敢做不敢當的臭男人！」
「怎麼？」楚狸扭頭白了他一眼，很沒好氣的樣子，又轉回頭去望著遠方的天空。
「啊！好疼……」楊瑾的肘部撞在地上，一時酸疼不已。
望著楚狸的嬌嗔，楊瑾已經涎著臉兒湊過去：「這回真的消氣了吧，我發誓以後不會再惹你生氣了。」
是了，師姐已經是具備兩重變身形態的人，而她的第一重形態異能，就是重力控制！
這句話提醒了楊瑾，眼下試圖阻止，不過是徒增傷亡。讓神智正常者脫離混戰的戰場才是明智之舉，這些發了瘋的人會自相殘殺。
白色的光芒從蘇猊眼底湧出，漸漸覆蓋住他的整個瞳孔。老王等一眾伙夫隨著孟猺的變化，紛紛行動起來，渾渾噩噩地抬起粥桶竹筐，走出伙房。
旁人若是這麼說，楊瑾絕對不會相信，可是韓羽有著常人無法相比的神目，楊瑾更加有些不悅：「你既然都看到了，為什麼不提醒我？」
「我會查出來的！」辛猿的獨眼微微地眯起來，可另一隻眼仍是大張的黑洞，彷彿要將改動青銅古鑰的罪魁禍首吞噬進去，「只有找到他，才能知道如何解開這把鑰匙！而且這個人居然能解開這枚古鑰，來頭一定不簡單，這件事，我們得儘快稟報老師！」
辛猿托著青銅古鑰，這東西，他昨晚本來得手了的，可惜被楊瑾射了一箭，古鑰也從懷中掉落，讓楊瑾失而復得，自己反倒失了一隻眼睛。如今這青銅古鑰卻通過童蝟之手，再度落到他的手中，辛猿心中憤憤不平。
此刻一見楚狸笑了，楊瑾心中一塊千鈞大石終於得以放下，趕緊用腳抹去地上字跡，道：「你不生氣了吧？還是笑著好，你笑起來的時候，不知有多美！」
顧勇大吼道：「那我們得儘快找出施術者！」
顧勇揮刀迎戰的功夫，孟猺又連續刺死兩個士兵，死屍不等倒下，就化作孟猺的傀儡。顧勇全力應戰，飛舞般的刀光穩若山嶽，急如波濤，時而如山間流水細密綿長，時而如長虹貫日氣吞山河。
楊瑾沉聲說道：「始皇帝早就知道魔物的存在，我會去向皇帝說明此事的重要性！應該能夠得到許可。」
用刀頂住老王咽喉的禁軍也不說話，只是伸手捏住老王的臉頰，那五指如同鐵鉗一般，硬生生將老王的下顎捏開，頑童趁機將一勺熱粥全部倒進老王嘴裏。
孟猺知道這一點，他只是沒有想到師姐已經不僅可以舉重若輕，同時也可以舉輕若重，更沒想到，她只是意念一動，就可以發動異能。
「在驪山！」韓羽抻平褶皺的衣領，不慌不忙地說，「始皇帝陵寢的建造之地！那邊不斷派去大量工匠和勞役在建造始皇陵寢，而實際上，他們還負有一個更重要的任務……」
「好吧！聽你的！」蘇猊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遠離繁華的城邊，一處毫不起眼的普通民宅，白髮老者推門而入。
「嘁！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我讓你去行刺始皇帝，你敢嗎？」楚狸挑釁地翹起了下巴。
但是，他驚訝地發現，他彈出的血珠並沒染在楚狸的臉上，而是靜靜地懸浮在空中，距離楚狸的面容大約只有兩寸，懸浮在那裡，被凍結般一動也不動。
「我不能繼續留在這兒鑄金人了，我必須回雲中去！」楊瑾沉思良久，才開口說道。
這句話，是老王心中所想，也是他人生當中最後一次所想。老王還來不及叫喊呼救，意識飛速模糊，轉眼間便徹底喪失，獃獃愣愣地站在那裡，如同一具行屍走肉，眼神獃滯，臉色灰敗，和那些非人非鬼的禁軍們一模一樣了。
饒是如此，衝進人群試圖阻止的楊瑾也馬上遭受了好幾個發瘋匠人的攻擊。好在他們神智迷亂，楊瑾一退，他們竟攻擊起身旁其他的發瘋者，並沒有對楊瑾窮追死打。
「第一次嘗試操控這麼多屍兵，真的很吃力。」蘇猊見血粥奏效，身體疲憊地鬆弛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
「喔！」楚狸淡淡地應了一聲，看也不看楊瑾一眼，「我已經知道了，副匠作大人日理萬機，諸務繁忙，快去做你的正事兒吧，別在小女子這裏白白耽誤大好時光。」
三個行屍般的士兵，依舊無法同他對敵。顧勇大喝連連，兩個士兵很快被他劈去了腦袋，但是一個被砍去一臂的士兵，居然毫無痛覺似的，他沒有一絲停滯，在手臂被砍掉的同時，他臉色木然地衝上
「我殺！」陶素見顧勇被廢掉一臂，怒氣攻心，瘋狂地揮戟衝過來。
「很多事情，你不明白也是正常的，但時機未到，我暫時也無法說與你聽！你只要銘記在心，這件事至關重要，關乎天下蒼生安危，那就夠了！」韓羽絲毫不在乎被楊瑾揪著衣領的樣子，語氣依舊平淡，「你既然是我的副手，有些事，是不可能一直瞞著你的，而且我也沒打算瞞你，你是個值得信任的人。所以，我告訴你這件事，你需要配合我的行動，以掩人耳目，並且，幫助我鑄造完成真正的金人！」
楚狸沒有理會楊瑾的告誡，追在楊瑾身後也到了山坡上，一個殭屍般的禁軍士兵撲向她，卻被楚狸反手扭斷了他的雙臂。
「因為我懷疑可能會有人前來盜取此物，那夜我們喝酒的時候，酒肆屋頂一直有人在暗中偷聽，」韓羽微微歪了歪頭，好像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輕輕點點頭，「所以我猜測那人會來盜取你的青銅古鑰。」
辛猿第一時間否定了童蝟的懷疑：「不可能是他！這東西，他打不開！就算誤打誤撞地打開了，他也不可能懂得如何改變內部設計！這種手段，就連你我都不會！他一個低等的人類，豈會自行就鑽研得明白？」
老王驚覺脖子上一涼，登時激起一身雞皮疙瘩，不知何時，他的頸下正橫著一把鋒利的戰刀，用餘光一掃，他發現所有的伙夫和幫廚無一例外地全被這支禁軍以刀兵控制住了。
「站住！」一名禁軍嘶啞陰森的聲音從老王身後傳來。
「待我加些調味之物。」頑童完全不理會老王，縱身一躍，輕盈地跳上灶台，不知從哪裡抽出一柄匕首。
即便在正午，陽光也很難照亮的房中，獨坐榻邊的辛猿緩緩抬頭，僅有右眼放出幽冥的綠光，而左眼是一個向下凹陷的黑色空洞，令整張面孔猙獰可怖。
……
孟猺的血擁有奇異的毒性，可以籍為媒介，控制生靈。眼見抓捕韓羽已不可能，他只好趁屍兵纏住顧勇和陶素之機，趁亂逃走，卻不想回來后正看見楚狸殺氣騰騰地面對蘇猊。
韓羽點了點頭：「是的！」
於是，他出手了！
「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楊瑾顧不得官位高低，憤怒地揪住了他的衣領，聲如咆哮，「你是不是瘋了？這裡有軍隊把守啊，這裏可是咸陽，是我大秦國都，誰有本事有膽量敢來此破壞？為什麼一定要採用分體法鑄造金人，你知不知道，你的一個決定，讓多少人力物力都白白消耗？甚至還會有勞役為此喪生？」
「這麼淡而無味的粥，怎麼下咽啊。」一字排開的幾十口大鍋前，忽然響起一個稚嫩的聲音。
「你這小兔崽子，敢害老子，看老子不打爛你的屁股！」老王大怒，幾步衝到灶台前，伸手就要去抓那頑童。
只見灶台前站著一個頑童，衝著熱氣騰騰的粥鍋，搖頭晃腦地嘖嘖作聲，模樣不過十一二歲，身穿水田衣，頭上綰著童子髻，身子僅比灶台高出一頭。
老王畢竟隨軍幾十年，雖沒上過前線，也是見過大陣仗，心中雖然驚駭，但還有膽子說話：「軍爺這是何意？飯菜馬上就好，何必動刀動槍的？」
童蝟怒極，無法相信地說道：「楊瑾？難道是那小子打開了古鑰，還做了手腳？」
顧勇百戰沙場的人物，卻被如此血腥驚呆了，呼吸急促地道：「你說什麼？我聽不明白！」
孟猺明明是頑童模樣和身形，卻像大人似的冷哼一聲：「你以為我們是要在這十多萬人中間綁走一個普通勞役嗎？他可是始皇欽點的大匠作，你真以為那麼容易？何況，童蝟已經打探到，那個姓韓的，就是在這甘泉山上，輕而易舉就打開了銅鑰，當時很多工匠親眼看到！我擔心，他若能如此輕易地打開銅鑰，恐怕一身本事超出我們預料，恐怕還身負許多難以揣測之術，還是這樣安全些。」
「你們殺了這麼多人，搞出這麼大的動靜，一定會驚動朝廷！青銅古鑰再重要，難道重得過我們的使命？你還敢說，你是為了老師？你該死！」楚狸一步步向蘇猊逼近，「孟猺呢，你們兩個，必須受到懲處！」
近距離之下，老王此時才看清頑童的面容，他的肌膚白皙剔透得如同一層薄紗，皮下蛛網般的血脈依稀可見，而且如蛇蟲般依稀在扭曲蠕動，令那原本可愛的面孔顯得異常詭異。想到頑童的鮮血混進粥內，老王便覺一陣噁心欲嘔，強扭著臉，緊閉嘴唇不肯去喝。
「我……」楊瑾被楚狸擠對得無言以對。
有人躲在酒肆之外暗中偷聽？楊瑾不由想起了竊賊鬼魅般的行動，恐怕兩者都是同一人，想到此處楊瑾又問：「可是躲在酒肆之外，你是怎麼知道的？」
「有句話叫捉賊拿贓，」韓羽頗有深意地一笑，「如果我提醒了你，你日夜小心提防
這樣可怕的魔物，那古鑰落到他的手上，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難不成雲中郡的地下，將有源源不斷的魔物大軍產生？楊瑾的心沉重地向深淵中墜落。
※※※
「明明氣你得很，可你一道歉，我心就軟了。」楚狸輕輕偎在楊瑾懷裡，她的目光轉向山坡上一處正在熔煉的火爐，幽幽地輕聲道，「我一直以為，我是鐵石心腸呢，我真的不會原諒你，可現在看來就算它真的是一塊鐵石，也早被你熔化了……」
韓羽似乎看出了什麼端倪，沉聲道：「他們的體內，混入了某種異物，以此為媒介，受到了別人的操縱！」
近了，更近了，孟猺蜷縮在大帳邊，嘴角掛著陰險的冷笑，彎曲起手腕，三根尖銳的白骨從手腕處貼著手背緩緩生長出來。
「為了避免遭到不必要的破壞！」韓羽平靜的狀態與楊瑾完全是兩種極端，「關於你，我仔細調查過。你是可以信賴的，所以，我才告訴你真相。這個事關重大的秘密，你要和我一樣守住，決不可對別人說起！」
楊瑾站在韓羽的大帳中，滿屋子都是胡亂堆放的畫滿設計圖形的錦帛，他聽了韓羽的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楚狸一回頭，驟然出現的孟猺一揚手，幾滴殷紅的血珠飛射向楚狸的面孔。
可是，就在他團身而起，撲向韓羽的時候，韓羽突然回過頭，神色鎮定地看了他一眼，彷彿早知道他在那裡似的。
「馬上就開飯了，這就等不及了嗎？」老王沒好氣地迎上去，禁軍怎麼啦，在這兒，都得聽他的。
楊瑾巡行在一片草木茂盛的山坡上，遠處是楚狸獨坐樹下的背影。楊瑾想起曾經的邊關，那時他和楚狸也是並肩坐在山坡上，享受夕陽微風。可是現在楚狸的背影卻顯得孤獨寂寞，楊瑾不知道該如何邁進一步，那晚他衝動的猜忌，明顯傷了楚狸的心。
楚狸通過行屍傳了一句話，卻見那些喪失了神智的半死人依舊瘋狂地攻擊他人或自殘，就知道蘇猊根本沒有聽她的命令。楚狸恨恨地一跺腳，衝到楊瑾身邊，一腳踢飛一個撲來的匠人，拉著他道：「這些人明明已經瘋了，不要試圖再勸了，快！讓神智清醒的人都退開，不需要阻止，他們在殺人，也在自毀！」
「為什麼，這一切，到底都是為了什麼？」聽到這是始皇帝知情，並且親手安排的一切，楊瑾的抵觸和敵意消失了，可他還是想不明白，這鑄造十二金人之事，到底藏著一個怎樣的驚天秘密。
「我不是說了嗎？你會知道的，但不是現在！」韓羽用他一向呆板的，很欠揍的表情和聲音說。
「鏗……咔啦咔啦……」
楊瑾不知如何是好，急躁起來，又不敢高聲說話，唯有央求道：「你不要這樣子嘛，你說，要怎樣才能原諒我？只要你說，我就去做！」
甚至有十多名熔煉匠人不顧高溫，合力徒手將熔爐掀翻，相繼跳進滾燙的銅液當中手舞足蹈，片刻就化作了火人，熔化在銅液中……他們哪裡還有人類的樣子，完全是地獄中的惡鬼。
幸好，發了瘋的人似乎不是全部，還有許多神智正常的匠人和軍人，而且人數明顯要多於發了瘋的人，他們正合力制止這瘋狂的場面。
這句話顧勇和陶素倒是一下子聽懂了，陶素道：「就是說有人施展邪術，這些人中了邪？」
「這是幹什麼？」
「小崽子，你要幹什麼，快給我下來！」老王慌忙要去阻止舉止瘋癲的頑童，況且灶台上還煮著一鍋鍋沸騰的熱粥呢，這要是腳下稍有閃失掉下去，細皮嫩肉的小子怕不要煮爛了？
「蘇猊，他不肯張嘴呢！」頑童跳著腳說，勺中的粥水滴落在地面上，竟激起陣陣白煙，「你快想想辦法嘛。」
楊瑾隨之站起，順著楚狸注視的方向愕然望去。
「沒有沒有，當然沒有！」楊瑾趁機握住楚狸柔若無骨的手，「我以後，再也不會傷你的心了。」
「誰有膽量？忘了你的青銅古物是怎麼丟失的了？」韓羽簡單的一句話便將楊瑾的怒火澆熄一般，他繼續說道，「這件事從一開始，始皇帝陛下就很清楚！採用分體鑄造的方法打造金人，在此處設立假的鑄造點以掩人耳目，這些……始皇帝都清楚！」
楊瑾被這血腥瘋狂的一幕驚得渾身發抖，短短的一瞬間，甘泉山已變作人間地獄，人們不管身邊的人是誰，只要互相靠近，便立刻如狹路相逢的野獸以命相搏，指甲、牙齒，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成為殺人的利器。
「童蝟？你幹什麼去了？」辛猿冷冷質問。
「是的！」韓羽依舊是一副平淡的神態，恨不得叫人一拳打上去的樣子，彷彿他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楊瑾見楚狸肯回應自己，證明還有迴轉餘地，賠笑著說：「那天，是我不好，我已經知道是我錯了，是我誤會了你！」
童蝟固執地說
甘泉山上，處處火起，工匠們揮汗如雨，幹得熱火朝天。
大戟一揮，將那獨臂士兵的頭揚上了半空，然後惡狠狠地撲向孟猺。孟猺焦灼起來，他沒想到這個俊美得不像人的書生身邊，竟有這樣難纏的武士，費盡心機，搞出這麼大的陣仗，看來卻要無功而返了。
韓羽緩步走了過來，語氣依舊平淡，拍著楊瑾的肩膀，勸慰道：「大可不用擔心！上一次，我已經在那把鑰匙上做了手腳，旁人得到也根本用不了，若是想強行開啟鑰匙修復，只能讓那鑰匙變成一塊廢銅！」
楚狸凝視著楊瑾，目光如炬：「可你若傷我再多次，縱然你有巧奪天工的製造本事，也永遠都治不好它了。」
楊瑾緊緊抱住楚狸，激動萬分，也懶得去挑她話中有些小題大作的語病，他握住楚狸的手，剛想說話，卻見楚狸臉色陡然一變，騰地一下從楊瑾懷中站了起來。
她當然不可能真的叫楊瑾去刺殺始皇帝，只不過是故意出難題刁難他而已。楊瑾聽她提出這麼荒誕的條件，自然也就知道她雖然仍在生著自己的悶氣，其實內心已經緩和了許多，便裝愣充傻，以博美女一笑。
「哎！」楚狸幽幽地嘆了口氣，「你傷我一次，我可以等傷口慢慢愈合，傷我兩次，我可以敷藥治愈它！」
遠處的伙房中，蘇猊一雙眼睛只有眼白，雙手高舉，身子不住地輕輕顫抖著，看來以精神力同時控制這麼多行屍，對他而言確實要用盡全力了。
「不要啊！」陶素狂叫一聲，卻救援不及。
「這……」楊瑾不知該如何應對。
看起來他們雖然同屬徐福門下，可彼此間感情頗為淡漠，辛猿不說，童蝟也不再問，只勾起手指，從臉上抓過。枯樹般的皮膚順從地脫落在他的掌心裏，露出假面之下年輕的肌膚，唯獨有一道細長的疤痕從眼底醒目地橫穿而過，將好好的一副面孔毀去。如果沒有蒼老的偽裝，無論是這條傷疤，還是滿頭與年紀不相稱的銀髮，都會讓他在人群中如鶴立雞群。
韓羽說得雲淡風輕，走得雲淡風輕，留下楊瑾和韓羽、陶素麵面相覷。
孟猺答應一聲，飛快地沖了出去。
孟猺嘆息地說道：「尊你一聲師姐，就可以對我們頤指氣使么？」
「他們……是人是鬼？」
可是楊瑾的心卻一片冰冷。
山間大亂的時候，韓羽也聞訊從大匠作的大帳中快步走了出來。
這兩個人，本來就是一對，他們各具絕技，可要配合起來才有大用。孟猺的血液擁有神奇的能力，而蘇猊則能控制被孟猺血液進入身體的生物。可是他們在哪呢？
「喝下去！」身後禁軍的聲音如金似鐵，惜字如金地命令老王。
楊瑾指向帳外，渾身發抖，怒喝：「如此勞民傷財，究竟為了什麼？」
童蝟得意地嘿嘿一笑，道：「這東西對師尊有大用，既然你可以想辦法去得到它，我當然也可以。別管我用的什麼辦法，反正，我拿到了！」
楚狸一見楊瑾跌倒，急忙跑過來將他扶起，見他誇張地呼痛引自己同情，又有些沒好氣，將他推開道：「疼？有我心裏疼嗎？」
「真的？」楊瑾聽到這裏，不斷下墜的心終於又浮回原處，頓時鬆了口氣，可轉念一想，又有些氣憤地說道，「韓大人，那可是我的東西，未經我的允許，誰讓你擅自做手腳的？而且，你動了手腳，居然也不告訴我！害我白白擔心一場。」
忽然，楚狸注意到一片應該是伙房的所在，這裏很安靜，幾乎沒有發瘋的人在這一片地方嚎叫廝殺，或者毀損器物。要使用精神控制，是需要一個不受打擾的環境的。楚狸馬上向那裡奔過去。
蘇猊能用精神力控制行屍，楚狸作用於行屍的一些話語，自然就能夠直接傳遞到他的腦海。
說到這裏，童蝟冷眼看向辛猿，帶有些嘲諷之意：「你那眼睛又是怎麼弄的？」
「我用眼睛看到的。」韓羽平靜地回答。
這時候，蘇猊已經通過他控制的行屍，發現了韓羽，立刻驅使一部分行屍向山頂攻來。顧勇見狀，馬上率人迎了上去，而此時身材如頑童的孟猺，卻藉著坩堝和土坑的掩護，在悄悄向韓羽接近。
而用這種語氣說話的，楊瑾立刻知道是大匠作韓羽來了。楊瑾循聲回過頭去，驚訝地發現韓羽還在他身後十多丈開外的距離。這麼遠的距離，他竟然能聽清三人的竊竊私語？難道他除了天生神目，還有一對聽力驚人的神耳？
「走開啦，誰說我不生氣了。」
顧勇一聲悶哼，一條血淋淋的手臂，連著他的刀掉落塵埃！
「這是誰當著軍士的面給我拆台呢？」老王聞聲，惱怒地回頭。
楊瑾目瞪口呆：「這……就是你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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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猿嫉恨地追問道：「你怎麼弄到手的？」
「師姐？」藏身在一個灶台旁的蘇猊眼白閃爍了幾下，卻沒有停止施展精神控制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