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第一卷 誰乘星槎破虛空

第004章 寺里玄虛僧

第一卷 誰乘星槎破虛空

第004章 寺里玄虛僧

那個訓斥響兒的女子反應很快,頓時笑著迎上來,她的笑容非常真,不像是那種被人撞破了之後的假笑。葉暢愣了愣,原本要喝問的話咽了回去,他看了響兒一眼。
道寧見師傅轉向自己,頓時縮了縮脖子。
想到過會兒葉暢狼狽出來時的情形,道寧嘿嘿笑了起來,釋善直見他這模樣,呸了一聲:「那和尚,莫非是偷了肉吃,一臉賤笑模樣!」
他聲音不小,驚得大雄寶殿里的功課只能草草散去,幾個灰頭土臉的僧人向著他們這邊探頭探腦,純信首座嘆了口氣,如今寺里連個知客都沒有,就讓這二人闖來驚擾了佛事,實在是罪過。
就連原本規模宏大的寺廟建築,如今也只剩餘兩座勉強完好的大殿與幾間僧舍。山門什麼的早就沒有了,從敞開的大雄寶殿正門望去,可以直接看到青著臉的韋陀神像。
「師傅,這小子用了什麼妖法,竟然將你蠱惑了?」
「不是施主,俺……啊,貧僧是來隨喜的。」釋善直合什笑道:「要叨擾三日,還請住持大師……」
「大寺應當有不少寺產,山林田地之類……為何會到今日之地?」
「這位師傅,十方寺原本是個大寺吧?」他問道。
若是此次順利,那麼他來到這個時代便立穩了腳跟,就算是有什麼紕漏,也可以解釋得過去了。
他不在,響兒受身份年齡限制,確實沒有辦法對付。
他不死心,又求了幾句,可是純信就是不允,旁邊的葉暢聽得兩個和尚越說越僵,幾乎要吵起來,便往中間行了一步,將他們隔開。
首座純信看著這些心裏發急,卻沒有任何辦法。
因為竟然有兩個人從韋陀殿的前門進來,轉到了後邊的韋陀聖像前,其中那個奇醜無比的回頭看著韋陀像,嘴裏還粗聲粗氣地道:「俺師傅說了,進一座廟,首先便是要看韋陀菩薩手中的降魔杵,若是扛在肩上,便是一個大寺,俺只管在裡頭吃住就是,可以招待俺三日。若是杵平端于手,則中一座中廟,俺能吃住一日。但若是拄在地上,則是小廟,俺想要白吃白住就難了……阿彌陀佛,這是一座大廟,俺能在這裏好生歇上幾日了!」
「十一弟,你回來了!」
定是那葉家十一郎花言巧語……先忍一忍吧,等忍過這一段時間,待葉家這小子的鬼主意沒有效果,到時再說。
他推開門,門裡的聲音戛然而止,葉暢正琢磨著如何對付那個伯母劉氏,但發覺院里回頭望過來的女子,年紀不過二十齣頭,並不是伯母劉氏。
「師傅,這頭陀竟然吃肉!」道寧心中驚訝,卻不知葉暢用什麼言語打動了純信,他琢磨著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告一狀再說:「他亂我清規戒律,當真該趕出去!」
「確實怨你,若不是你與大哥出的餿主意,小三如何會到此境……早知你們會這般決斷,便是死我也不嫁,總要守著小弟,讓他有了出息,總勝過現在這個爹不親娘不愛的嗣子!」
聽到這裏,葉暢才恍然大悟!
「當真是少年人,吹噓起來沒有邊際,你這少年貧僧也認得,不就是山下葉家的十一郎么,你有什麼本領,大夥鄉里鄉親的,誰還不知道?」
聽得善直說起這韋陀杵的典故,葉暢向那韋陀望去,然後訝然:「善直師,這韋陀可與你極為神似!」
回到自己的家中,還沒有進門,就聽得裏面有人說話的聲音,似乎是一個女子在與響兒說話。聽口氣,是在訓斥響兒,葉暢眉頭頓時皺了起來,莫非那個伯母劉氏又來找麻煩了?
「是,是,檀越說得是……道寧,你若無事,去將般若波羅蜜心經抄十卷,快去!」純信瞪起了眼,終究是有幾分首座威風。
果然,原本眼中含有希望的純信又變得失望了,他合什道:「山門將閉,二位還是下山別投去吧。」
「山林田地倒是有,只不過如今寺里香火不盛,眾僧皆散,就只余我們五六個老的老小的小,耕不得種不動,雇請鄉民也收不得多少糧食,全寺僧眾自耕自食,當真是沒有餘力接濟雲遊僧……」
他這樣看了一眼,然後就愣了一下。
所有的廟觀,若是有真佛真神在,自然香火旺盛,否則香火必然頹廢。聽得葉暢這話,僧道寧又伸出脖子搶著嘲笑道:「好大的口氣,說得你彷彿就是菩薩佛祖一般,你請他們降下神跡他們就會來?」
「呵呵……」葉暢又笑著搖了搖頭。
「小檀越說說看,究竟如何方能讓本寺香火重興。」
葉暢撓了一下頭,很明顯,自己以前得罪過這個道寧,所以此時他才會嘮嘮叨叨地說自己的壞話。
「這小子一定是在吹牛,花言巧語,必然要被首座趕出來!」
釋善直應了一聲,當真守在了門前,道寧在後頭看了,只能止步,心中暗罵小子狡猾。
響兒甚是伶俐,知道葉暢將以前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因此提醒道:「這是二支的大姊。」
「大姊……」葉暢還是有些驚訝。
道寧愣了,因為寺中乏人可用,他一直是純信最信任的弟子,自己也認為是下一任首座當仁不讓的人選,純信一向注意給他留顏面,像現在這樣呵斥,當真是從未有過!
「首座大師,貴寺的這位師傅,當真要好生教一教啊,日後香火大盛,若是這位師傅出來見了客人,如此毫無見識,豈不徒惹人笑?」道寧正要與釋善直爭吵,就在這時,卻見葉暢又走了出來,首座純信幾乎是畢恭畢敬地跟在後頭相送,眼中滿是興奮。
在寺中諸僧里,唯有此僧還算年輕,也唯有他打扮得有些整潔。純信回頭瞅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葉暢:「道寧,你認識這位小檀越?」
葉暢下了山,慢慢悠悠向著吳澤陂晃回去,心中浮起淡淡的喜悅。十方寺的窘境,對他來說卻是一個機會,他幫助十方寺,其實就是在幫自己。
「啊?」
「施主,那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時老僧尚是沙彌,見過彼時盛景。」
「小檀越請來方丈室一敘,道寧,你先在外邊看看。」
葉暢臉上帶笑,一副莫測高深的模樣,盯著純信。純信沉吟了一會兒,雖然道寧說這少年並沒有什麼本事,但聽聽他的方法,總不會有什麼損失。
他哪裡有什麼好辦法,就算有好辦法,他也不會說。他巴不得十方寺的僧眾都散去,只留下自己一人,那時帶著廟產還俗,還怕沒有吃香喝辣的日子?
「弟子認得,弟子俗家便在小劉村,這少年的姐姐嫁與了弟子俗家的一位遠房侄兒,他一貫好吃懶做,只想著採藥煉丹,與那藥王觀的駱守一關係好……」
「你瞧我們如今的模樣,還象是能招待游僧行者的么?」純信又嘆道:「再過些日子,我們都要出去化緣求齋,哪裡還有米面招待你們!」
來的自然是葉暢與那莽頭陀,兩人一路行來,葉暢已經知道這頭陀名字叫釋善直,原是嵩山下無父無母的孤兒,被僧人道璇收留為弟子,後來道璇歸大福先寺,他受不了寺中的規矩,便出來遊走四方。莫看他模樣是醜陋,心地卻極是善良。
「原來如此,歸根到底還是香火問題啊。」葉暢心中暗想,他看了釋善直一眼,又回頭看了看那韋陀像。
「二位施主……」他只能自己上前來。
「俺是武僧,太宗皇帝欽許,俺這等武僧可以吃肉!」釋善直瓮聲瓮氣地道。
無論道寧願不願意,他都只能忍氣吞聲退下。葉暢將釋善直喚到一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釋善直聞言呵呵笑著點頭,然後站到了純信身邊,顯然,純信是留下了他。遠遠離開的道寧看到這一幕,心中當真是又氣惱又不解,純信可不是什麼大方的首座,十方寺這幾年趕走的遊方僧人也不只一兩個,卻不知為何這個吃肉的頭陀卻能留下!
五個僧人坐在「大雄寶殿」下,有氣無力地念著經,這是每天的晚課,以往十方寺興盛時,幾十個僧人一起,擠得大雄寶殿都人滿為患,眾人一起念經,端的是佛門勝地。但如今,不僅人氣淡了香火少了,就是剩餘的這幾個僧人,也都提不起精神來。
「大師,你看,他又惹笑話了,佛門不許吃肉,不過是梁武帝掩耳盜鈴之令,何時變成了釋家的清規戒律了?」葉暢回頭又道。
「無非是請菩薩降下寶光神跡罷了。」葉暢一笑。
此時乃李唐大盛之時,李唐自附老子李耳之後,因此崇通道教,諸路神仙紛紛出山,袁天罡、李淳風等名動天下,便是今上即位之後,亦有老道人張果醉卧長安。道教既盛,釋門則衰,雖然則天武后時為了抗衡李氏,曾經一度中興釋門,可隨著李氏重登大寶,道教再度凌駕于釋門之上。
而且不只一個,有兩個女子,都是二十齣頭的模樣,其中一個正在訓斥響兒的模樣。不過響兒雖然低頭聽訓,看模樣倒沒有氣憤或者害怕,倒顯得有幾分乖巧。
「我倒是有個辦法讓十方寺香火好起來……不過就是要讓這位善直師傅在你們這掛幾日單。」他微笑著道。
他琢磨著葉暢能有什麼辦法,想來想去,要請來菩薩降下神跡,那非得法力無邊才成。至少在他看來,無論是純信首座,還是那姓葉的小子,都沒有這個本領。
道寧卻不知道大唐太宗皇帝李世民感念嵩山少林寺十三棍僧相救之情,欽許武僧可以吃肉之事,他聽得這莽頭陀真自承吃過肉,頓時跳了起來:「好你個莽頭陀,竟然真吃肉,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釋善直摸著自己的頭髮,看了看上面的神像,咧嘴笑了笑:「這麼說來,俺倒是丑得有了道理,有了佛緣……」
此為大氣候,非純信所能抗衡,而在這修武縣又有小氣候,國朝初時的神仙孫思邈曾來此處附近採藥治病,還留下了一個弟子,這弟子建了「藥王觀」,因為有活仙人孫思邈遺澤,所以四里八鄉的百姓紛紛去藥王觀里燒香求神,這樣一來,十方寺的香火自然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別哭別哭!」葉暢心中覺得奇怪,二支的大姊,也就是他父親兄長的大女兒,跟他只是堂姐弟,為何這模樣比起新姐弟也不差了?
「大姑,你莫哭了,都怨我們……」旁邊另一個女子吶吶地道,滿臉都是羞愧。
純信尚未答話,他旁邊跟來的另一個僧人上來插嘴。
「純信大師,如今寶剎這模樣,死馬也要當作活馬醫啊。」葉暢沒有多說什麼:「機會只有一次,或者這位道寧師傅有更好的辦法讓十方寺興盛起來?」
那女子的眼圈頓時一紅,咬著唇就哭出來:「我苦命的兄弟……方才響兒說你得了失魂症,我還道是她人小胡說,如今竟然連姊姊我都認不得了……爹娘啊,是女兒不好,沒照顧好兄弟……」
他們進了所謂的方丈室,葉暢看到道寧跟在後頭探頭探腦,便笑著對釋善直道:「莽頭陀,你看著門,莫讓不相干的人靠近,我的方法,別人聽去就不靈了。」
打著這樣的主意,道寧便沒有再說什麼,看著純信將葉暢送出大門,又送到下山的路口,若不是葉暢回身謝絕,他只怕要送到山腳下去。
釋善直摸著肚皮,愣了好一會兒,他人憨直,卻不愚笨,更非完全不通人情世故,見著這寺廟破敗的情形,便知道住持說得沒錯。原本以為終於找到了吃飯的地方,現在看來……未必啊。
「你才偷了肉吃,你這不守清規的頭陀!」道寧大怒。
道寧臉上就有些訕訕,首座這話說出來,分明是讓他不要與葉暢爭執。
「咄,胡言亂語,犯口舌之嗔,還不退下去抄經?」純信也有些羞惱,平日里見這道寧還算恭敬,故此另眼相看幾分,今日這廝怎麼這般沒有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