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蟄隱龍卧偶遇鴻
第092章 縱有手段難脫網
他與李隆基的關係也非同一般，在他的父親殉國戰歿之後，便為李隆基收養于宮中，與如今的太子李亨關係密切。
「借何人一用？」
元載心中滿是不解，回到宴席上時，也是食不甘味。諸吏員看出他心不在焉，卻沒有一人敢提出離開，因為元載方才說過，今日不過子時，誰都休想走。
他們這邊暫且不提，那邊元載的臨時寓所當中，也正是弦歌聲聲。
「請奉女樂。」葉暢又道。
葉暢抬起頭，笑道：「一時未想到元少府你竟然會來修武，故此失神了。」
「你要什麼結果？」
元公路在後邊喚了他兩聲，元載卻是根本不理睬。元公路無奈，轉過臉來，滿面憂色：「葉十一，你是如何得罪了這廝，他要這般不依不饒你？」
「自然是這位據說機智多謀的葉郎君一用，某新履職司，多有不熟之處，據聞這葉郎君擅算，便請他幫某算一算數字……」
一時之間，席中氣氛冷了起來，雖然是十數人的宴飲，卻彷彿只有元載自斟自飲一般。
這讓她對葉暢痛恨無比：葉暢不僅羞辱了元載，還將她那個充滿骨氣與志向的丈夫「殺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完全被嫉妒和複雜充斥的男子。
「便是令賀監生出歸隱求道之心的『夕陽無限好』？」
「為何前席抑鬱不樂？」她在屏風后聽得不對勁，但吩咐一使女上前去問。
「事無對錯，各在人心，十一郎，如今我已經去任，他不肯與我顏面，我也奈何他不得。」元公路嘆了一聲之後又道：「你還是快些將這幾十冊的數字算出來吧，莫要……莫要不忍這一時之氣而遭禍！」
「明府好意，下官心領。」卻不曾想，元載根本不給他這個面子，只是淡淡拱手：「某尚有公務，不可耽擱，來此一是向明府謝罪，二則是想向明府借個人一用。」
那家人說的時候，看著葉暢，欲言又止。
當時元載想踩著他刷名
他知道如何取捨，葉暢是幫過他，但還不至於讓他拼去身家性命維護的地步。因此，在沉吟了一會兒之後，他小聲道：「我將去博昌縣，如你所言，漁鹽之利甚大。你不如與我同去博昌，我知你與賀監關係甚佳，北海太守李邕向來好結交才能之士，他又與賀監交好，到了那兒，你或隱或仕，皆由自選。」
「你還有閑心飲酒？」
她便是葉暢在坊市間見到的女子，她生性剛烈，即使是走投無路，原本也不願意回去求父親。但是葉暢對元載的「羞辱」讓元載彷彿失去了魂魄一般，連日嚎啕沉醉，她所能想到的唯一解決方法，就是尋找父親相助。
「開元元年以來，本縣戶籍均數、每年的戶稅均數、每年的地稅均數。」元載淡淡地道。
「你啊你……」相到這裏，元公路搖了搖頭。
因為葉暢，他將自己的尊嚴踐踏于足下，讓與他一般硬氣的娘子不得不去求父親王忠嗣，走了這裙帶關係，他才得了縣尉的前程。
「好吧，元少府既然這般說，請將官府牒文拿出來。」
「你們……認識？」元公路愕然道。
這廝沒有吸取教訓啊，看來他那小心眼，當真還需要一次更為強烈的教訓！
葉暢猛然想起：「王忠嗣？」
「且入席且入席。」元公路見氣氛越來越不對，忙伸手相勸：「今日故人相見，須大醉方歸。」
在屏風之後，元載之妻王韞秀那劍一般的眉頭輕輕皺起。
元公路打了個哈哈，只當沒有聽出兩人對話中的意思。
現在看來，自己錯了。元載已經娶了王韞秀，而王韞秀則是王忠嗣之女！
他費盡心機來到修武，為的不是看葉暢擺出這副悠閑自得的模樣，而是來複仇的！
「哈哈哈哈
說完之後，他一轉身，甩袖便走。
元公路看著葉暢不急不徐的模樣，心知他必有後手，既是如此，他也沒有必要裝出緊張來。
元載辱他，是想往上爬，他反辱元載，何嘗不是想壯大自己！
「明公不必擔憂，葉郎君可是有急智，某所出之題，絕對不為難他。當初在長安城中，樂游原畔，青龍寺里，他便是當著我的面，連作詩五首，片刻功夫，連作五首！」元載近乎咬牙切齒，那可是他的奇恥大辱：「他還說是夢中所得，既然夢中能得詩，那麼就能得數，我就要看看，你如何再做大夢！」
這還是葉暢第一次向元公路提出，要有伎家歌舞助興。元公路自然不會拒絕，他強笑道：「原來葉十一也通了心竅，知道女樂的好處了。」
此女性情剛烈，因為元載依附於她娘家時倍受歧視，一怒之下便隨夫入長安求仕。只不過葉暢並不知道他們是何時成親，在長安初見元載時，見他年輕，以為他尚未成婚。
葉暢寫了一張紙條，喚來一個元公路的家人，那人拿著紙條騎了匹馬便奔向吳澤陂。
「某亦不想如此……」葉暢聽到這裏，也唯有搖頭苦笑。
元公路道：「總得試一試。」
他失去得太多，都要在葉暢身上找回來。
「正是，原來十一郎也知道，為何就不能忍下那一口氣，要得罪此人！」元公路扼腕道。
「雖無外客，明府與葉某相對而飲，還遣人出去尋女樂助興。」
徵發徭役，需有牒文，若無牒文，葉暢完全可以拒絕。元載冷笑著盯了葉暢一眼：「好說，好說，牒文在此！」
這便是死敵，絕對絕對不可能緩解的死敵！
「你非我之屬吏賬房，卻是修武治下之民！」元載得意地道：「我倒要看看，朝廷有令徵發你徭役，你是不是敢與朝廷對抗！」
眾吏員明面上都是笑聲不斷，至於實際上心裏如何想，就
「元公是讓我遷居避禍？」
既有牒文，那就是正式的徭役，葉暢收下之後道：「有什麼需要計算之物，就請拿來此處吧。」
「你只管吩咐就是！」
說到這，元公路唯有搖頭嘆息。當初元載立志不依附於王家，可見他在王家受到了多大的屈辱。但後來再受葉暢所辱，不得不回到王家——這證明葉暢給他的屈辱甚至勝過了王家！
那個在他連續五首詩下，被砸離開長安城的元載！
葉暢絕對沒有想到，新上任的縣尉，竟然會是元載！
「明府放心，某自有應對之策。」葉暢淡然一笑：「只是要借明府家人一用，去我谷中，為我取一物來。」
元載亦是早有準備，一拍手，便有人走進來，那人捧著一大堆書冊，正是修武縣的戶籍錢糧造冊。他冷笑了一聲：「我今日子時之前，便要結果。」
「情形如何？」元載向那人問道。
「你再去盯著，沒有能拉到幫手，他竟然還悠哉地欣賞女樂？」
「元公對元載似乎甚為忌憚？」
這位王忠嗣，可是當今第一猛人，什麼安祿山之流，連給他提鞋都不配，而李光弼、李晟、哥叔翰，盡為其部將！
「據聞，元載娶王忠嗣之女，寄居其家，甚受冷落，乃立志入京，其妻亦棄家隨之，伉儷之情，可見一斑。雖然開元二十九年時，聖人曾召見元載，但其時並未任命官職。然後便是去年，元載不知為何離京，又回到王忠嗣家，王忠嗣向聖人內舉，乃得授官……原來他離京返回王家的原因，竟然是在十一郎你這受了辱。」
自己最初時沒有看錯，葉暢太聰明了，但是卻沒有真正的實力充當這聰明的後盾，因此惹來此禍。
葉暢眯著眼，深深看著元載。
「啊哈，我還想向元少府介紹葉郎君，如今來看，
「正是。」
「新少府在酒宴之上已經說了，葉郎君乃浮滑欺世之輩，勒令諸吏員差役，不得與葉郎君往來，若有違者，必受嚴懲。」那家人道：「小人去打聽時，也有吏員暗中吩咐小人，讓郎君速備厚禮，向新少府賠罪。」
「請元公教我。」
「方才他不是說了么，在青龍寺里，他逼迫於我，要我寫詩，我便連寫五首。」
「元公輔不可能在修縣為一輩子的縣尉。」
這個情形完全出乎葉暢意料，原本他還以為，在受辱之後，元載無顏留在長安，從此往後，他便再也不能踏上仕途呢。
「他倒是悠閑！」聽得葉暢這種反應，元載心中全是不滿。
元公路的臉抽了一下，他原本是要裝糊塗，不介入葉暢與元載之衝突的，可是元載撕破了臉，直接不給他面子，讓他十分難堪。
「咳，你非仕宦之人，自然不知道這背後……這背後另有玄機！」元公路說到這，壓低了聲音：「我雖不知你與元載的是非恩怨，但他這官職得來，我卻是略有耳聞。」
「葉郎君，為何不說話？」元載見葉暢沉默不語，又笑了一下：「你辯才無礙，機智百變，文思迅捷，此時，為何不說話？」
「葉某既非閣下屬吏，又非貴府賬房，此事非葉某之務也。」葉暢淡淡地道：「某來此，乃元明府之召，非為汝前來。」
元載！
那使女轉了一圈回來，低聲說明原因，王韞秀眉頭一顰：「故弄玄虛罷了，回去告訴郎君，他如今身份不同，葉暢不過是任他揉捏的小兒，便是有些反抗，終究也跳不出這羅網！」
「當真是欺人太甚，某雖離職，尚未去縣，何至於此！」
他的心裏卻是突突直跳，葉暢與元載認識，而且看起來結有深仇大恨，此事他並不知曉。
他既是衝著葉暢來的，如何會沒有準備，早就將徵發人員的牒文準備好了，一聽葉暢問起這個，便拿出來打葉暢的臉。
「少府，這有些難為人了吧？」元公路終於看不下去，葉暢幾乎就是救了他的仕途，如今當著他的面受辱，豈不是打他的臉？
他當真喚了一個家人去召請那些精於算數的吏員，結果不一會兒，那家人便回來稟報，諸吏員如今都在參拜新上任的縣尉，元載有意宴請諸人，竟然沒有一人能得空。
「元載本人出身寒微，不足道之，但他家娘子家世卻非同一般……」
開元元年至今三十年，三十年的稅賦要一一核對，然後再計算出來總算均數，這分明就是為難人，就算是拿了算籌來擺，半日功夫也擺不出來！
「認識，認識，某與葉郎君在長安城中就結識了，老朋友，老朋友，若非知曉葉郎君是修武人，某還不會自請來修武任縣尉。」元載笑得甚為陽光，自然，他咧著的嘴裏，那白森森的牙齒反射的寒光，也特別亮眼。
元公路尤自不放心，向葉暢道：「可要借些人手來用？」
葉暢笑道：「直說無妨。」
「衙中精於算數者皆為各班吏員，如今他們就在元載手中當差，誰能來助我？」葉暢搖頭道：「元載不會給我們留這機會。」
他與元載同姓，卻一向不識，葉暢並沒有提起自己在長安城中的經歷，而青龍寺中羞辱元載之事，當時在場的人也沒有四處宣揚，因此，元公路並不知道元載與葉暢的矛盾。
葉暢是現在才記起這件事情，元載的妻子王韞秀，在歷史上也是留下了名聲的人物。
元公路義憤填膺，但若把他這表面上的憤怒當真，那就是葉暢太幼稚了。葉暢笑著眯了一下眼：「明府不必多言，明府明日就要赴任，某借花獻佛，於此敬明府一杯。」
結果這廝不但只用了半年就捲土重來，而且還當了縣尉，更厲害的是，天下一千余縣，他偏偏來了修武縣！
「反正急也急不出什麼名堂來，不如酩酊一番再看那元公輔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