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蟄隱龍卧偶遇鴻
第093章 更為蒼生除此狼
元載自顧自地說，說得一半，才意識到不對，元公路並不是在說情！
他話音剛落，門外便是一陣喧鬧。
聽得他將其中利害一一細說，那邊王韞秀也不禁吸了口冷氣：「好惡毒的心腸，好姦猾的刁民！」
「如此……便成了？」元公路目瞪口呆。
「民不與官斗。」
向元載示意元公路。
「葉暢酒足飯飽，正在午睡……」
事實上，這賬簿只是各年分賬，衙門裡自然還有一份總賬，總賬中就有元載所要的數據。
「原本明府的面子，某是一定要給的，但早聞修武民風刁蠻，又以這葉暢為……什麼？」
元載知道，葉暢是得玉真長公主青睞的，同時韓朝宗不只一次想拔掖他為官，而當今天子李隆基也知道葉暢這個人物，這些，都是葉暢可以藉助的「勢」。
他這是為二人和解做最後努力，結果葉暢還沒有說什麼，元載卻面孔扭曲，然後轉身就走。
「某也只記得這些數字罷了，其餘梵文，一概不會。」葉暢怕真被抓去譯什麼佛經，因此笑道。
到寅時一刻，葉暢放下筆，端起茶杯，讓人將結果給元載送過去。
還有王韞秀的規勸，元載只能忍。
他身邊便是諸房吏員，元載用陰森的目光掃過他們，然後命令道：「去查算一番！」
元載頓時明白，對方在暗示，可能元公路將總冊的數據計了下來，告訴葉暢，所以葉暢就算出了這個數值。
若是他能以光明正大的理由收拾葉暢，那麼這些「勢」便會與他背後的「勢」相抵消，相反，如果是胡亂判決，這些「勢」必然乘機發作。
元公路也是冷笑：「與本官不相干，乃是葉十一郎神算，據聞他神算之名，連韓京兆都竭力向聖人舉薦。」
元公路原本還想努一把力的，此時也不禁動氣：既然你元載自家想著要將臉送上門讓葉暢去抽，那麼我還多管什麼閑事！
元公路知道葉暢說得不錯，那元載行事如此，若是葉
那些吏員聽得葉暢這一句，頓時呆住了。原本他們想著元公路離任，葉暢在地方上失去了最大的靠山，接下來該會沉淪一段時間，卻不曾想，葉暢竟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對新上任的少府咄咄逼人！
這讓元載神情好過了些，他冷笑著看著元公路，咳了一聲：「明府當真博聞強記，連縣中賦稅數值都記得一清二楚。」
元公路也只有搖頭，好在他次日就要離任，葉暢與元載如何相鬥，便與他無關了。
這怒髮衝冠的模樣，立刻有人告訴了王韞秀。王韞秀豎眉而出，見了他聲音卻轉柔：「郎君因何動怒？」
「本官是說，葉十一已經將這些冊簿算完了，只等你來驗。」元公路慢悠悠地道：「少府莫非聽力不聰，否則本官說得如此清楚，為何你卻還誤會？」
「我觀十一郎算此，可謂遊刃有餘，為何不早些算完？」
眾人都是面露難色，以他們的計算方法，擺著算籌計算，只怕沒有一日功夫算不出明細來。
葉暢自然不會回答，早此算完就沒有借口呆在縣城之中，要回卧龍谷去應付一群鶯鶯燕燕吧。因此他笑道：「某向來心胸不闊，既然元公輔意欲羞辱某，某必羞辱還之。」
要讓這些吏員、差役知曉自己的厲害。
元載雖然不給元公路面子，可是也知道，只要元公路在，只要自己沒有抓著葉暢的真正違法證據，他可以為難葉暢，卻不能殺害葉暢。
「此乃天竺數字，某喜其便捷，故此用之。」
元載臉色忽青忽白，葉暢翻起舊賬，也是向大家表明，他元載來找麻煩，純粹就是報私仇。同時，也將他在長安城中的醜態拿出來，打擊他的威信。
雙方仇恨太深，或者說，元載對葉暢的仇恨太深，幾乎沒有可以挽回的餘地，因此，一方得志，另一方便必定倒霉。
不但觀賞女樂，還有閑心睡午覺
年前的火災，讓縣尉衙署只剩餘一個大堂，後邊已經不適宜居住，因此他來修武后，便看中了這距離衙署不遠的一處民宅。
想想也是奇怪，葉暢如今還只是一介布衣，為何自己覺得，他在與元載這個縣尉相鬥之時，不但不會落於下風，反而有可能獲勝呢？
「正是，此等刁民奸徒，若不治之，上不利朝廷，下為禍百姓，某豈止是為私怨，更是為一縣蒼生！」元載憤然道。
雖然原始算盤據說很早就出現了，可是算盤的真正成熟，還要在幾百年後。
因此，他一擺手：「少府何出此言，召你來此，是因為葉郎君已經算完了。」
元公路點頭笑道：「不必相送，今日之事，也不過是少府聞你才學之名，有意試試，你二位今後還要多多往來。」
「成了。」
葉暢用的計賬方法，與他們的並不相同，可是簡明之處，當真是一看便知。
「郎君是說，未曾收拾下來那葉十一？」
這幾乎就是挖了一個坑，等著他在不久的將來跳下去。
但他又不能採用太過激的手段，比如直接叫人把葉暢砍了——此時乃大唐最盛之時，每年決獄的死刑，都要經過宰相、皇帝批准，除非他元載不要自己的前途，拿自己的官職去換葉暢一條命。
不過是計算一些數據罷了，有何難的，更何況，葉暢還讓人回去拿來了他的利器。
如今新搬入此，百物盡缺，故此他妻子王韞秀才會在市中購物，與葉暢相遇。
他訝然看著元公路，又看了看葉暢，再看看堆在桌上的那些冊簿：「明府方才說什麼？」
更重要的是，葉暢有後台。
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葉暢沒有算清楚，只胡亂拿了一筆數據來應付。
「他不可能算得完……」
諸位跟來的吏
「葉暢在觀賞女樂，與伎人調笑。」
此次若不能壓制住葉暢，給葉暢足夠的教訓，那麼他在縣中威信掃地，此後政令，必難以行！
這位葉郎君的底氣，究竟從何而來？
「怎麼，元少府你覺得這結果不是我算的？」葉暢又是悠悠然開口：「你且瞧這一張紙。」
「為那豎子小兒所欺，今日事又不諧！」
這一看，眾人都是大驚。
在這個沒有計算器的時代里，算盤恐怕就是最快的計算工具了。
到得下午未時一刻左右，葉暢午睡完畢，起床之後，終於開始幹活了。
葉暢打臉的第二步又來了：「今日之事已畢，某先告辭，明府，明日遠行，某就不來相送了。」
方才葉暢托元公路家人前去請元載，元載方才罷宴，讓已經笑得臉都直抽的吏員們總算鬆了口氣。元載打探的消息，就是葉暢算了近兩個時辰，因此在元載心中，葉暢是還沒有算完的。
這廝其實就是在向自己投靠。
葉暢便是殺雞駭猴的那隻雞，元載可是打聽過葉暢的一些事情，知道他在修武縣算得上一方知名之士，若能將葉暢打壓下去，那些吏員、差役至少不敢太過糊弄他。
算盤。
「唉，當初我便說你，多智是多智，可是此智必為汝惹禍，如今看來，是不幸言中。」元公路嘆了聲，也不再勸：「你好自為之。」
他為難葉暢，並不會影響他的仕途，若真毫無理由的情形下殺害了葉暢，對他將來的仕途就會產生很大的影響。
更何況，此時他關注的也不是此事！
結果卻事與願違，這一番在葉暢手中受辱，特別是葉暢點出他不擅算數之事，元載幾乎可以想見，那些吏員今後必然要在賬目上大做手腳。
元載可謂怒氣沖沖地回到了自己的臨時寓所。
以元公路的立場，說這句話，幾乎就是在大罵元載「聾子」。可是元載只能生受下去，他可以
喚來幫葉暢的，只是元公路手下的一位管事，他做的也只是報數字罷了。原本三個戶房老吏花上幾天功夫，都未必能算完的賬目，葉暢手中竟然只是一個多時辰功夫，兩個人便完成了。
他一開便拿葉暢開刀，除了倆人的舊怨，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他這個縣尉得來，岳家的力量是關鍵，這讓他在岳家更抬不起頭來，因此，他很想在縣中做出一番事業來。
「郎君心太急切，你為本縣少府，他為你治下之民，還怕沒有收拾他的機會？」
可是要做出事業，就必須有這些吏員差役配合。元載自己也曾沉淪過，最清楚這些吏員差役若是陽奉陰違，縣令、縣尉便都會成為木塑泥胎。因此，他到縣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要立威。
元公路眼睜睜看著葉暢的手指頭在上下翻飛，初時還是生澀，但小半個時辰之後，就變得極為流暢。在他的指頭下，算盤上的珠子們上下翻飛——這些珠子是葉暢從十方寺弄來的佛珠，用來當算盤珠手感也不錯。
「明府好意，可是有人就是不領情呢。」葉暢嘿然一笑：「某告辭了。」
另一世中，葉暢托老式義務教育的福，在小學時便學了珠算，支教的時候又被村裡抓著當了編外會計，這一手活兒還沒有忘掉。
元載簡直要氣瘋了：他想要為難葉暢，這隻是他出氣的第一步，可是結果，卻又被葉暢打臉！
「葉暢依舊在飲酒作樂。」
他回來之後，一腳便將擺放宴席的案幾踢翻，瓷碗筷籌，摔了一地。
「好走，不送……」
緊接著元載沉臉快步而來，跟在元載身後的，還有滿衙的吏員。
「多謝明府金玉之言，不過，元公輔此次除了羞辱某之外，還有一層用意，試探某是否有自保之力。」葉暢端正身軀，正色道：「若某無自保之力，恐怕滅頂之災便在不遠。相反，若某反擊得力，元
「原來元少府交給某的，竟然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元少府當真是好用心，好用意！」葉暢輕笑了一聲，這個時候開口：「不過在長安之時，某就曾經說過，你乃是學問不精才華不足之輩，你做不到的事情，並不意味著某做不到！」
「豎子狡猾奸詐，某反受其辱！」
「這不可能！」他幾乎是脫口而出。
「天竺數字！不曾想十一郎竟然還熟知天竺文字，嘖嘖，豈不一三藏師般人物？」
「可惜，只怕少府你看不懂我的計算過程。」末了，葉暢看到元載一頭霧水的模樣，嘖了一聲：「當真是俏眼做給瞎子看了，少府，為一縣縣尉，輔佐明府治牧萬民，此事可是不易，這算數之術，還是好生學學為好。若是少府願意，可去我卧龍谷中，我願教你算數。」
因此，他們當中有姦猾的，根本不細看，直接看最後的數據，然後「咦」了一聲：「少府，與總賬上一模一樣。」
「此事某自知曉，但娘子卻不曉得這官面上的事情。」元載嘆了口氣。
「莫非本官還要欺瞞於你？」
「元明府召下官來此，莫非是為這輕薄無德之輩說情？」自恃有王忠嗣為後盾，元載說話狂妄，根本不給元公路面子，開口便道。
「我觀你計算之時，所用數字，似乎與當今簡寫不同？」
那一張紙上記載的是葉暢每一步計算的結果，元公路就算能記住總賬，卻不可能記住三十年每一年的數值，葉暢將這些數值是如何加起來的，又是如何總攬、平均，一一列出來。
「休要說大話，且待本官來查上一查！」
不過元載既有令，眾人也不敢違，接過簿冊便裝模作樣看起來。
他怒視著那個姦猾的吏員，彷彿要逼著對方說出一個「不」字，但那吏員稍稍呶了一下嘴。
葉暢的行動一樁樁被報到元載這邊，聽得他如此悠閑，元載便氣得牙齒咯吱作響。
元載只覺得自己太陽穴處突然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