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生死經罷恩仇泯
第121章 空有飛熊不得用
李白心中一喜，他早就有意結交葉暢，方才也想借這機會向李隆基舉薦葉暢，現在聽李隆基口氣，當是要召見葉暢，因此免不了替葉暢歡喜。
「臣未醉，不過是有些倦罷了。」卻見那人將扶著的小太監推開，搖搖晃晃地站住，向他施禮：「今日市賽，共是有四十七種美酒，往日里一一沽取，須得耗時耗力，今日湊在一處，臣便犯了饞，還請陛下恕罪。」
趕馬車的車夫有些慌了，他只是計程車子，在長安城附近倒是見過權貴家的僕人橫行。雖然韓朝宗上任京兆后要好些，可也只是限於長安城內，在城外，權貴家欺凌百姓的事情，可不少見。
馬車進入林子雖然不便，但至少可以藉助樹木來躲箭矢。而且，葉暢記得，穿過這片林子，就是逆旅所在，到了那兒，這伙刺客應當不會如此大胆吧。
當陳玄禮趕到的時候，冰也取來了，先是一個凸鏡，如同葉暢所言，竟然真的將太陽光聚為一點，而且稍許時間之後，便取火成功。
「郎君……情形不對，他們……他們不懷好意！」
這群人在離他們百步左右的時候，開始散開。
明確拒絕去趕葉暢走了，張垍聽得心中又是一喜。
「神交久矣，素昧平生。」
「人呢？」
「我曾於冬日取冰，無意中發現，表面為凸弧的冰可以將光聚而為一，外型為三棱的冰條可以將光散而為三……」
「李卿既是未醉，且說說這是怎麼回事。方才朕問過張學士，他亦不知，以為妖術。」
李隆基略一沉吟，然後笑道：「就不必宣旨，你替朕問一問他，朕讓他回鄉，怎麼又跑到長安來了。」
「卿為何一見便知是葉暢所為？」李隆基笑著問道。
李隆基覺得張垍留在眼前也沒有什麼用處，當下便讓他去驅走葉暢，張垍出門時向高力士使了個眼色，高力士會意，悄悄向陳玄禮呶了努嘴。
因此，他聽得李隆基讓李白去見葉暢，心中便是打翻了壇山
此話一出，李白愕然，張垍則喜形顏色。
一個李白在翰林院，已經讓他覺得倍受威脅，再多一個葉暢的話，他更覺得可能會影響到自己在李隆基面前的地位。
還隔著老遠，便嗅到一股酒氣。
他原是視為妖術的東西，沒有想到，竟然有這般典故。
好一番義正辭嚴，李白雖是有辯才，可張垍是他的頂頭上司，而李隆基又明顯心意已決，他也沒有想到會有這種轉折，愣了一下，終究壓著心中的不快，搖頭道：「陛下若是拔舉葉暢于塵埃之間，臣願為奔走，但若是斥退葉暢，自有張學士可供效勞。」
更何況，葉暢與他的不和，是擺明了的。
「凸透鏡取火，此必修武葉暢之手段也。」李白第一句便讓眾人微笑，但第二句，卻是有些驚人了：「軍中所用陽隧者，亦同其理，《禮記》所載，『左佩金燧』，亦其類也。《淮南萬畢術》中亦有言，『削冰令圓，舉以向日，以艾承其影，則火生』。」
「這如何不是妖術？」張垍聞言愕然。
「李卿？」李隆基問道。
不能給這廝有接近蟲娘的機會，雖然蟲娘年紀尚小，可是這廝在長安呆久了，蟲娘再有兩三年，不就要開始長成了？
他眉細目長，風神俊朗，飄逸瀟洒，顧盼間雖是醉態可掬，卻醉而不倒。
「讓人去冰窖里取冰。」皇宮之中，李隆基對高力士道。
「李太白。」張垍回答。
葉暢心念一轉，自己在長安城中得罪的人可不少，莫非是哪家遣刺客來了？
不管怎麼說，蟲娘心裏，是恨上張垍了，哪怕張垍是她所謂的姐夫。
若不是知道李隆基剛愎，他真想此時開口，將李隆基的旨意阻住。
不過李白雖是好意為他開托，他卻不領情。
和尚倒是機敏，搶過韁繩，連連催促馬。只聽得身後嗡嗡聲不絕，然後就是篤篤的聲音。
旁邊
「陛下……葉暢有奇才，陛下……」
「世人庸碌，唯葉十一心思靈巧，能于古書之中，尋著這些道理。他又是好事之人，看著這道理，必去踐行。」李白道。
和尚嫌馬車裡氣悶，坐在了車外，他有些不滿地回頭：「恁的著急，那胡施主不是請咱們吃酒么？」
張垍心裏有些惱，他哪裡知道，應噹噹值的李太白到哪兒去了，倒是高力士，在旁歪了一下嘴：「李學士喜歡熱鬧，是不是也去看市賽，流連其間？」
他也算是博學，否則坐不到現在這個位置，但是與李白相比，還是差之甚遠。李白博覽群書，而且記憶力又強，這樣的典故，信手拈來，彷彿書卷在側一般。
發現不僅僅是水玉球能引火，冰凸鏡也取火，李隆基開始相信，這並非什麼妖術了，只是和水往低處流、樹往上面長一般，自然的道理。
當初安祿山對她無禮，殺了她的內侍，李隆基原是要小懲一番，結果就是張垍進言，李隆基轉怒為喜。現在要趕走葉暢，又是他屢進讒言，當真是個小人！
馬車是自延興門出了長安，此時天時漸暗，按著葉暢的計劃，先在此前住宿的逆旅安息，待天亮后改乘船，順著韋堅重新開鑿的運河，直接回武陟。
李隆基點點頭，心中忽然一動，葉暢這些巧心思，對於他的梨園諸伶，倒是很有幫助，或許自己該給這小子一個機會？
「那酒有什麼好吃的，何況此時不走，待人趕么？」葉暢歡歡喜喜地道：「事情辦妥了，得了玉真長公主兩座田莊，又得了王元寶三萬貫，咱們此行收穫甚豐，早些走，免得意外。」
張垍一心想著如何借這事情將葉暢兜進去，哪有心情細思，搖了搖頭：「便非妖術，亦為奇技淫巧耳，實非天子、士大夫所能聞也。」
原來並不是葉暢有什麼妖術，而是前人都明曉的事情，只不過前人雖是明顯，卻沒
「賢婿不知道這個的緣由？」李隆基懶得與他辯說，又問了一句。
「不過是些奇技淫巧，陛下斥退此人，堯舜不及也！」這個時候，張垍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此輩慣於故弄玄虛，以新奇之物惑弄君上，某日齊恆之鑒，陛下當思之慎之！」
「既神交久矣，朕就命卿替朕做件事情吧。」李隆基看著李白：「請卿替朕去見一見這葉暢。」
「今日翰林院誰人當值？」李隆基問道。
出了宮，他才相起，自己並不知道葉暢身在何處，回去尋蟲娘問，又怕被李隆基責怪行事沒有章程，想了想，他便直接衝著王縉府邸而來。
他垂下眼，不再看李白，李白心思疏漏，沒有在意這個細節，又指著那個稜鏡分光，開口道：「國朝孔穎達注《禮記》，于《月令》中『虹始見』旁註，『日薄漏日，日照雨滴則虹生』。莫非雨滴亦為棱狀，故得分日光為虹也？」
說到此處，李白斜看了張垍一眼，又笑著道：「張學士通於翰墨，此等閑書，非學士所長也。」
葉暢也從馬車中探出頭來，向後望去。
但看了看在一旁一臉笑容的蟲娘，李隆基又改了主意。
「果真有此事……此方外之事，召吾婿張垍來……翰林院今日孰人當值，一併召來。」
「這個……是哪來的妖術？」看到蟲娘在一邊，又想到今天市賽發生的事情，張垍頓時明白，這一定是葉暢弄的鬼，而且，他通過蟲娘向皇帝獻這個「寶」，定然是想著討李隆基歡心，好能夠得到一官半職。
他侃侃而談，文章掌故，揮灑自如。說完之後，他忍不住笑道：「旁人只道臣在翰林院中，日日飲酒，卻不知臣亦有博覽群書。臣非常人，酒越從，智越深，還請陛下賜酒。」
不一會兒，張垍便出現在他面前，只是翰林院當值之人，卻還沒有到。
張垍則完全是另一種心情了。
李隆基捋須而笑：「這不算什麼妖術吧？」
王縉既然與葉暢作對為敵，那麼這廝總是知道葉暢在何處的。
葉暢一邊說，一邊在想如今宮裡會發生什麼事情。
「該死，是要我們性命的……和尚，入林子！」
這幾乎是他的常態了，每草擬一詔，或是寫成美文，或者備李隆基顧問之後，便要向李隆基討酒。李隆基哈哈大笑，心中甚是欣喜，同時也有些嘆息。
張垍不動聲色地聽著李隆基的安排，心中卻有些嫉妒李白了。
來的時候有焦遂、杜甫在，倒是熱鬧，可現在焦遂回自家去看了，杜甫留在長安城中準備科舉，只剩餘葉暢與善直。
就在張垍到處尋找葉暢的時候，葉暢自己卻哼著不成調的曲子，已經出了長安城門。
「臣願奉詔。」李白既然拒絕干這活，張垍自然當仁不讓，上前向李隆基行禮。
「便是我也想去看。」此時李隆基對李白還算寬容，他笑道：「既是如此，便遣人去市賽之處召他來。」
「卻需隨樂而動才好……」
「李卿果然是酒中仙啊，片刻離不得酒。」李隆基笑道：「醉成這般模樣，也不知還能不能說話。」
「為何會化光為火？」
善直跟在葉暢身後嘮叨，雖然葉暢已經解釋了許多遍，可是他仍然聽不明白。
李隆基向高力士示意，高力士指使著小太監，再次去取了冰來，以凸透鏡取火，以稜鏡分光。
他二人興緻勃勃討論如何利用稜鏡分光的打扮舞台，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得小太監們吭噗吭噗的聲音，緊接著，便見兩個小太監扶著一個人走了進來。
皇帝極忌宮中有人以妖術惑眾害人，漢武帝雄才大略，還因為巫蠱之事殺了自己的太子，李隆基在這方面，性格接近於漢武。
這是風氣比較開放的大唐，人們的包容性極強，所以葉暢並不擔心，自己說出此事，會被人視為妖孽
李白這廝的性子，哪裡像是個大臣模樣，天子之命，還能挑三揀四打折扣？雖然現在陛下榮寵於他，但遲早會惹陛下生厭，那個時候，現在李白的言行，就全是罪責了。
這十餘人，他都不認識，可從他們冰冷兇悍的神情判斷，他們不但不懷好意，而且是凶氣騰騰。
其餘人見到這一幕，都是驚呼連連，李白用惺忪的醉眼瞧著，卻是微笑不語。
在車箱中的葉暢，看著四五枝利箭穿透車廂，險些射中他，頓時伏在了地板之上。
「卿與葉暢相識？」
「快走，快走！」他催促道。
「賢婿，你主持翰林院，可曾見過這個？」
善直回頭望去，「咦」了一聲，他看到十數人縱馬而來，看模樣，都是豪強的家丁，但無論是騎馬的姿態，還是神情，都剽悍得緊。
馬車車夫頓時明白，一翻身就從馬車上滾了下去，他可犯不著為這兩位客人而失了性命。
張垍默然無語。
然而就在這時，看到對方人群中，已經有人彎弓搭箭了。
然而就在逆旅在望時，突然間，在他們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之聲。
這就掃了李隆基的興緻，特別是李隆基看到蟲娘可憐巴巴地站在那兒，想到自己方才嚇著這個小女兒了，他笑著擺手：「賢婿，你還得多做些學問。」
無論是不是，這些人都必須避，否則只靠著和尚一人，怕是保不住自己！
正是李太白。
他倒沒有想到張垍會來找麻煩，只是長安呆久了，實在想回修武。他姐姐懷胎已久，再過一個多月便要生產，他當然要趕回去。
向陳玄禮玄了幾名軍士，張垍心中非常興奮，若是能乘機將葉暢斬殺當場，那就好了。
想到這裏，張垍向著李隆基行禮道：「陛下，此乃妖術，豈可存於宮中，且須治獻此妖術者之罪！」
先是凸透鏡聚火，然後是稜鏡分光，這兩者中，楊玉環對後者甚為感興趣，此時笑著向他道：「三郎，若是梨園歌舞之時，用這稜鏡分光，照于台上，豈不更添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