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第五卷 生死經罷恩仇泯

第127章 鄉有賢者佑四鄰

第五卷 生死經罷恩仇泯

第127章 鄉有賢者佑四鄰

「葉郎君?」
這位況四,他能在一群悶葫蘆般的鄉民中練出這副伶牙俐齒來,靠的便是足夠嘮叨。一路上,況四沒少嘮叨這幾日的情形,同一件事情,翻來覆去說幾遍,還要多角度全方位展示,當時這個人怎麼想的,另一個人又是怎麼想的,還有他自己是怎麼想的。在他的面面俱到中,白銓與蔣清發覺,唯有一人心中怎麼想,這位況四是不會去猜的。
船與木筏靠上了岸邊,二人便看到,他們腳下的道路,竟然是用雜柴捆綁后墊成,這讓他們不必直接踩在污泥之上。二人又對視一眼,這個細節讓他們有些驚訝:那位葉郎君莫非是有潔癖,故此才有此舉?
縣令有向朝廷舉薦鄉野遺賢的義務,小況村這情形,定然是要在偃師名聲大噪的,這種情形下,白銓就是想將功勞全按到自己身上也不可能,倒不如自己得育民有方之功,再得一個舉賢薦能之功。
白銓與蔣清順他所指望去,只見一個男子,背著一大捆雜柴,小心翼翼地行在一塊緩坡之上。那男子雖是小心,可是身上仍然到處是泥,聽得這邊喊他,便往這裏望過來。
小況村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
只見繞過一叢樹梢,一架木筏出現在他們視野當中,木筏之上是五個百姓,一人撐篙,另外四人則坐在木筏上歇著。除了他們四個人外,木筏上還裝著不少東西,有木板,也有籮筐,甚至還有一隻小狗,一邊搖著尾巴,一邊對著這邊汪汪叫。
小況村的情形這也好得太過份了吧?
「你是小況村人?」白銓顧不得答禮,急切地問道:「村裡死了多少人,有多少人活下來?」
白銓此時心中全是歡喜,一時間忘了問,那邊蔣清卻還有些懷疑,開口道:「老弱都無恙?災民都安置於何處?另外,這幾日里,都是如何過的?有無疫疾?」
「唉……」
「某已向朝廷請旨開義倉了。」白銓長舒了口氣,小況村的情形,竟然比他想得到的最好狀況還好,這可是實打實的功勞!原本擔心因為漫堤而被追究,現在看來,將功折過是沒有問題了,最多也就是被上司訓斥罷了。
「好叫兩位官人知曉,老弱中原是有六個病了的,不過這兩日都漸好了。大夥都安置在北邙嶺的一處山包上,這幾日,我們靠著撤離時帶的糧食支撐,不過現在糧食也已經有些緊了,故此我們來四處搜尋,看看能不能找著些吃的。至於疫疾,絕對沒有!」
「或許這位葉郎君乃是世家大族出身,不習慣於泥濘道路,故有此令?」二人心中猜想。
「咦,那是……木筏?木筏上有人!」
說到這,他看了看白銓與蔣清,明知不該多嘴,結果還是忍不住補充:「我瞧便是明府與縣丞兩位官人,怕是也猜不出……」
這一連串的問題拋出來,白銓連連點頭,顯然個個問題都是他想知道的。
白銓卻沒有那麼樂觀。
「正是,葉郎君及時來示警,故此村裡有足夠時間撤離,死去的兩人,都是不肯離屋的。」
那位葉郎君對此非常關切,無論男女老少,可都必須去公廁如廁,有膽敢隨地大小便者,除了自己要清理掉污漬之外,還要挨一餐餓,有再犯者,則要被鞭笞。
差役大聲喊了起來,那邊木筏瞧著這邊的船,也向這邊撐了過來,不一會兒,雙方相距便不遠。
況四卻是愣了,他便是伶牙俐齒,但見識總是少了,「賢達」是什麼東西,他當真不明白。
在這四排棚子之外,約是二十餘步,有明顯的溝壑,棚子周圍的水便被排入溝中,再順著山勢,流入山谷。溝外邊,還有幾座小的棚子,況四方才說了,這些小棚子乃是「公廁」,也就是供近三百名災民如廁所用。
正憂心忡忡之際,突然聽得差役叫了起來。
這才是受災過去七日,便出此狀況,若是擴散,情形不堪設想!
「修武葉暢……可是做足球戲者?」終於聽到這位葉郎君的姓名,白銓還在想著這名字有些熟悉,那邊蔣清便已經訝然問道。
走的時候,洪水上漲,他們不但把絕大多數人都撤離了,而且還能攜帶支撐幾天的糧食——僅這一點,就絕不是一般太平百姓能想到的。
從目前的情形來判斷,相當不樂觀,另外兩座受災嚴重的村子,還沒有象小況村一般完全淹沒,有些人正在屋頂上等待救援。即使如此,那兩座村子淹死者已經超過了半數,而且還有數十人生病,甚至隱約有疫疾的苗頭。
那人就是他口中的「葉郎君」。
偏偏對這個災情,白銓無計可施,這是天災,不是人禍,他能有什麼辦法!
偃師縣令白銓苦惱地揉著自己的額頭,長長嘆了口氣。
「真是……太好了,太好了!」白銓聞言大喜,在這次突如其來的災難中,這是他聽得的最好的消息!
「你為何不說說當時葉郎君如何想的?」
「賢達?那是什麼?」
「哪敢,哪能?」聽得這樣的問題,況四一臉訝然,似乎覺得這個問題甚為愚蠢:「葉郎君那是何等人物,神仙一般的,他心中所想,某這凡夫愚子哪裡猜得到?便是一般的讀書人,只怕也猜不出……」
白銓與蔣清相視一笑,自然不會與這個愚笨的鄉民一般見識。見他二人不生氣,況四又開始說了起來,他雖是羅嗦,但從他口中,二人還是漸漸聽出葉暢這五日來是如何帶領小況村的災民們戰勝水災的。
「待見了那位葉郎君,便向他細問就是。」兩人低聲討論了好一會兒,也想不出所以然來,最後白銓道。
「村裡死了兩人,其餘人等,都安然無恙。」況四郎答道。
「怕是頂上這冠冕難保了。」白銓又嘆道:「偃師乃東都門戶之地,據聞聖人又有意駕幸東都,卻出了這一攤事……」
「是相鄰處的百姓還是這小況村的?」白銓稍振作精神,帶著一絲希冀問道。
旁邊的縣丞蔣清也同樣嘆了口氣。
他們對葉郎君就更加好奇,那些鐘鳴鼎食之家出身的子弟,雖然氣度學識什麼的都有可觀之處,但能夠做實事的卻不多——他們把這些實事稱為「俗務」,將管理這些實事的官員稱為「濁吏」。
蔣清同樣也意識到這一點,低聲對白銓道:「這村子里,必有能人。」
「葉郎君在何處?」白銓有些迫不及待想見到葉郎君,走了幾步,便向況四問道。
這個時候,讓災民做這等事情,似乎是有些濫用民力了吧?
其餘靠近黃河邊上的村子,或多或少都受了災,好些的沒有人員傷亡,只是田地被淹,但是幾個災情嚴重的,都是傷亡慘重,甚至死傷過半,偏偏這受災最重的小況村,卻只死了兩人,而且是兩個堅決不肯撤離的老人!
蔣清說這番話自有底氣,他的父親乃是先吏部侍郎蔣欽緒,他自己原本說是要授鞏縣丞的,但後來不知為何,變成了偃師丞。與白銓在朝中沒有後台不同,蔣清父親當初提拔舉薦的人物當中,頗有在朝廷里擔任要職的,因此這點事情,他並不怕。
「賤名有辱尊耳,正是區區。」葉暢笑著道。
按照況四的說法,這棚子就是宿處了。
葉暢也自知渾身骯髒,不是見客之禮,笑著拱手道:「某如今這模樣,實在不是與二位官人相見之禮,二位且稍待,容我失禮片刻。」
況四在況老漢五子中是比較伶牙俐齒的,故此回答問題頗有條理,他將蔣清的問題一一應答完畢之後,又涎著臉道:「兩位官人在此,想必有賑濟的糧食?」
差役是常下鄉的,眯著眼望了一會兒,然後歡喜地道:「明府,是小況村的,有兩個我認識,乃是小況村村老況檜之四子,我們都喊他況四郎的!」
不過放鬆之後,他就意識到不對。
「要問一問,葉郎君每日四處巡視,有時還要自己搭手。」況四看了看,然後指著那邊道:「喏,喏,那不就是葉郎君?」
聽得不是自己治下之民,白銓就有些失望,不過小況村的情形究竟是什麼樣,他還是要眼見為實的。因此便讓況四帶路,回他們的臨時避難所去。
「此事如何怪得明府,誰曾料想一場暴雨竟至黃河漫堤?」縣丞勉強安慰道:「況且如今算來,就是三個村子受損,不過一百八十戶,已經是平日里明府維護河堤之功了。若真要追究,水陸轉運使也脫不了身!」
葉暢聽得是知縣與縣丞,心中一喜,這二位地方官員,終於出現了。他們的出現,也就意味著大唐朝廷做出了反應,接下來的災情,應該可以控制了。
他扔下背上的雜柴,快步走了過來,向著二人拱手行禮:「某修武葉暢,見過二位官人。」
這個規定,讓白銓與蔣清有些不解,只不過此前聽得介紹,葉郎君每一項要求,都隱含深意,只怕在此事上,也同樣如此。
他渾身是泥,這一笑,雖然目光明亮牙齒潔白,但看上去仍然沒有什麼形象。白銓此時也恍然想起,這位修武葉暢,近一年來聲名遠播,還曾經被當今天子賜金還鄉!只不過他這模樣,卻看不出傳聞中的風姿,更不像是況四口中神仙般的人物!
「可憐,可憐,只剩餘你們兩個……」白銓聽岔了,但才說到這,旋即意識到不對:「只死了兩人?你是說,村裡只死了兩人?」
「我們村哪能有什麼賢達,是一位外鄉姓葉的郎君!」況四將腦袋搖成了撥浪鼓:「他乘船經過此地,途中遭遇暴雨,不得不靠岸避雨,然後發覺水將漫堤,便到了我們村子。」
他說完之後,轉身便走,不一會兒,消失在其中一處窩棚中。白銓與蔣清相互對望,只覺得這個葉暢,倒有幾分傳說中隱士的風範了。
「哈哈……」
然後他就有些後悔了。
待況四說到葉暢帶著他們搭好臨時的窩棚遮風避雨時,他們已經到了那座暫時安置的山頭之下。白銓手搭涼棚,放眼望去,只見山上緩坡平整處,被開出一塊空地,空地上搭起了四排棚子。雖然簡陋,但這些棚子布局卻是齊整,一看上去就讓人覺得秩序井然。
「小況村地勢最低,離得漫堤處又最近,此處災情最重。前來探看時,並未發現一人,全村盡沒,只怕無人倖免。」帶隊的差役指著船前的一片水道:「此村情形最慘。」
「葉郎君,明府與縣丞二位官人來了!」況四拚命揮手大叫道。
「是,鄉有賢者,庇護四鄰。」白銓點點頭:「況四,你們村中,可是有賢達人物帶領,才得如此,不知這位賢達,乃是何許人也?」
他們二人對葉郎君越來越好奇,不知道是何等人物,才能做到這種程度。
至少其餘幾個村子逃出洪水的災民,身上就幾乎完全沒有糧食。
白銓又重嘆了聲,若是避之不及,這座村子怕就是要毀了。
「這位葉郎君,當真非同一般。」蔣清對白銓道:「明府,一個外鄉人,能讓小況村百姓如此折服,而且不只是一人,你瞧,那況四每贊葉郎君,另外幾個鄉民也都是連連點頭!」
「明府老爺、縣丞老爺在此,況四郎,還不上來見禮!」那差役喝道。
「嗯,而且這位葉郎君所謀甚遠,一步步安排,都是智珠在握。」白銓也甚為讚賞。
「就是村裡有什麼能人,帶著你們避開洪水,又做了這麼多準備。」那差役倒是明白,喝了一聲道。
「小況村還有人活著!」這個消息,讓白銓緊緊捏了一下拳頭:「喚他近前答話,喚他近前來!」
如今水陸轉運使仍是韋堅,他正得三郎天子的歡心,便是李林甫都要暫避其鋒芒,黃河漫堤乃是天災,若要頂,也該由這大個頭先頂。
況四郎早看到船上穿著官袍的人,聽差役呵斥,當下在木筏上行禮:「某況四,拜見明府、縣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