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生死經罷恩仇泯
第142章 多情公子無情劍
「渤海國？」
沈郎君「嘖」了一聲，對葉暢道：「葉郎君既然收下了這件禮物，當真要好生待她，莫要讓她傷心難過——這世上的女郎，原本就是天地生出讓男子疼惜憐愛的，身為男兒，不可不知此事。」
「家父之時，便來大唐，某生長於大唐，若非家父時時叮囑，幾乎以為自己是大唐人矣。」沈溪的話語里多少有些小遺憾之意。
大唐之際，儒生皆佩劍，遊俠俱挾刀，因此，葉暢一行身上，並不缺少武器。
迎著對方，葉暢與自己的夥伴們也全拔出了武器。
其實他知道，自盛唐到中唐，刺殺之風一直很盛行，湧現出許多高明的刺客。只不過沒有想到在洛陽城中，而且天色未完全晚下去，竟然也會有刺客。
「刺客是誰，某心中有數，便是報官，最終也是不了了之。」沈溪看了葉暢一眼道。
這個要求，葉暢原本是想拒絕的，不過想到方才莫名其妙得罪了一群刺客，還不知道原因，他心裏也有些不甘：「不報官么？」
《紅樓夢》中賈寶玉，這不活脫脫在自己面前么！
但收這女婢也不是好主意，這種女婢都是打小收養的，也不知李果對她灌輸了些什麼念頭，留在身邊，很有可能就是一個姦細。或許，她便奉命來竊取醉黃粱的所謂「秘方」。
葉暢倒不在意這個，一笑置之罷了。只不過心中生出更多的疑竇來：家住玉雞坊，離皇城東門不遠，按理說應是富貴人家。有權勢的富貴人家，遇刺之後，哪個不是鬧得雞飛狗跳，逼迫官府早些找到兇手的，哪有沈溪這般，不動聲色，只留下兩個伴當在現場等候官府處置？
他再看向沈溪，卻見方才雍容華貴的翩翩公子，此時已經「花容失色」，整個人都縮在地上顫抖。
「沒事了，沒事了。」葉暢苦笑，原來這位貴公子空有其表：「刺客已經逃了。」
葉暢卻有些為難。
善直的戰鬥力完全在刺客們意料之外，而沈溪
與沈溪已經拉開了兩三丈的距離，葉暢覺得，應該不會再連累他了。但是緊接著，他發現了異樣。
葉暢目瞪口呆，卻不曾想，這位沈郎君竟然是這等人物！
說完此話之後，沈溪搖了搖頭：「走吧。」
見他收下自己的禮物，李果笑著又拱手，然後退回了牡丹樓。
不過只是略一頓，葉暢就想好了。
送女婢之事，此時算是風雅之舉，若是葉暢拒絕，就是不給李果面子，旁人多半會說他不識抬舉。而且他這次來洛陽是為了打開局面，卻不是為了得罪人的。方才兩人才達成協議，此時拒絕對方的饋贈，豈不是明確地告訴對方，不想與對方進一步往來！
葉暢愣了一下，這個沈溪，看上去倒像是大唐世族子弟，而且是那種最嬌養者。卻不曾想，他竟然來自渤海，並非大唐人物！
葉暢只想了很短的時間，便拿定了主意。
必須救！
畢竟遇刺遇多了，這種事情的反應，就要快一些。
「沈溪，字子振。」沈溪說到這，又補充了一句：「某實非唐人，乃渤海人士。」
沈溪正忙著給那名為「鹿鳴」的艷婢包紮，根本沒有注意到他。
自己為何總是碰到刺殺這一檔子的事情，好不容易沒有人刺殺自己了，結果還被人連累……
對方的目標，竟然不是他，而是沈溪！
與此同時，沈溪的隨從當中，亦有人狂奔而來，那人速度奇快，轉眼間，幾乎可以去另一世參加百米賽跑。他原本被刺客拉下數丈的，僅兩個呼吸間，他便已經追上一個刺客，手中不知哪兒來的，多出一柄彎月般的彎刀，狠狠便掠過刺客的頸脖。
「沈郎君可惜什麼？」
「鹿鳴
卻是方才被刺客順手刺了一刀，其實並不致命，只不過她們哪見過這等情形，已經暈厥過去。
沈溪狠狠白了他一眼：「你這廝原是個妙人，如今卻不曉得憐香惜玉……皮糙肉厚的漢子，流些血怕什麼，某過去也幫不上忙，倒是這水做的娘子，此時更需要某在身邊相伴。」
此後少不得要處處刁難他。
葉暢愣了。
「漢姓為蘇，因為這雙腿的緣故，相熟之人都喚小人蘇粗腿，原先的姓名，反倒忘了。」
他雖未有詩才，但談吐之間，甚為儒雅，當真有世家大族子弟的風範。葉暢心中猶豫，此人看起來在洛陽城中有幾分影響，但不知他的背景究竟如何。初次相見，又不好探問。
而且是在洛陽城中！
他有的是地方安頓這個魅娘，只要不讓她入卧龍谷久居，她根本不可能接觸到自己的核心機密。
戰鬥開始的突然，結束得也快。
他向側一退，忙對沈溪說了一聲「讓開」，拉開了與沈溪的距離，生怕連累到這廝。結果他一退開，卻發現前後諸人，齊齊發喊，從懷中腰間掏出刀劍短刃，蜂擁而來！
此時第二通閉門鼓已經開始響了，沈溪家在玉雞坊，臨葉暢居住的大福先寺頗有一段距離。他不開口留客，特別是方才還救了他的葉暢一行，這是非常失禮的。
那邊沈溪卻是遲遲沒有過來，為婢女包紮好之後，仍然守在婢女身邊，只是打發了另一個婢女來向葉暢道謝，同時也給蘇粗腿許下十貫的重謝。
沈溪的隨從都在數十步外，被刺客隔絕開來，只有六個艷婢離得稍近。葉暢身邊，釋善直與烏骨力這兩大戰力都靠得很近，再加上賈貓兒與其餘數名長安遊俠，雖然人數上比刺客還少，但阻他們一阻，等沈溪的隨從跟上還是做得到的。
那人給人的印象最深處，便是一雙大腿極粗，難怪能跑得如此快。他身上也被砍傷，坐在地上不
他身手著實不錯，雖然比不得善直以一敵十的本領，方才以一對五，卻也用彎刀扎翻了其中兩個敵人，然後才受了傷。
李果對這位沈郎君似乎有幾分忌憚，沒有直接接話，卻是對葉暢拱手：「葉郎君覺得滿意就行。」
「如此，某便拜謝李翁了。」葉暢拱手道。
留下幾名傷者，他們走時還補了刀，沒有一個活口！
這個觀點讓葉暢大覺有趣，看著沈郎君笑了起來：「還未請教沈郎君台甫，郎君又是如何認識某？」
「身手不錯，方才若不是你，只怕貴主人有危險了。」葉暢笑道：「我觀貴主人，真性情之人，你這等忠勇之士，必受重謝。」
而且，不救也不行，釋善直是個剛烈的脾氣，與葉暢一起遇刺了幾回，幾乎在發現對方是刺客的同時，就做出了反應。
葉暢倒也是希望不相干的人讓開，免得束手束腳。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實力，被善直訓練了一年，對付一個成年男子不成問題，但若對手是一個精通技擊的刺客勇士，自己那兩下子就有些不夠看了。
他來洛陽城，是廣結善緣而不是惹麻煩的，若是這沈溪就在他面前被人刺殺，他卻置之不理，沈溪是一般人倒還罷了，可是有一定背景的人物，豈容這等事情？
從北市往積德坊，葉暢沒有走原路，而是被沈溪領著先折向南，經安喜門豎街，到漕渠邊上，再順著漕渠東行。這沈溪常住于洛陽，對這裏甚為熟悉，每經一坊，便指點解說：此坊住有何等人物，某某名人曾居於此。
「打吧。」葉暢這個時候有些悲憤地下令道。
在他們身前、身後，都是十餘人，雖然看上去並無什麼異樣，但葉暢本能地感覺到危險。
順著漕渠，過了時邕坊，此時天色也漸昏暗，城中的凈街鼓已經開始敲響，周圍行人都是匆匆——在六百聲鼓響結束之前，若不能回到宿處，就只能露宿街頭
口音稍稍有些怪異，而且相貌甚為醜陋，皮膚黝黑，滿臉橫肉，頭上還有疥癬。葉暢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壯士……不是唐人？」
兩人邊走邊說，葉暢身邊諸人離得有些近，沈溪微微覺得不快，他自己身邊諸人，甚至哪幾個艷婢，都被打發得遠了。
他不願意說，葉暢也不好追問，只能鬱悶地護送他而行。
只不過輕賤壯士而重女色，實非大丈夫所為。葉暢這個時候就不想著，若是善直與響兒同時受傷，自己肯定是去看顧響兒把善直拋在一邊的。他搖了搖頭：「便是如此，也該先去問候一聲，撫慰壯士之心啊。」
「尊姓大名？」
對方陣營中，只有不足十人，向著他們衝來，剩餘近二十人，全部撲向了沈溪！
葉暢還在躊躇要不要接受這件禮物——美少女誰不喜歡——沈郎君已經長嘆了。
「可惜，可惜。」
這人坦率，讓葉暢大生好感。兩人重新見禮畢后，沈溪又解釋自己是如何認識他的：「方才葉郎君在酒樓時，某便在樓上，恰好見到葉郎君風姿不凡，有意結納，故此冒昧而見。」
「此婢資質不差，可惜可調教差了。」沈郎君指了一下李果：「李翁，汝乃俗人，奈何做這風雅之事，結果不倫不類吧？」
「我見沈郎君卓卓然如神仙中人……」
葉暢心中不禁訝然，沈溪此人性格上有極大的缺陷不假，但他的眼光倒是很准，見識也非同凡俗，他這樣說，自有自己的把握。
因此，善直一人突前，其餘人將葉暢護住，烏骨力更是緊隨在葉暢身側，隨時準備用自己的身體去掩護葉暢。
葉暢眉頭頓時皺起，這些刺客對自己人都如此狠厲，絕不是普通的遊俠無賴，他們背後，當是有一股極大的勢力，約束著他們不得不如此！
葉暢心中有些不爽，沈溪倒是個多情種子，只是對婢女多情，也不該冷落身邊壯士。他不好對蘇粗
更何況，這群刺客雖然是以沈溪為主，卻並沒有放過他們，十多個人沖向沈溪，另一半人卻是奔著他們就來了。
沈溪這才抬起頭，發覺刺客果然走了，地上只留下幾具屍體，這才緩過勁來。他淚眼汪汪，掉頭看自己這邊，卻見他的婢女中有一個躺在地上，渾身是血，頓時尖叫著跑了過去。
「雜胡海客。」那人自嘲地一笑：「流落洛陽，為家主人收容，賞口飯吃。」
腰間戒刀猛然出鞘，和尚怒喝一聲，便向著對方衝去。
葉暢走過去，檢查了一下那人的傷口，幸好，也只是一些皮肉傷，休養些時日便好了。他讓人給那人包紮，那人感激地道：「小人謝過葉郎君了。」
葉暢怎麼也想不到，在洛陽城中，還是大唐的統治非常穩固的天寶初年，竟然就有這樣光天化日執械明傷的事情。便是此前他遭遇的刺殺，或是暗夜，或是城外，絕對沒有人敢在城中行此不法之事！
那位沈郎君細細打量著艷婢魅娘，目光中有讚歎，也有惋惜。
「別殺我，別殺我！」葉暢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卻大叫起來。
「某已經遣人去撫慰過了！」沈溪嘆了口氣：「葉郎君，我知你是好意，只不過我愛婢受傷，我心中混亂如麻，實在是顧不得事情……葉郎君隨從勇武，還請送我回府。」
一瞬間，他心念電轉，要不要救這沈溪。
葉暢的注意力不在這受傷的婢女身上，而是看著沈溪隨從中方才奔得最快之人。
他們這武器一出，便聽到刺客中有人用生硬的唐語喝道：「不相干的人滾開！」
經此一事，沈溪也失去了交談的興緻，一路幾乎不再與葉暢說話，只是到得地頭，才向葉暢致敬：「今日承蒙葉郎君救命之恩，也不知如何報答……葉郎君，咱們後會有期。」
蘇粗腿卻是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