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第五卷 生死經罷恩仇泯

第143章 錄事一職隱玄機

第五卷 生死經罷恩仇泯

第143章 錄事一職隱玄機

兩日啊,這可是寶貴的時間!
故此,洛陽城看似小小的災民安置工作,實際上卻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干係到大唐中樞兩方力量的消長平衡。
「某又不是官……」
葉暢有幾分真才實學,楊慎名等著看,城外的災民們同樣等著看。
葉暢琢磨了一會兒,然後道:「某在大福先寺停留一日,卻不是沒有收穫,以某之意,第一步,應是將城外災民自城北遷至城東,位於建春門與洛水之間,我看有幾塊空地,如今秋收已畢,並未種植,在此先搭建木屋,以備寒冬。」
「韋堅?」
「賢弟不在京中,不知京中如今的傳聞,都說轉運使韋堅,有可能拜相。」楊慎矜委婉地說道。
從楊慎名處得到的支持,主要是口頭上的,除此之外,便是撥了些差役給葉暢支派。葉暢決定先去城北看看災民,故此告辭而去,他背影才離開,屏風後邊,便轉出一個人來。
楊家三兄弟里,楊慎矜清名最盛,目光敏銳,又擅理財,故此被李隆基任命為太府少卿,接替他們父親之職。
葉暢實在無語了,韓朝宗那廝可是開了個好頭!
「胡鬧!」葉暢忍不住在心中大罵了一句。
「這些空地卻是私田。」
這個楊慎名,也是不厚道!
偏偏楊慎名奏轉的《災后應急問對》不為李隆基所重視,這讓楊慎矜看到了一個絕好的機會。
太府少卿雖是貴官,但在朝廷之中,終究只是財計之臣,御史中丞則不然,再進一步,便有可能為相。故此,楊慎矜說起此話時,聲音也不禁有些顫抖。
「真有乃兄之風!」葉暢在心中暗暗嘀咕了一聲。
「前日便遞了名刺來,為何今日才到?」
他這個毛病,不少人知道,可是說出來的人卻並不是很多。
洛陽府庫當中,自然是有糧有錢的,但那些錢糧,卻不是楊慎名能動用。他能動用的,卻又要留下來防備不時之需。
至於前邊加個「權」字,更是臨時的意思。有事時便用,沒事時便解聘,如今稱「權」,另一世稱「臨時工」,不管哪一世,都是最好的攜諉責任的對象。
「一入城中,便為俗事所困,故此晚了。」葉暢也有些慚愧。
一舉多得的事情,何樂而不為。
發粥都是井然有序,沒有什麼爭搶——葉暢在《災后應急方略問對》中反覆強調,災后救援最重要的就是秩序,看過此文的楊慎名自然也非常重視。加上他本身也可以算是能吏,因此,葉暢看到的情形,還算是比較樂觀的。
「這便是關鍵了,以工代賑,終究是要錢糧的,某去何處變出許多錢糧來?」楊慎名嘆息道:「錢糧出自何方,若有錢糧,何須煩勞葉郎君你來!」
今晨霜重,外頭已經報上來,有兩個災民凍死。若是葉暢早些見他,找到解決方法,或許這凍死之人便能緩過來!
因為天氣漸冷,所以清晨的洛陽城籠罩在一片淡淡的霧氣中,便在這霧氣里,葉暢一行人,穿過洛陽城的街坊,向著衙署行來。
他一一說起自己的想法,楊慎名連連點頭,在說完大致框架之後,葉暢又道:「此事說易行難,具體如何去做,我還得親身去看了災民之後再說……總之,無非是以工代賑罷了。」
楊慎名頓時明白了前因後果。
葉暢更為好奇:「這位沈郎君,不知是何家子弟,刺客竟然要刺殺於他?這刺客的身份,莫非有何不妥之處,明公因此為難?」
憑藉另一世的見識,他自然不缺才能,但另一世的經歷,讓他即使到老,也有些憤世嫉俗,故此凡事少有正形,言語更是不肯讓人。這些都是他性格上的缺點,到大唐以來,為此也吃過不少虧。上回長安城外遇刺,離死亡前所未有的接近,讓莫名其妙來到這一世的葉暢開始有些反省。
「如今就看,這位葉十一郎究竟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還是有真才實學了。」楊慎名意識到此舉的真正意義,嘆息著說道。
「愚弟還是不知,兄長為何將希望寄託于這葉十一身上。」
「便是如此,一共是二千三百一十九——如今是二千三百一十七名災民,前些時日還好些,這幾日天氣轉涼,每日都有人凍死。」楊慎名嘆息了一聲:「葉十一,你有什麼好法子,快說吧。」
「大夥看好了。」
「府庫空虛?」葉暢聽得這個消息,也不禁皺起了眉。
「而且,葉暢向來與韓朝宗等較近。」楊慎矜這時又笑了一下:「奇怪的是,韓朝宗一直不舉薦葉十一為入流之官,多是尋他臨時出謀劃策。說來好笑,韓朝宗還以識人薦人聞名於世,先有李太白,後有葉十一,都與之失之交臂……」
「你信此子?」
「俗事……本官倒是聽說,葉郎君與前太樂令曹紹夔在大福先寺擒妖。」楊慎名盯著葉暢:「你可知道,當朝宰相李公,甚為欣賞你的才能,家兄諫議大夫,聞得李公嘗語,『葉十一才智多廣,唯有二憾,其一舉止輕浮,其二言行刻薄,此二者,皆致死之道也。為國家保全人才計,不可使葉十一居顯官。』」
城中雞鳴犬吠聲不絕於耳,早起的人們紛紛出了坊,士女雲集,商旅密布。
「明公所說何事?」葉暢心中一動,開口問道。
對於楊家兄弟來說,這一步是關鍵,若能邁出,宰相可期。但邁不出去,他們家族也就僅此而已了。
野蠻對文明,總是有著自己的優勢,如果文明再陷入內訌,那麼傾覆就為時不遠。
這麼繁華的一座城市,若是歷史不改變的話,在十余年後,會面臨滅頂之災。先是被叛軍佔領,然後又被李唐送給異族傭兵。無數士女,如同這滿城牡丹一般,零落於地,碾壓成泥。
「那沈溪遇刺之事。」楊慎名皺著眉,甚為苦惱:「不曾想……還會有這種麻煩!」
此前李隆基便有意任楊慎矜為御史中丞,以表彰他這些年來開源節流供自己揮霍之功,可是楊慎矜畏懼李林甫,推辭了這份任命。再然後,楊慎矜開始結好李林甫,特別是通過自己的表侄王鉷來與李林甫拉好關係,李林甫對其知趣很是滿意,便又有意舉他為御史中丞。
「我知你志不在此,不過為了便宜行事,本官已經上表朝廷,如長安故例,特聘你為洛陽權錄事。」
韋堅能得李隆基看重,靠的是漕運,直接點說,就是能給三郎皇帝送去錢糧。若楊慎名能在洛陽做得漂亮,證明他們楊家在送錢糧上不遜於韋堅,自然就可以得到李隆基的賞識。
葉暢心中腹誹了幾句,不過他肚子里正暗罵,那邊楊慎名又道:「你志不在此,本官早已知之,權錄事參軍一職,不過是方便你行事。洛陽別處與長安不同,卻有一處都一般,就是滿地權貴,沒有個名頭,便是胥吏差役,你亦驅使不動。」
雖然沒有正面同李適之、韋堅等衝突,但卻是間接幫了李林甫一把,李林甫也希望有善財計者支持。或許正是這個原因,洛陽的災情報到長安去,中樞卻幾乎沒有什麼動靜。
正是這反省,他才會對元載伸出援手。
葉暢與韓朝宗親近,韓朝宗又與李適之親近,故此,能將葉暢拉來為自己效力,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削減了李林甫政敵之力。
這群衣裳襤褸的災民,一個個縮頭縮腦,用火辣的目光,看著粥棚里的十幾口大鍋。
當初李白為求出仕,給以識人薦人聞名的韓朝宗寫信,便是後來的千古名篇《與韓荊州書》,只不過韓朝宗大約是覺得此人言過其實,並未舉薦他。楊慎矜拿這件事情來背後嘲笑韓朝宗,卻不知道韓朝宗的真實用意。
一個差役吆喝了一聲,然後抓起根長筷子,插進了粥鍋之內。
只見那長筷子在粥鍋里歪歪扭扭,雖然有些斜,卻沒有倒下去。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既想馬兒跑,又想馬兒不吃草,哪有這般道理?」葉暢忍不住抱怨道:「方才你還說要什麼便給什麼的!」
「不過,昨日之事,你倒是替本官擋去一災,本官還是要謝謝你。」楊慎名責備完后又道。
懷著這樣的感慨,葉暢來到楊慎名面前。
頓了一頓,楊慎矜又道:「李相有意再拜我為御史中丞。」
錄事原本就不是什麼美差,雖然也有品秩,算得上是入流之官,可是這個官位,原本是為那些不入流的吏員準備的,他們科舉無望,陞官入流,就指望著這個錄事。
「就是加了一個權錄事之職,只怕也驅使不動。」葉暢苦笑道。
要安置災民,第一件事就是要有住宿之所。葉暢雖然沒有親自去城北看災民的居所,但昨日已經打聽過了,災民居所只是茅棚,連風雨都遮不住,更別提保暖了。
「何止為難,刺客倒還罷了,幕後指使,我已知之,卻無奈其何。」楊慎名看了葉暢一眼,話說了一半,沒有繼續說下去:「此事與你無關,刺客也不會報復於你,這個你只管放心。刺殺沈溪倒還罷了,若是再主動刺你,當我大唐甲士如不在么?」
可見「錄事」這個官職定位是多麼尷尬。
楊慎名終究沒有明說沈溪的身份,這背後必有緣故。他不說,葉暢也無法問,他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安置災民上來。
「聖人又欲東巡。」楊慎名一句話,讓葉暢明白了。
這證明施放的粥米多水少,那些災民們發出輕微的喟嘆聲:今日這一餐,算是能吃飽了。
洛陽城是在回蕩的鐘聲中醒來的。
「無妨,最多便到來年開春,這些災民便另有安置,或返鄉重建,或在洛陽城中從業。到時空地上的木屋,便歸這些私田田主就是。木屋所用木料,可由洛水放來,便於運送……」
可是有意和行動是兩回事,若想得到李林甫真正的支持,楊慎矜還得有所行動。
這才十月中,便已經有人凍死,待更冷的十一月、十二月,還會凍死多少?
葉暢這一年來,做得不少事情,便是李隆基、楊玉環都知道他的名聲,間接與他交往,因此,李林甫曉得他,不足為奇。
這都什麼時候了,李隆基這時還想著東巡,雖然夏季洪水災難不是太大,可也造成了幾千災民。
沈溪與葉暢等雖離開,卻也留下了兩名管事與武侯鋪子打交道。因此,楊慎名知沈溪遇刺時,正是閉門鼓響,街上行人尚多,因此當場有不少人看到。事後道葉暢捲入其中,並不足為奇。
楊慎名的身份非同一般,嚴格來說,他乃是前隋宗室,隋煬帝之玄孫。他父親楊崇禮,為太府少卿負責府庫財帛,卻清廉自守。其兄楊慎矜有乃父遺風,慣會理財,為李隆基看中。
「如今也只能如此,兄長難道不信他?」楊慎名向著來人拱手。
以洛陽府之力,乃東都之地,收容兩千余名災民,對於這個百萬人口級別的大城來說,不應是什麼難事。這背後,只怕又有什麼緣故。
皇帝出巡一次,都意味著靡費巨萬,別的不說,隨行的軍士、官吏,數量就要以十萬計。這麼多人吃馬嚼,還有要為這些人奔走的役夫的吃喝,全部加起來,所消耗的絕不是一點半點。
「這個……」
「此子在長安西市,整頓市容,頗有成績,水泥一事,更是給京兆府等一大財源……」楊慎矜兄弟長得都是氣宇軒昂,他一撩眉:「只可惜韓朝宗等看得緊,便是太府,也伸不進手來!賢弟,此次將他邀來,你定要結好於他,讓他財計之略,為我所用!」
這些災民來自於洛陽周邊數縣,葉暢抵達時,恰好是放晨粥之際。
楊慎名頓時明白他的意思。
「至少溫泉宮那邊,陛下是一定會去的。」楊慎名補充了一句,然後苦笑:「故此,本官著實無能為力,想到你當初未有半點援助,便將一村之民自洪災中帶出……本官全力支持你,這兩千余災民,你安置得成吧?」
「錢糧除外!」
「本官說了,要什麼,本官就給什麼。」
讓葉暢奇怪的是,李林甫竟然會如此評價他——這實在是很中懇的評價。
楊慎名很不開心,他遣人去邀葉暢,乃是希望葉暢來救急的,可是葉暢分明早就到了,卻拖了兩日才來見他。
葉暢絕未想到,躲在屏風之後的,就是楊慎名的兄長楊慎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