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生死經罷恩仇泯
第149章 流言積毀困周公
「僥倖在長安城中收得一些。」葉暢面不改色地道。
以楊慎名洛陽令的官爵，拔他充當一個伙長，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可對南霽雲來說，則是完全不同，他雖然一身本領，只因性傲的緣故，不得上司袍澤的喜歡，又沒有遇著什麼好機會，故此一直沒有混到一官半職。
「方才葉錄事說，賊人驅使災民亂奔時，你是第一個反應過來，連發五矢，皆中標的——有可必賞，我拔你為伙長，這些時日，你便跟在葉錄事身邊，定要護衛他周全。」
「今日刺客雖然成擒，卻怕還有餘孽潛伏暗中，某怯懦畏死，請楊公撥一名兵士相隨。」葉暢順竿便往上爬。
「南霽雲。」就在他琢磨著該如何應對時，自己的隊正跑了來：「楊公讓你過去。」
楊慎名離開之後，葉暢便開始勾名單——新送上來的簿冊，將有本領的人一一圈出來——可惜，這些災民中有手藝的不多，想想也必然如此，有手藝的到哪兒都可以憑手藝吃飯，剩餘的當然就是只會種田的了。
對葉暢來說，這是另一世地方政府搞房地產開發空手套白狼的招數，但在此時，卻是一種了不得的手段。楊慎名一家皆以財計聞名，但聽得葉暢這個完整的計劃之後，不禁連連點頭，眼前也閃閃發光：好大的手筆！
南霽雲有些木然地謝過之後，便聽得楊慎名又與葉暢說起災民安置的事情。
「南華經。」葉暢詫異地看了楊慎名一眼。
南霽雲腦子裡嗡的一下，突然間有些不知所措。
楊慎名頓時鬧了個大紅臉。
「安置災民，你還需要什麼？」他公事公辦地問道。
南霽雲頓時也明白，那些富貴子弟為何眼巴巴往城北災民處送糧——葉暢必是向他們漏了口風，他們回去一說，家中反應靈敏的，知道這其中有極大利益，哪有不竭力奉承的！
而且是葉暢，他方才不屑甚至冷嘲熱諷的人給他帶來的。
葉暢卻笑著擺了擺手，示
不過他們三兄弟以清廉和善理財出名，記不得《莊子》中的一個句子，倒也尋常。
「某世代務農，並非世族。」
當初隋時，煬帝以綢纏樹，向胡商誇富，便在洛陽南市。隋末李密縱火燒之，此後大唐時重建，武則天、中宗時，大唐政治重心東移，洛陽幾乎成了首都，故此南市再度繁華起來。只不過隨著李隆基將政治中心遷回長安，如今南市，已經顯得有些雜亂不堪了。
他說這話時，站在離他們較遠處，南霽雲的眉頭皺在一起，有些不屑地看著葉暢。
南霽雲覺得隊正看自己的目光有些怪怪的，他因為本領高強，故此性子頗為倨傲，將這目光當成同情，便理都沒理。
「你要這鋪子做什麼？」感慨完后，楊慎名又問道。
起初時，南霽雲還想著，為何自己得罪了的葉暢會舉薦自己，但聽得葉暢將自己安置災民的計劃一層層和盤托出，他的注意力便轉到這上面來。越聽，他越是驚訝，到後來，他看著葉暢的眼神，完全不一樣了。
「你隨在我身邊，若有危險，能如同我那伴當一般，奮力護衛我么？」
「職責所在，必效死命。」
那隊正氣得牙痒痒的，心中暗罵了一聲「小人得志」。
「某曾在夢中，得仙人賜字。」猶豫了一會兒，葉暢開口，又將那虛無飄渺的仙人尋了出來。
「你便是南霽雲？」楊惟名上下打量這個小小的弓手，覺得他生得果然雄壯，當下問道：「何等出身？」
這個過程當中，除去最初投入閑置的土地之外，朝廷幾乎不出分文，便從富商巨賈處套得大量現錢。所用的人工，足以讓二千余災民都有事可做，甚至還需要向洛陽城招募大量工
一個區區的伙長，便想收買他，未免太瞧不起他南八堂堂男兒了。
楊慎名笑眯眯地看著葉暢，對他甚為滿意。
萬貫被葉暢隨口拋出來，卻是面不改色，南霽雲是窮慣了的，想著萬貫該有多重，便覺得呼吸急促，而那楊慎名也目光一凝。
當初之事，他自己也知道會有不好的影響，比如說，張旭、顏真卿在那事之後，與他的往來就疏遠了些，雖有書信往來，也都只談書法，不及其餘。賀知章致仕時特意去他卧龍谷中小住，在某種程度上便是表態，表明他賀知章本人並不將「夕陽無限好」之事掛在心中，從那以後，此事的影響才淡化了。
「那不就是？某薦你，第一看你有無此才能，第二看你有無此心。至於些許小隙，何足掛齒？」
「那件事情……我問你，這個伙長之職，你做得下來么？」
「原來是出自《南華子》……難怪，難怪，哈哈哈哈，暢然，暢然……這字很好，不過為何從未聽你說起？」
南霽雲性子向來如此，他這一番話說出來，便沒打算能與葉暢和睦相處。因此他炯炯有神的目光，死死盯著葉暢，只待葉暢口出惡言，便推了差使。
南霽雲到了楊慎名面前，抱拳行禮：「某見過明公。」
在他看來，知恩圖報，乃是人的本分，葉暢以此詩動賀知章，令一向賞識其人的賀知章退隱，實在是不該。雖然這不是葉暢本意，葉暢本意乃是以詩挫步步緊逼的元載，因此肚子里彎彎繞繞多的文人可以原諒葉暢，但南霽雲卻難以釋懷。
諸吏員齊齊高興起來，洛陽米貴，居之不易，能白吃一頓酒席，誰都不會嫌棄。
楊慎名並不完全相信，但葉暢究竟要做什麼，只要不違反大唐律令，就和他沒有太多關係。有了葉暢這一萬貫，他心中有了幾分底氣，故此點頭道：「你放手施為就是，要什麼支持，只管與吾說。」
方才葉暢言語中便有親近
想得頭痛，他決意直截了當地相詢，因此葉暢才上馬，他上前牽住韁繩：「葉錄事，某方才得罪了錄事，為何還要薦我？」
楊慎名皺起了眉，葉暢推託之意，他如何看不出來！這廝不免有些不知好歹，還拿出什麼仙人來！
南霽雲方過而立之年，不是那種愣頭青，但他是真不喜葉暢的性子。對葉暢，他早有耳聞，特別是那「夕陽無限好」之句，幾乎所有白頭歌伎，都會唱上這一段。對著賀知章作此詩，南霽雲心中是甚為不齒的。
「葉錄事這便不懂了，若我徑直給他一個隊正也不是不行，只不過麾下兄弟和同僚袍澤未必會服氣，他這般寒微出身，唯有一刀一槍地打拚出來，才能長遠。」楊慎名解釋道：「只要災民安置妥當，他便也有功勞，那時還怕不能陞官進爵？」
南霽雲只覺得怒血翻湧，這廝倒還真是睚眥必報！
「南八有大將之風，且懷忠義之心，頗類漢壽亭侯。」葉暢在旁笑著道：「楊公，區區一個伙長，你也太吝嗇了。」
「得罪？」葉暢笑了起來：「不過是誤會罷了，有什麼得罪的？」
足足一個多時辰，葉暢才將手中的事情忙玩，此時午飯時間都已經錯過，葉暢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唉呀，害得大夥陪我挨餓了，既是如此，除了留下當值的人手，其餘人等隨我去酒樓。」
葉暢仍然沒有動怒，但臉上也沒有愧色。
南霽雲一直在注意葉暢，現在他越發看不透這年輕人了。
一時之間，他無法措辭，還是葉暢，給他補充道：「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他想要在洛陽城中建一座商娛綜合中心，這裡是最好的地方了。
也有皺眉嘟嘴的，那是留下當值的人，葉暢笑嘻嘻地道：「當值的也不必擔憂，我到酒樓，立刻讓他們送食盒來，總不會落下你們！」
楊慎名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方才
唯有南霽雲沒有笑。
一千萬錢！
「千萬錢啊……」楊慎名感慨地嘆了聲，他家資頗豐，但讓他拿出千萬錢的現款來，卻也力所不逮。
「暢然……」楊慎名也博覽群書，因為心中有成見，便覺得這個字是葉暢臨時拿來搪塞自己的，他冷笑起來：「也不知仙人為你取這字，出自何典……」
他為洛陽令，手中的事情多，見災民之事平息下來，當即回城——洛陽城中可不是他這個洛陽令最大，權貴之多，僅亞於長安。災民這邊發生的事情，他還得回去給某些人一個交待。
南霽雲略一猶豫，然後斬釘截鐵地道：「區區伙長，如何做不來？」
南霽雲認定葉暢在楊慎名面前進了讒言，因此語氣甚為冷硬，楊慎名原本對他很好奇，覺得葉暢推薦的人定非一般，可被他這語氣一刺，便也滅了招徠的心思。
葉十一向來以心胸狹隘聞名，自己如此落了他的顏面，他如何會不報復！
旁邊的隊正推了仍在發愣的南霽雲一把：「還不快謝過明公與葉錄事！」
「為令諸豪商信服，某願自私囊中，先取一千萬錢，預購將來北十字街橫街處東頭第一家鋪面。」葉暢又道。
沒有想到，南霽雲這樣草莽漢子，心裏卻還掛著這事。
對舊城進行改造，自然需要花費大量的錢。葉暢的計劃當中，是拿出朝廷控制的南市土地，抵押給南市的富商巨賈，從他們手中借錢來改建街巷，營建店鋪宅邸，再將之出售獲利。
「你倒是有錢。」
楊家三兄弟，慎餘、慎矜、慎名，皆身長玉立，容貌過人，氣度非凡。他笑眯眯地看著葉暢時，葉暢心中不免如同鼓捶一般。
他甚至在琢磨著，是不是替晚輩女郎，招葉暢為婿。
二千余名災民當中，才找出十余個工匠來，這個數字，讓葉暢有些無奈。
「葉錄事上午向某示好，某卻冷言相對。」
「仙人賜你何字？」
這個少
葉暢的計劃，與其說是安置災民，倒不如說是對洛陽城南市的一次大刀闊斧的重建。
這就是指著葉暢的臉罵他心術不正了。
不曾想，自己苦求的機緣，今日竟然來臨了。
他是真詫異，來大唐之後，為了更好地裝遇仙名士，他很是努了把力，《老子》、《莊子》狠狠翻了幾遍，《莊子》中這段「舊國舊都，望之暢然；雖使丘陵草木之緡，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他看過之後，不免生出思鄉之念，因此熟記下來。
「暢然。」葉暢道。
「正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葉郎君好文辭，奈何心術，奈何心術！」
「開個酒樓。」葉暢道。
葉暢假裝羞愧地一笑：「夢中之事，不敢當真，故此從不與人談起，今日若不是楊公相問，某亦不會說起。」
「好！」周圍頓時一片歡呼。
葉暢說到這裏，眉頭揚了揚，很是好奇地問道：「南八，你既直說，某也直問，某上午確實有意示好，你為何拒人於千里之外？」
「住口！」旁邊的賈貓兒聽得他越說越不像話，頓時呵斥道。
不過他心中只有怒氣，卻無懼色。他原是農夫出身，潦倒至今，也不過是一個弓手，就算是絕了升遷之途，又有什麼關係！
「錄事大聞，某聞之久矣。青龍寺中留詩，令賀少監辭官告老，此事有悖恩義之道，某甚不齒。」南霽雲也不隱瞞，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賀監于閣下有舉薦之恩，足下卻以此報之，心術必不正……」
他原以為葉暢是進了讒言，楊慎名來尋他麻煩，至少也要安排些困難的任務與他，卻不曾想，葉暢竟然在楊慎名面前舉薦他！
果然，便見葉暢向這邊點了過來。
萬貫所購的，可不是一個鋪面那麼簡單，葉暢雖未到實地，可對著地圖早就看過，那北十字街橫街東頭，瀕臨運渠，稍加整治，便是風景如畫之所。雖然不是十字街正中那樣四通八達，但交通亦是便利，還有靠近市門的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