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青海長雲暗雪山
第151章 詩河群星耀洛陽
出來相詢的人葉暢認識，乃是張旭的隨從，在長安時，葉暢與張旭見面，這個隨從幾乎都在身邊。
只不過在這裏，姚家人卻不敢囂張，他們對著在洛陽城中無根基的葉暢可以毫無顧忌，可在這裏，要囂張就得看看情形了。北面的尚善坊里可有岐王與薛王在洛陽的宅邸，發生什麼事情，太容易被他們捅到天子面前。
高適、岑參、綦毋潛、劉長卿、儲光儀……
她們原本準備細看一番，因為葉暢不在，只能匆匆離去。可二人才回到車駕之中，便聽得外頭馬蹄聲急，緊接著，十余騎呼嘯而來，到了矮牆前才停住。
看到南霽雲來，姚家的家僕竊竊私語起來，南霽雲沒有理睬他們，徑直入了內。
「好，好，罷了，直接去找葉暢去！」此時情形，姚家之人也不得不退了。
葉暢看了這人一眼，此人有個大酒糟鼻子，面色紅潤，年紀大約接近五十。葉暢對他拱手：「久聞醉仙樓董公之名，日後還要多親近。」
然後他一拍腦袋：「某失禮了，還有諸位才子賢達，意欲結識葉郎君呢。」
這可真是群星燦爛，高適、岑參自不必說，後世邊塞詩名如雷貫耳。綦毋潛乃盛唐時江西第一詩人，劉長卿號稱五言長城，他的「風雪夜歸人」乃是千古名句，儲光儀名聲稍弱，但一談及盛唐時的田園派詩人，必少不得他。
「快請，快請。」張旭的聲音傳了出來。
「便是這裏了。」有人叫道。
「老遲！」車裡的李女郎知道自己車夫的性子，低喚了一聲，車夫滿臉憤憤，卻強自按捺。
「當是前宰相姚崇，他家在洛陽，聽聞子孫皆不成器。」李姓女郎並未花費太長時間，便記起了這位梁國公身份：「若是他……那也難怪。」
不過那綦毋潛……這名字挺熟的啊，似乎也是這個時代的一位著名詩人。
「被人請進靜室了。」丁典事笑道：「你倒是關心葉錄事。」
「這二位，你自是相識，不必介
「葉十一，你躲在這邊……」
張旭當真是給他弄怕了，生怕他又鬧出什麼妖蛾子出來，不就是文人送別的雅會么，有什麼擔心的。自己今日，保證一詩不抄，只跟在眾人身後吹捧就是。
「君看一葉舟，亦是不差。」李頎笑著道。
裏面正歡聲笑語，但隨從一進去，便安靜下來，葉暢心中一動：看來此次張旭相邀，未必是什麼好事啊。
「是什麼人？」李姓女郎問道。
葉暢回頭望了望，卻不相識，他拱了拱手：「足下何人，為何相詢？」
眾多的目光，有的帶著好奇，有的帶著審視，其中不乏惡意者。
倒是杜甫，結為摯友，另一位詩佛王維，卻交惡了。
「抽得好，抽得好！」那軍士也是個犟脾氣，聞言叫道：「有本事就將某抽死於此，若不然，必讓你這狗奴有消受！」
這一鞭子雖然不是真抽，卻讓那車夫忍耐不住，一縱而起。
「城北尚有三十顆首績。」南霽雲厲聲道：「葉錄事有令，未經同意，誰敢闖入土牆一步，便去與這三十顆首績做伴！」
他們縱馬而去，轉眼便入了南市，顯然，是不知道葉暢此時在哪，又不願意在此打聽。李姓女郎見此情形，微微搖頭。
對於著名詩人，葉暢已經麻木了，從最初見到的大曆十才子之一的錢起開始，這短短兩年間，著名詩人葉暢見過的沒有三十位，也接近有二十位了。他心中略微有些遺憾的是，兩次入長安，都未曾見到已經在長安中的李白。
善直也不在。
那些吏員軍官、賈貓兒等伴當都在，但是葉暢卻不在此處。
南霽雲到這裏后，卻發覺姚家人也已經到了。
此時李頎，已經年近半百，目光如炬，隱隱帶著紅光。葉暢頓時向他長揖：「空見蒲桃入漢家之句，有古仁人之風，向來聞知大名，恨
「先看看再說吧……」李姓女郎道。
傳聞之中，姚崇二子無才，果然如此，姚家若是再不幡然醒悟，只怕要滅族了。
他原是要說什麼的，然而就在這時，身後卻傳來爭執之聲，緊接著，門帘被掀開，方才引葉暢來的伴當進來：「有人尋葉錄事。」
「不敢，不敢，聞道葉錄事再造南市，某亦有結識之心，只是俗事纏身，又素昧平生，怕前往拜謁過於冒昧……」董糟丘笑團團的道。
「無妨……我們只是掛記這些災民，不知安置得如何。」李姓女郎淡淡笑道。
不過，葉暢心中有些奇怪，這一群人湊在此處，不知是為何。
進門一看，卻是愣了。
見南霽雲回來，眾人紛紛招呼他入席，這是葉暢掏私囊的宴請，算是答謝大夥這段時間的相助，因此氣氛甚是熱鬧。南霽雲走過去，低聲問道：「葉錄事呢？」
車夫老遲頓時轉怒為喜，他跟著李家人久了，自然知道，李姓女郎問身問就是要將這筆賬記下來。
她雖然笑著與士兵說話，可是士兵卻不覺得溫暖，反而有種清冷之感。倒是旁邊的蔡姓女郎，圓圓的蘋果臉一笑，便露出兩個酒窩，看上去更讓人親近。
「問問他們的身份。」李姓女郎又道。
張旭起身招呼了一聲，眾人當中立於一旁者笑應了聲，但是沒有動，自有使女僮僕上來，加了一張小几，然後布菜奉酒，轉眼之間，便準備好了。
來人緊跟著進來，甚為失禮，但一看到這裏面如此多人，愣了愣。
「不知為何而來？」李姓女郎心中琢磨。
卻是一鞭抽在方才阻著他們的軍士身上：「梁國公府上貴人要入內查看，豈是你能阻撓！」
葉暢不待對方出來，便掀起門帘，含笑而入。進來一年，這間雅室甚為闊大，但仍然坐得滿滿當當，座中有男有女，一個個都向他這邊看過來。
這……可真是一個奢侈的時代，奢侈到隨意到酒樓之中，便
他又繼續介紹屋中餘下諸人，這一介紹，葉暢頓時覺得，自己彷彿置身於星漢之中了。
「一群名士文人。」丁典事說起這個，有些羡慕：「方才葉錄事正與我們喝酒，有人出來相詢，說是某位張公在此，請葉郎君入內……」
他琢磨著要用什麼方法才能打聽到對方身份，不過並沒有糾結太久，對方便主動將自己身份露了出來。
「二位長者，南山一別，已有數月，風采依然，不勝可喜。」葉暢面色不動，仍然照常見禮。
那姚家惡奴被眾人勸開，不過意猶未平，猶自欲闖，正這時，聽得一聲嗡響，然後便覺臉上生風，一枝利箭，擦著他的臉便貫入了土牆之中。
確實是久聞，他記得此人之名，曾入李太白詩：憶昔洛陽董糟丘，為余天津橋南造酒樓。黃金白璧買歌笑，一醉累月輕王侯。
方才那一箭，只要再偏兩寸，必然貫入惡奴腦袋，因此，南霽雲這話喝出來，誰都知道，這是認真的。
「張公在此宴客，是為綦毋潛送行。」那隨從低聲道：「在座尚有幾位……張公有交待，切勿失禮……」
「笑話，區區一個錄事，便敢在洛陽城中發號施令？」
「葉暢呢，快讓葉暢出來拜見我家郎君！」又有人叫道。
車夫頓時來了精神：「一群僕役罷了，倒是氣焰囂張，兩位小娘子，可要仆出面呵斥他們？」
眾人訝然側臉，便見南霽雲騎在馬上，目光森然，盯著這邊。
「是什麼人請的？」他只是略一猶豫，便又問道。
箭尾錚錚顫抖，讓那惡奴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二女在車上向牆內張望，見著那一間間整齊的木屋，都是訝然。她們很清楚，這是葉暢只花了十五日便做到的，這等才能，便是積年官吏，只怕也沒有。
很快士兵便認出，這兩個女郎曾在刺客襲擊葉暢的當日出現，而且與葉暢似乎還很熟悉，當下不敢多看，垂眉低聲道：「葉
被這不速之客打斷了介紹，張旭微微搖頭，今日在酒樓上看到葉暢入內，他原本是無意招呼的，但架不住在座諸人不認識葉暢者好奇，只得請來相見。果然，只要葉暢在，必然有意外發生。
張旭笑著搖了搖頭，董糟丘喜好結識文人，因此雖只是一酒樓店主，可眾人面前還是有些臉面。他離席而來，牽著葉暢，先到了自己左手一幾前：「此趙郡李頎是也。」
只不過就在去年，姚家還遇到一場大難，姚崇之子姚弈被貶，孫姚閎被誅。
「某姚誾，乃故梁國公之孫，方才去南市見汝，汝不在，便尋至此處。」那人也就是二十齣頭的年紀，肅容整冠，向葉暢還禮道：「知葉十一郎乃是妙人，多有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雖然時間已久，姚家聖眷已經不再，但是姚家子孫，卻是依然富貴。姚家宅邸，便位於距離南市不遠的慈惠坊。
「找死，那便成全你！」那惡奴又是幾鞭抽去，被軍士閃過，周圍人紛紛上來相勸，他將鞭子一指，呸了一聲：「就是葉暢在此，某要抽他他也得乖乖站著，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在某面前囂張！」
若不是善直在身邊，葉暢幾乎要以為，那隨從是被人收買了。
「這梁國公是誰？」車駕之中，蔡姓女郎聽到這裏，就甚為不悅，向李姓女郎問道。
這醉仙樓雅間在二樓之上，說話間，葉暢便已經到了門前。聽得裏面傳來隱約的笑語之聲，葉暢沒有立刻進去，那個隨從有意無意側過半個身子，將他前進的道路擋住了。
他們這邊對話，對方自然沒有聽到，但他們車駕正好在大門之前，對方逼過來，少不得也要從他們身邊過。見這車駕樸素，有一僕役揮鞭便甩了個響兒：「滾開，莫要擋著道兒！」
就在這時，張旭指著正在布酒諸女中一女冠裝扮者，鄭重其事地道：「還有一人，葉十一須得相識。」
「某先入內稟報一聲。」隨從低低
被李家惦記著的人，後來的下場，車夫可是見多了。
「你們這些丘八，快些去，讓葉暢出來！」
「某等軍漢，唯知軍令，貴人若覺不對，只管去尋葉錄事就是。」南霽雲當然不介意替葉暢拉一些仇恨。
他們是邊行邊說的，葉暢聽得這句，不由哂然。
眾人見他原本氣勢洶洶而來，此時卻這模樣，知道其中必有隱情。不過座中也有認識他的，董糟丘忙來招呼，不待張旭吩咐，又讓人添了席面。
「正是老夫。」李頎長身而起，向他拱手。
他二人也從長安到洛陽來，讓葉暢始料未及。
南霽雲愣了愣，確實，自己似乎太過關心葉暢了吧。
葉暢一驚：「可是少小幽燕客的李長征？」
醉仙樓在天津橋之南，乃是洛陽城中新開的酒樓，它的位置相當好，在修文坊西北角，隔著尚善坊，正對著天津橋，于樓上甚至可以看到洛水北面的宮城。前隋之時，修文坊乃是國子監所在之地，如今也是洛陽城中達官貴人與風流才子們常聚會的所在，歌女雲集，雅會連日。
「來，來，董糟丘，增設一席，十一郎請入席！」
人群紛紛叫嚷，聽得車駕中的李、蔡二位女郎皺起了眉頭，蔡姓女郎乾脆就撇著嘴道：「好生無禮！」
「反了，反了……」那惡奴嚇得屎尿齊下，全身騷臭逼人，愣在那兒沒有動彈。他旁邊別的惡奴見南霽雲軍士模樣，頓時大叫起來。
葉暢目光一轉，做了個長揖：「見過張公，不意張公竟然也在洛陽……」
南霽雲見姚家人離開，冷冷哼了一聲，將馬上的食盒來下來，分與留守的人吃。他想了想，終究不放心，保護葉暢的安全，乃是他的職責，因此自己顧不得吃，便又上馬，沿著通利坊與南市之間的橫街向西行去。
原來就是這醉仙樓。
自從賀知章致仕之後，張旭、顏真卿與葉暢雖然還有書信往來，但遠不及以前頻繁。葉暢聽聞張旭在此，大為驚訝，便入內雅室，準備拜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