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青海長雲暗雪山
第155章 欲求高卧恐難得
「臣敢不竭心儘力，以報陛下之恩？」李林甫長揖道：「陛下，臣且告退。」
左右內監們齊呼萬歲，不一會兒，酒樂便備，大殿之中又熱鬧起來。已經起身的高力士額頭冒汗，李隆基笑著問道：「高將軍何故汗涔涔而下？」
葉暢很想說，自己的事情確實比岑參的科舉更重要，但是真說了，那麼必然翻臉。若是放在一年之前，翻臉就翻臉，可是經歷這麼多事情，葉暢已經有了別樣的想法。
想到這裏，他忙將丁典事招來：「丁典事，此間之事，今日便交與你了，我有急事，先要回鄉，明公那邊，我已告假，你在此間的功勞，我也一併說了。那錄事一職，我將辭去，並向明公推薦於你……」
小小年紀，便被人稱為「公」，葉暢很是不適應，不過至少不是葉公公。他將交接事宜用最快速度完成，轉身便招呼善直：「善直師，咱們回去收拾行囊！」
「為何如此之急？」善直有些奇怪。
李頎點點頭，無奈地道：「論識人，我等當中，高達夫為最……不過，葉十一，你卻錯了，我們不是即刻動手。」
葉暢咽了口口水，打了個哈哈：「果然是大事……不知有何處某可以效勞的？」
但他又確實不願意跑這一趟。
「誰？」
「自然少不得你葉暢然。」李頎笑道：「無非四字，出錢出人。」
李隆基見他這般惶恐，心中突然又高興起來，哈哈一笑，吩咐左右道：「高將軍一片赤誠，且為他置酒……」
「葉郎君說了，若是幾位需要財物以壯行色，只管與某說就是。」留在洛陽的乃是賈貓兒，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幾人：「不過再過幾日，某也要走了。」
李隆基看了他一眼，神情甚為不悅。
「這個……這個……」
「臣承陛下殊遇，隨扈溫泉宮，如今回來，便處理這些時日積下的事務，卻聽得翰林院學士李白，說出一番話來。臣覺得此事重大，須得稟報陛下。」
「啊？」
葉暢
原本李白頗與人善，因此有「舌粲蓮花」之譽，但受李隆基看重之後，心氣有所變化，頗有倨傲無禮之舉。象是張垍，原本向李隆基舉薦過李白的，如今卻也瞧他不順眼了。
這幾位當中，李頎已經年過半百，高適四十歲，岑參年輕，是二十九歲。高適與岑參倒還罷了，李頎這個年紀……還往邊關湊個啥勁？
去年李白進京，在眾人舉薦之下，他得以入翰林院為學士。之初李隆基愛其才華，頗為青睞，但如今一年多時間過去，李隆基的態度漸漸有些變了。
「追到修武去？」高適搖了搖頭，笑得深沉：「放心，終有再遇之時，他葉十一想要在卧龍谷中高卧……只怕有人不答應！」
高力士心中一驚。
高力士在旁撇了一下嘴，卻不敢說什麼，剛才還被敲打過了，如今能做的，也就是沉默。
「哦？」
話都說到這份上，李頎三人也不好再勸，他們乘興而來，卻是掃興而歸。葉暢見他們離開，以手撫額，長吁了一口氣：「僥倖，僥倖……」
在下首的李林甫做了一個揖：「聖人洪福，天下太平，朝中一切正常……」
葉暢在醉仙樓中的話，輾轉傳到了李白耳中。李白性子容易激動，覺得甚有道理，加之李隆基去了驪山溫泉宮，張垍也相隨而去。李白在翰林院里沒有了約束，一張大嘴巴自然就胡說八道起來，或評或譏，總之就沒有幾句好話。
「葉十一，莫非你也是紙上談兵之輩，口口聲聲說是心憂國事，實際上卻不肯出力？」岑參有些不耐：「你事情再重要，莫非還比某科舉重要不成？」
借他……原來竟是邀他一起，去邊關一游！
「啊！」
因此，他在短暫一愕之後，躬身下去道：「天子巡狩，乃古之制度，天下權柄，不可借予他人——他人若假借天
「這個……某在洛陽尚有事……」
此子雖是有才，但只能為文章墨翰之士，空負戰國縱橫家一流的舌辯機智，卻不是能做實事的。而且眼光也差，管不住嘴，當說的不當說的，都愛胡說八道一番。
「不知李太白又有何等驚人詩作？」李隆基問道。
這三人都是慷慨激昂之人，被他們三人齊認為是大事的，必非一般。
「我三人這些時日雅集之時商議了一番，十一郎你上回所言之事，著實讓人心驚，故此我三人決意遍涉邊關，了解邊情，以備不時之需！」李頎年長，因此他先開口。
葉暢指著自己的鼻尖，見他們三人又點了點頭，當下不由得哭笑不得。
「啊？」
「賢婿，此來有何事啊？」一邊飲酒賞樂，李隆基一邊問道。
他可不願意往邊關跑，要知道此時可沒有火車，花上大半年時間往邊關跑一次，那都算是順利的。他有那麼多計劃，都需要時間，怎麼有空往邊關上跑！
「你方才不是說，洛陽之事不用親歷親為了么？」岑參笑著指他：「葉十一，你好生不爽快！」
葉暢頓時搖頭，自己問這個酒囊飯袋可是白問！
旋即他又皺眉，這三人都是心志堅毅之輩，只怕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打算。
「正是，我三人慾邊行去行，也正是為此。」
「方才分別，為何他又來了？」李隆基心情此時轉好，聞言道：「讓他進來吧。」
「我們決定明年夏時出發，先去朔方盧龍，見識一下較為安定的東北。後年至西北，大後年再去吐蕃……初夏之時，科舉已經放榜，你葉十一也有小半年時間料理家事。」
想到這裏，他跪下叩頭：「臣有瘋疾，偶發狂言，此乃死罪，還請陛下治臣之罪！」
「出錢，你是富家翁，我們三個捆在一起也不如你家底殷實，這盤纏路費，自然是落到你身上。」
不過從他們三人的神情來看，又不是什麼壞事
「這個……殿中炭火甚旺，臣不勝熱，故此汗涔涔而下。」
「某早有謀划此事，聽聞南蠻之地，有木棉可織吉貝布，苛借玉真長公主兩座田莊，準備試種木棉。若能得在，則絲麻之外，又添一物可以衣天下。」葉暢道：「邊關之事，不急在一時，而這木棉種植，卻不可耽擱時令。」
宴樂正酣，那邊有內臣來稟，卻是張垍求見。
善直無所謂地道：「只須能吃飽來，再有酒肉，邊關就邊關……」
高力士知道李隆基並不是在問他，而是在敲打他，他也順著李隆基的話往下答。在他心中，卻是暗暗發誓，再也不就國事發表自己任何看法了。
李林甫退下之後，李隆基嘆了口氣，舒展了一下胳膊：「老了……老了，高將軍，朕已經十年未出長安，天下無事，朕欲將政事全部委託給李林甫，你看如何？」
葉暢張大嘴巴，他向這些人闡述自己對邊疆問題的看法，目的只是想要製造反對和親的輿論，卻不曾想，自己做得似乎過了頭，竟然激起了這三位前往邊關一探的念頭！
「唔，正常便好，朕倦了，先歇一歇，國家大事，有賴於卿了。」
這是明確反對李隆基將權柄完全交與李林甫。
高適笑著指了指天，沒有再答。
「卻是有人自洛陽來，與李白說了些事，李白便在翰林院中傳。」張垍不動聲色地道：「據說葉暢在洛陽城，與張旭等雅集，其間擅自批評如今邊疆之策，李白深以為然……」
「某是說，呃，年後在洛陽尚有事……不對，岑兄，你不是要科舉么？」
南霽雲乃是洛陽城的士兵，葉暢只是返鄉，不可能將他帶走，因此葉暢問都沒問。帶著自己的伴當，他當日中午便動身，離開了洛陽城。
靈機一動，他想到了一個借口：「實不相瞞，三位還記得某曾說過，將來人口滋生，衣食必將不足，至使國家有奇禍？」
可是葉暢心裏還是覺得不安，彷彿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
不是說走就走的旅行就好，除了燒壞了腦殼的，誰會毫無準備就四處亂跑。葉暢鬆了口氣，但緊接著，李頎一句話便讓他又慌了。
「聖人，此番妖言，徒亂民心，且有怨望咒罵之意，不可不懲之。」張垍乘機道。
這分明是強人所難嘛，李頎三人，還真要將他拉下水不可！
一聽和李白相關，李隆基心中就有些煩膩。
「啊？卑職還想跟著葉錄事多學一些……」丁典事訝然，然後感激涕零：「謝過葉公！」
眾人皆是會意，這個天，可不是老天。
他雖然不知道邊關的具體情形，可是大勢卻是了解的，因為李林甫擔心邊將入朝為相的緣故，如今邊疆大理使用胡人，無論哪個方向，盡皆如此。
「不急不成，那三位只怕還不死心，過兩天必定會再來勸說——沒準今日下午就要來。」葉暢急切地道：「這要再來，他們三個有所準備，怕是不容易打發。和尚，你想去邊關一游？」
高力士心裏咯噔一跳：自己猜錯了，陛下是真的年老倦政，而不是懷疑自己與李林甫有所勾通？
他必須給自己維持一個好的人脈圈子，而李頎、高適和岑參，都是可以結納的同伴。
丁典事這近兩個月的時間里，跟在葉暢身邊，鞍前馬後，做了不少事情。葉暢往往只是負責規劃，具體執行，還是丁典事做得多些。這一切葉暢都看在眼中，故此臨別之時，有這一手。
如他的料，下午之時，李頎三人又來尋他，在得知他已經離開洛陽之後，三人面面相覷。
翰林院里自然有嫉妒他才華者盯著他的那張嘴，在張垍回來之後，立刻向張垍報告。
可惜了，他心中暗想，卻不是為了李白。
聽得葉暢對邊事的評論，還有李白的那些抨擊，李隆基勃然大怒：「豎子，何其大胆！」
張垍如獲至寶——這可以一舉讓他瞧不順眼的兩個人同時倒霉，因此也迫不及待便來說與李隆基聽。
李隆基很少露出這樣的老態，特別是在李林甫面前。
張垍雖然掌管翰林院，卻不太管正經政事，一般來都是敘翁婿之情。不一會兒，他出現在李隆基面前，高力士看了他一眼，見他面上帶笑，目光卻閃動，顯是在轉著什麼心思。
「哈哈哈哈……就知道葉十一奇狡如狐，必然會想到的。」高適撫掌笑道。
高力士心中飛快地盤算起來，李林甫能夠有今日，一則是他自己頗有能力，二則是因為他在後宮當中有助力。這助力當中，也包括他高力士。
所謂朋友有通財之誼，此時文人間相互贈送資助乃是常事，葉暢自己第一次離開長安時，賀知章、張旭等人便送了他不少財物。聽得這個要求，葉暢啞然失笑：「好說，好說……不知出人，是看中了某身邊何許人也？」
「果真有此效？」
在他身邊，賈貓兒是最當用的，然後就是善直與南八，這二人主要負責他的安全。葉暢琢磨著，三人可能是要借用這二人，以便旅途安全。善直好說，正嚷著在洛陽太悶，倒是南八，願不願意花上一年半載陪這三位到邊關一游，還要徵求他自己的意見。
「讓這廝給溜了！」岑參大叫道：「去追？」
被高適暗指的人，如今正在長安城興慶宮中。他剛剛從驪山溫泉宮回來，人有些疲累，精神頭也不是很好。
「非是旁人，乃葉十一你也。」
「三位若不信，等來年木棉種成，某送棉衣與三位親身一試就是。」
葉暢一臉苦澀，幾乎要破口大罵起來。
這一次是給他僥倖糊弄過去了。
畢竟是個老人了。
高力士悄悄看了李隆基一眼，李隆基臉上帶著笑：「朝中有何事？」
李頎三人盡皆不語，只是將信將疑地看著葉暢，葉暢迫不得已，又補充道：「況且北地作戰，天寒地凍，將士折損，大半因此。這吉貝布可制棉衣，禦寒之效如同皮裘，若我大唐將士皆能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