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青海長雲暗雪山
第158章 白首相知猶按劍
說完之後，他拍著葉暢道：「既是說不如高卧且加餐，便請某共食吧，早聽聞你葉十一廚藝不遜於易牙，今日得大快朵頤！」
這首詩，此時拿出來，最是應景不過了。唯一讓葉暢有些擔憂的是，這首詩的作者，便是王維本人。葉暢依稀記得，這是王維晚年贈裴迪的作品，應當寫在安史之亂后，此時提前十余年拿出來，不會被人識破。
隨和尚善直學習技擊的葉氏族人當中，這兩個最為出色，他們此次跟葉暢出來，也是葉暢有意培養。
葉暢唯一的要求，就是他們每到一地，便要標明地圖。雖然葉暢知道，讓這些想象力豐富的詩人干這個，只怕會出不少紕漏，但這地圖只是充作個參考。
此時李白正失意之時，灰溜溜地從長安出來，讓他意識到，想在長安那清貴之地熬上去，以期有一日能施展平生抱負，那是極難的。聽得葉暢這建議，他眼前一亮，這倒是一個好出路，憑藉邊功，獲取勛爵！
「是用過，倒是極暖和。」
李白正等著酒上來，聞言精神微振：「十一郎你夢中得詩，名動天下，某倒要洗耳恭聽。」
這些庄頭管事最姦猾，因為遠離主家，莊子里的收益，倒是有近一半被他們巧立名目弄走了。膽子大的，甚至還假借主家之名，行不滿之事，肥了自己的私囊，壞了主人的名聲。
兩天之後，大唐天寶三載的三月初四，葉暢與李白、賈貓兒等離開卧龍谷，第一步目標乃是洛陽。在洛陽只是呆了幾日，葉暢將李白、賈貓兒扔下，自己北上，去了與洛陽隔著黃河的孟州。
葉暢再次皺眉，這次不是為大唐的危機，而是為這兩個莊子。
迎接他的庄頭總管滿不在乎地笑了起來：「郎君這問的可就外行了，那些佃戶，要多少便有多少，每年都有人來哭著喊著為佃戶。」
任何一個封建王朝，構成其軍力基礎的，幾乎都是自耕農。這種自耕農大量破產投靠的現象出現，也就意味著構成其政治穩定基
「你是聰明人，方才那廝自以為聰明，結果被你使喚了，出來捋我虎鬚。」葉暢轉向剩餘的那個管事。
「只管放心。」李白昂然道。
「聽著，我來此處，看中的不是你們這些奴婢的些許好處，你們弄什麼花樣，我一清二楚，只要你們聽話，我便懶得與你們計較。」葉暢樹起兩根手指：「兩個時辰之內，將我要的名冊準備好來，不僅是你那莊子上的，還有方才那蠢貨的。」
必須承認，這世界上是有天才的，葉暢原以為很難讓李白接受的畫圖訓練，卻不曾想，僅僅是一天功夫，他便能將等高線地圖玩得溜轉了。
玉真長公主的兩個莊子便在孟州王屋山下，如今山上正大興土木，為她建今後養老的道觀。葉暢趕到時，還可以看到被驅使著前去服役的百姓。
葉英葉挺將那庄頭拖了出去，來之前葉暢便有交待，因此竟然那庄頭又是大罵又是威脅，他們卻都是聽若未聞。
試想一下，李白畫出的東北邊疆圖吧：此處有山，高萬仞，旁有河，水由天上而來……
「那是必須的。」葉暢頓時有了精神，那些詩是他偷來的，可這廚藝，確實是他自己的啊。
那個管事臉色頓時變了，忙低頭哈腰：「郎君哪裡的話，某最蠢了……」
葉暢再度無語，李白的性子，也太過跳脫了，雖然明知是玩笑，但想起這廝確實有過前科，葉暢還是有些擔心。
李白聽得「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之句，悚然而起，待全詩畢后，他喟然長嘆：「十一郎，汝亦出塵之人，竟然看透如許……這不像你年紀能作啊。」
「當初太宗征高麗，還有今上令大門藝征渤海，我軍吃虧便吃在天氣寒冷兵不耐凍上。若全軍能換上棉衣析被，你想想看，不說萬無一失，但總勝過如今
「是，是，郎君放心，小人是識時務的，卻不像那解老三一般。」那管事乘機道：「這些年，貴主一心向道，莊裡的庶務幾乎不過問，那解老三倚仗著母親乃是貴主身邊得力的媽媽，把持內外，不唯他那邊莊子，就是小人管的莊子，也都聽他的……郎君懲治了他，實是大快人心。」
「不過也難免，你葉十一可是老狐精，自然看透世情。」李白評價葉暢道。
對此，葉暢有些無語，但其背後的考量，葉暢大致也能猜得出來。
「說，說，殺人報仇還是什麼？」李白興緻頓時來了。
兩個庄頭總管，都是玉真長公主面前能說上話的人物，但他們的態度，對自己分明是陽奉陰違。
這方應物麵皮動了動，有些難堪：「卻是先父遊學天下，為籌盤纏，欠了同鄉債務，後來這債務落入仇人手中……後來還不起債，家父與某便被發賣為奴了。」
這種恭維，出自別人之口沒有什麼，可是出自李白之口……大不一樣啊。
「這有何難，依樣畫樣罷了。」聽得葉暢的誇讚，李白不以為然：「不過此等地圖，也只能充為軍機所用，完全沒有美感，實在是辱沒了某家之筆。」
葉暢一開口，不是問田畝數量，而是先問佃戶情形。
他二人上來，直接將那名庄頭總管架起，那庄頭總管卻並不畏懼，大叫道：「某乃玉真長公主府中總管，爾等何許人也，敢對某無禮？」
葉暢與此時三位大詩人都接觸了，杜甫老實人一個，但不失熱血，李白中年憤青，滿腹牢騷，王維恐怕是三人中最聰明也人情最練達者。想想三人經歷，王維官當得最大，便是曾被迫受安祿山偽職，最後亦富貴身名皆得保全，他表面上柔和，實際上卻比李白與杜甫堅韌得多。
李白與李頎、高適和岑參等人，即使未曾見面，也是聞名已久，聽得葉暢介紹他們的計劃后，仕途不順的李白已經心血澎湃。身為浪漫主義詩人，他原本
他原本就計劃趕往孟州，幾日之後，便邀李白同往孟州去。李白不以為然：「十一郎，以往我不知，如今才曉得這卧龍谷給你弄得如此舒適，便是長安的宅邸，也比不過你這邊——你何必四處奔走，為著些蠅頭小利而徒耗精力？」
「好，便如此了！」他一拍手：「某就與那三位同去！」
「此次去，切不可逞血氣之勇，一人一時勝負，無干大局，可幾位若是能通過此行，得出好的定邊之策，可是利國利民之舉。某不才，便在中原，為諸君後盾。」葉暢見他如此爽快，心中倒是有些歉意，這幾人都是慷慨悲歌之士，他們去若是出了什麼意外，自己只怕終身難安。因此，他便多交待了幾句。
打了個冷戰之後，葉暢決定，花上一天功夫，給李白做一點畫圖訓練。
「酌酒與君君自寬，人情翻覆似波瀾。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草色全經細雨濕，花枝欲動春風寒。世事浮云何足問，不如高卧且加餐。」
「你姓方吧，名字倒雅緻……方應物，呵呵，還淳縣人，如何到了公主府中，在此充任管事？」葉暢見他說得吞吞吐吐，似有所顧忌，笑著問起了他的出身來歷。
必須說，時人對李白評價舌粲蓮花是有道理的，他此話說得葉暢心中也有些飄飄然。
一個笑嘻嘻默不作聲，彷彿就在一邊看笑話，另一個回答問題是顧左右而言它，就是不肯真心配合。
「不是私仇，而是國事……李頎、高適與岑參三位，多次邀我一起，踏足邊疆，熟悉邊情，以備不時之需。我忙著這些雜務，實在是無暇，居士代我一行，不知可否？」
「佃戶究竟有多少？」葉暢又問了一句。
那個管事愣了愣，然後恭聲道：「是！」
「大快人心？」葉暢放下名冊，有些驚訝：「莫非解三有欺壓良善不法之事？」
李白一拍頭：
「莊子上的佃戶如何？」
葉暢森然一喝，他身後的兩個葉家族人應聲而出。
李白的到來，讓卧龍谷熱鬧起來，他是個閑不住的性子，最初是東張西望，拉著葉暢要去尋幽訪道。結果發覺葉暢確實忙碌，便開始跟著葉暢四處晃蕩。他又是個好奇的傢伙，見著新奇的東西，總愛開口相詢，弄得葉暢不勝其煩，乾脆讓張休這個同樣問題多多的來相陪。
「這個……」
不過對葉暢來說，自耕農破產……也是件好事，大量無地的勞動力，也能為他推動自己的工業計劃創造條件。
至於落入公主府，對他來說，算是不錯的出路。葉暢沒有細問，又笑著道：「我此次來種木棉，事關重大，你若能立下功勞，葉某願向公主求情，還你父子清白之身，你看如何？」
要的就是沒有美感，葉暢又恭維吹捧了幾句，李白這才得意洋洋，又將注意力轉到了好酒之上。
「告訴我如今有多些佃戶，將名冊登記好，按著年紀、擅長分類。」葉暢沒有著惱，只是平靜地道：「一日之內……不，四個時辰之內，我要這名冊。」
「哈哈……」葉暢大笑道：「起來吧，且與某說說，這解三究竟有些什麼勾當！」
方應物頓時神色大動，感激涕零地下拜：「人豈有願為奴婢者，若得如此，某願為葉郎君效死力！」
正因為看得透看得破，王維半官半隱，獨善其身。
結果這二人湊到一塊，見什麼拆什麼，雖然造成了不少破壞，卻總算讓葉暢可以集中起精神來安排自己的事宜了。
「某不是說了，佃戶數量郎君不用擔心，只要某呼一聲，便有足夠的人手出來……」
但旋即，葉暢便警惕：這可不是自己真正的才華，玩玩可以，不能玩過火。
不到兩個時辰，那個庄頭管事便將名冊拿了過來，葉暢仔細察看，果然按著他的要求，這名單上都註明了年齡、擅長。葉暢翻著名冊，滿意地點了點頭：「好生做
「葉英，葉挺！」
「正值農忙之時，卻驅使百姓做這個……」
確實，若非飽經世事人情練達，哪裡寫得出這樣的詩句來！
玉真長公主的兩座莊園相隔一條小溪，土壤肥沃，而且是難得的連在一起的大片良田。葉暢估計了一下，兩個莊園加起來，萬畝是肯定沒有的，可是七八千畝總是有的。
百姓耽擱了農時，哪怕只是稍稍耽擱，都意味著災難，一批自耕農的破產，就意味著一批土地要被兼并、一群勞力變成奴婢。
「不過是長公主府中的一個奴婢頭目，再是什麼總管，也只是一賤奴罷了。」葉暢到他面前，臉上盡為厭惡之色：「休要以為某不知你這狗奴肚子里的算盤，每年欺下瞞上，從莊子里撈得不少好處吧？從今日起，你這狗奴的好日子到頭了，某向長公主交了三年莊子出息折成的錢財，這三年裡，莊子里的一切，無論是人，還是物，都是某說了算。你這狗奴，還想以管事自居？做夢！拖出去，先打一頓，然後綁在庄前示眾！」
看來……原本以為順利的田莊接收，還是會有麻煩啊。
「呵呵，葉郎君，你可是精貴之身，這稼穡之事，還是我們這些勞累命的來吧，不勞你親自操心……」
葉暢心中暗道，若是我將你這廝忽悠得去種棉花，我華夏詩壇豈不少了許多不朽名篇？他笑著道：「此等雜務，非汝所喜，勉強不來。況且，某正有一事，也需要人相助，居士你來得正好！」
葉暢不為人知地皺了一下眉。
若非如此，僅靠著周邊諸國入內的奴婢，大唐如何能積下三千萬甚至更多的奴婢總數？
「呵呵，青蓮居士這般說可就差了，若沒有我這等人物為了蠅頭小利奔走，哪裡有你如今的舒適？」葉暢聞語，搖頭笑了起來，果然，李白就是不能靜下心來做實際事務，這廝嘛，或許得給他找些活兒：「別的且不提，就說我此去孟州，為的是種植木棉之事，我用南詔來的棉花，製成的棉衣棉被，你可不都是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