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長安不見使人愁
第185章 與虎謀皮豈足誇
「某與吉公共過事，知吉公乃為能吏，某與霍仙奇也打過交道，知道其人實非稱職。欲對付霍仙奇，非吉公不可，旁人出手，都有……」
「稟相公，他卻不是為韓朝宗說情，他說韓朝宗罪無可赦，只求能安老泉林，不敢再有奢望——唯有霍仙奇，以下噬上，葉暢身受韓朝宗厚恩，欲為之復讎，除霍仙奇而後快。」
若沒有見到那李姓女郎，他確實不會如此恭敬，但現在則不同，心裏有了忌憚，神情就不一樣了。
「與我有什麼好處？」吉溫沉吟了會兒：「況且……對付霍仙奇，你哪裡用得著我？」
「原來是李娘子。」葉暢行禮：「我與香雪海的東家相熟，故此掌柜做了錯事，還請李娘子看在我的面上，不與之追究。」
吉溫應該會去對霍仙奇下手，霍仙奇此時扳倒了韓朝宗，正是風頭勁時，若此時不下手，霍仙奇乘著這股風扶搖而上，吉溫手中現在準備的黑材料就沒有用了。
香閣的門帘是閉著的，吉溫又沉吟了會兒，臉上突然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吉溫眼前頓時一亮。
吉溫乃是李林甫一手提拔起來，原本就是為了牽制韓朝宗而存在的。但如今，霍仙奇也投靠了李林甫，不僅如此，還告發了韓朝宗，眼看就要將韓朝宗一舉扳倒。這樣一來，在李林甫心中，難免會生出吉溫不如霍仙奇的看法。
而且，葉暢區區平民……哦，有了個從八品的軍曹參軍銜，就敢在這樣的事情上插手，讓李林甫深為厭惡。李林甫是權力欲極大的人，他絕不會容忍任何人插手他的權柄。
在他等了小半時辰之後，原本那僕人出來說相公要見他，但他還沒有動身，便聽得一個讓他厭惡的聲音道：「吉公先請暫候，某有要務，須急見相公。」
她性子自有洒脫之處，否則也不會以一年輕女郎之身，周遊于長安洛陽之間。她帶著女伴進了香閣，葉暢看了在旁局促不安的司掌柜一眼，也沒
李林甫眉毛頓時輕輕顫了顫，不過臉上卻沒有任何異樣的表情。
「你的意思？」
「吉公可知此次韓京兆被告之事。」葉暢笑眯眯地道：「不知霍仙奇與吉公，誰更得李相看重啊。」
「且慢，且慢，這香閣原為娘子所訂，請娘子入內就是，便是娘子不用，某也不敢僭越了。」
「他真會去對付霍仙奇？」葉暢出來之後，守在門前的南霽雲有些疑惑地道。
回過神來的李姓女郎頓時意識到葉暢的失態，輕咳了一聲，不待葉暢恢復過來，便又是一福：「奴且告退……」
但讓吉溫心思不平的事情發生了。
「只等吉公的好消息。」葉暢道。
他將馬交與差役，自己走了進去，有僕人上前來招待，于門後步廊處放了條長凳，請他坐著等——他算不錯的，有些官員品秩服飾分明比他高，但卻都立於廊外恭候。
吉溫與霍仙奇間，並不和睦，兩人是競爭對手，而且正因為暫時處於同一陣營，所以他們的競爭才會更為激烈。
「他說韓朝宗已無起複之可能，韋堅與皇甫惟明方是相公心腹大患。」
不過看他模樣，應該在那邊有一會兒，到這時才走過來——或許方才與李女郎說話，他也已經看到了。
韋堅這個人本是外戚，他與太子妃韋氏乃是親兄妹，不過他的發跡，卻是因為看到楊家父子善於理財奉迎天子，他便有樣學樣，開鑿運河，轉運糧食，使得江淮一帶的糧食能夠大量進入關中，從而解決了長安周邊的糧食問題。
那李姓女郎悠然神往：「那當是人間仙境……無怪乎葉郎君還尋人造海舟，意欲出海尋覓蓬萊仙境了，人間仙境能如此，那真正的仙境，又不知是怎麼一番景象……」
這是詐胡，但是吉溫並不清楚，吉溫覺得，葉暢身後還有人，不是
葉暢哈哈大笑起來，他的所作所為，談不上小人中的小人，卻也算不上什麼光明正大。
說話的口氣，他彷彿是李林甫的代言人一般。吉溫笑著與他點頭，但目光中，卻儘是冰冷之意。
以吉溫的身份，進宅自是輕易，但想要見李林甫，卻不容易。
終於，霍仙奇志得意滿地走了出來，向著吉溫微頷首：「你可以進去了！」
若葉暢知道這個，定然會木然無語。
他自有打算：對付霍仙奇可以，但是，此事始末必須讓李林甫知道，一來體現自己的忠誠，二來見到那個女郎之後，吉溫更覺得，自己有必要向李林甫挑明。
吉溫笑著拱手，出了門時，沉吟了一下，然後又回望了一眼。
吉溫一開口，便將葉暢給賣了。
說完之後，不等他同意，那人便昂然而入。
忌憚、慶幸、敬畏，各種皆有之。
說到這的時候，葉暢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後繼續道：「皇甫和韋。」
就在這時，葉暢聽得身後傳來聲音：「葉參軍真乃雅人。」
她聲間輕柔，神情飄逸，頗有仙人之姿，葉暢看她這模樣，一時間有些發怔。
帶著這個念頭，吉溫重整了一下思路，然後邁步入內。當他被帶到李林甫面前時，李林甫一手執卷，另一隻手執筆，正在飛快地批閱，他行了禮之後，李林甫微一抬下巴：「坐。」
葉暢說起這兩人，就證明葉暢手中肯定有這二人的某些把柄，準備以此來交換霍仙奇。區區一個霍仙奇，自然是比不上這兩人的價值，但李林甫非常討厭旁人試圖左右他。
李林甫微微愣了一下，哼了聲，韓朝宗當然是必然要去職的，至於要不要窮追猛打讓韓朝宗連命丟掉，李林甫還沒有考慮。
皇甫惟明則是邊將，在出將之前也是朝中重臣，如今在邊境立下戰功，按著以往慣例，他這樣的邊將，
李適之與李林甫併為宰相時日已不短了，這三年來，李適之可謂處處被動，早就不放在李林甫眼中。李林甫只是在等待一個機會，將他徹底推下去。
李娘子一雙明眸在葉暢臉上轉了下，微微泛起羞意：「葉郎君只管放心……從邊關回來了，可安好？」
葉暢愣了愣，自己從邊關回來，她竟然都知道！
「唯有小人才能對付小人。」葉暢道。
輕聲輕語地說到這，他手指頭卻微微在書桌上扣擊起來。
「他就是葉暢？」原先嘴尖舌利的那女子此時愣了愣，然後恍然大悟：「你在洛陽時與蔡家姐姐認識的那位……可是他竟然不記得你了？」
正是霍仙奇。
他態度變化得這麼快，讓葉暢實在不敢相信。
葉暢頓時就笑了，如同他料想的一樣，哪怕是同一陣營，哪怕彼此間並無舊恨，但是吉溫這等人物，絕對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暗害同僚的機會的。
回過頭去，便見吉溫滿臉是笑，團團和氣地走了進來。
如葉暢所分析的那樣，吉溫與霍仙奇關係不可能和睦得起來，兩人在同一陣營，品秩相同，肯定是存在競爭關係。而且兩人的心胸都極是偏狹，根本無法容忍對方爬到自己頭上，或者對自己構成威脅。
「某知矣。」吉溫想了想：「葉參軍還有什麼話要說么？」
旁邊的高官們自恃身份不出聲，但小吏們則免不了竊竊私語，就此事談論一番。吉溫坐在那兒，當真如坐針氈，而他有多難怪，對霍仙奇的恨意膨脹得就有多快。
葉暢這樣說，讓李姓女郎明白了他心意，便又行禮：「如此便承情了。」
過了一會兒，他笑著搖頭：「這小輩倒是膽大，某與韋堅、皇甫惟明同為大唐之臣，都為陛下效力，說什麼心腹大患，這小輩……」
「原來這邊東家與葉郎君有交情，難怪能有這般巧思……香雪海這個名字，奴很喜歡。」
平康坊李林甫宅前，一連片的馬將路口
「此時李相最忌憚之人，並非另一位李相，而是皇甫……」
「霍仙奇頗有羅織成獄之事。」吉溫沉吟了一下，把自己的底牌露出一點給葉暢看。
真正可能威脅到李林甫的，唯有韋堅與皇甫惟明。
不過葉暢料想不到的是，吉溫離開了香雪海，徑直上馬，直奔平康坊而去。
葉暢聽得洛陽，這才想起，此女正是在洛陽時見過幾面的那位道裝女郎。依稀記得，她似乎是姓李，但是名字葉暢卻不知道。
「韓公罷職，乃其自取，心甘情願。但霍仙奇這等小人，以刑誅密告為能，必是來俊臣、周興之輩。此人不去，韓公便是退隱林泉亦難自安。」葉暢淡淡地道：「吉公，此事就要看你了。」
雖然葉暢打動了吉溫的心，他決意要對霍仙奇下手，但是並不意味著他會完全按照葉暢的安排去做。
聰明人一點就透，吉溫頓時明白葉暢想說什麼。
「修武葉暢？我記得他，就是建虹渠獻水泥的那位，楊慎名也說他頗有吏才——他一向與韓朝宗關係好，怎麼，尋著你這邊來了？」李林甫親切地笑了起來。
「只是長安西市之中，寸土寸金，梅園只有不只一畝，若是我卧龍谷中，三里梅林，十里桂徑，那才值得誇耀。」葉暢道。
除了當今天子，誰都沒有這個資格，就是當今天子……這樣的資格還能有多久？
「葉參軍相招，哪敢怠慢，方才在衙署中，實在是不好說話，到處都是耳目，不得不冷淡啊。」吉溫把著葉暢的手臂，絲毫看不出這是一個以冷酷陰險聞名的人。
李林甫一笑，吉溫頓時毛骨悚然，他壓下頭，不敢看，額間卻已以滲出了汗水。
「葉參軍方才想說什麼？」吉溫開門
說到這，葉暢就不說了，一臉裝出來的意味深長，讓吉溫自己去猜去。
「如何動之……」四字一出口，吉溫頓時就不說話了。
「托李娘子的福，一切安好，在邊關上還立了些許微功。」葉暢回應道。
「哼。」微不可聞地哼了一聲后，吉溫收住怒氣，恢復了一臉平靜。
現在就如此跋扈，若他真爬上了自己頭頂，自己哪裡還有活路？
雖然吉溫的神情很微妙，可是葉暢還是看出這一閃而逝的微妙情緒里隱藏的是什麼。
「沒想到吉公來得如此快。」
葉暢琢磨了一下，覺得又不大像。他琢磨間，司掌柜將他與吉溫都引到了另一間靜室，為他們沏好茶之後，便悄悄退出，還沒忘把門帶住。
現在霍仙奇佔了上風，自然要在吉溫面前擺擺威風。只不過，他這一次擺的不是時候。
說是坐，吉溫並沒有坐下去，而是恭敬地立道。好一會兒，李林甫手中的卷宗算是批完了，他放下筆：「你言有急事見我，不知是何事？」
「相公，今日修武葉暢來見卑職。」
禮數是不失的，不過葉暢心裏對李娘子的身份更為好奇，而且對方對他的關注，也讓他有些小小的虛榮。
「這廝這般變化卻是為何？難道說是那個李姓女郎？莫非她也是某位貴主，所以才讓吉溫這般重視？」
李林甫不擔心已經年邁德衰的李適之，可這韋堅與皇甫惟明，都正是年富力強之時。
司掌柜應了一聲，抹了把汗，心中暗自慶幸，這一次看來葉郎君是不會追究了。
韓朝宗雖是與李適之關係親密，但他先天不足，此次被霍仙奇告發后，仕途幾乎斷絕。
「他只是空口白話？」
周圍都在等著李林甫接見的官員都訕然一笑，吉溫臉色微微漲紅，手氣得抖了起來。
「那你來對付他們，豈不是說，你乃小人中的小人了？」旁邊的善直把南霽雲的腹誹說了出來。
葉暢心中如此想，便看到吉溫有些異樣地看了李女郎的背影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