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第七卷 長安不見使人愁

第186章 口含蜜糖腹藏劍

第七卷 長安不見使人愁

第186章 口含蜜糖腹藏劍

「郎君還記得小人!」鄭五極是歡喜下拜:「因為小人做事最上心,如今被提了隊頭,上面派小人來給郎君報喜了。」
葉暢略一琢磨,便招來南霽雲道:「我這有信一封,原本是親自送去玉真觀的,如今既蒙李公相召,便由你替我送去。玉真長公主若問起我,便說被李公請去了。」
葉暢沉吟了會兒,然後答道:「卧龍谷乃天地造化,靈秀所鍾,相公園林則人力極致,巧奪天工。如春蘭秋菊,各有所長,不可比也。」
葉暢卻是一笑。
李林甫自身非文學之士,對於那些文章聞名的文學之士多少存有嫉妒之心,他以王勃評葉暢,明地里是褒揚葉暢年少才高,暗中卻是在說他自負驕傲,可能會和王勃一樣早夭。
他從消費促進財富增加又跨越到農工商三者關係,其跳躍性不可謂不強。李林甫思維敏捷,竟然可以跟得上去。待聽他又細細說到工業如何讓資源變成財富,而商業如何讓財富流通,最後國家如何在這流通中受益,李林甫只覺得,自己眼前豁然開朗,彷彿出現了一片新的天地。
「你不是鄭五么,怎麼是你來這裏?」這日他正察看著資料,卻聽說孟州那邊的管事派了人來,便召進一看,卻是那邊的一個佃戶。
「呵呵,什麼喜,你家媳婦生了個男的還是女的?」
這是葉暢第一次與李林甫相見,他想想心中也有些好笑,此前他兩次在長安城鬧得風聲水起,卻都沒有見到什麼真正的大人物,此次卻在短短數日內,連見著李隆基與李林甫。
他雖是佃農,卻還有些精明,葉暢頓時會意,只怕這個數字還在保密之中。莊子里肯定還有玉真長公主的忠僕存在,但這些人得到的,只會是個大概數字。
高適瞄了一眼,也是神情肅然,稍頓一頓之後道:「他怎麼派人送名刺來?」
「是!」
葉暢有些無語,他一向善辯,可在李林甫面前,似乎這個特長也被壓制住了。
「這話可不能說,若不是你,哪有他們才對,哈哈。」葉暢心情難得愉快,與他開了個玩笑,然後又道:「既是對金童玉女,我得備上紅包禮金……」
鄭五可不知道鄭和這個名字的深刻內涵,聞言頓時歡喜,覺得葉郎君不愧是有大學問的,忙不迭地拜謝,還說要讓兩個還不足三個月的娃兒給葉暢磕頭。葉暢笑著應過之後,鄭五才想起正事:「不過,小人來,卻是田裡的木棉豐收,特來向郎君報喜,二千二百畝田,總共收了二十五萬三千斤棉。」
此等言論,當真是發此時人所未言,便是李林甫,也覺得振聾發聵!
兩人談話的主動權在他手中,這種感覺,讓他覺得非常好。
「為建此園,我極盡奢侈之能事,時評多有譏者,葉暢以為如何?」
他不準備向玉真長公主等保守這個秘密,因為他知道,整個行業鏈條之中,最賺錢的部分並不在於棉花的種植。
「相公建此園所花費用,可動國庫一分一厘,可用公款一銖一文?」
按此時吉貝布在中原的價格,這就是三萬貫以上的收益,扣除成本,也有五六千貫的利潤。
唐的大斤,約當於後世零點六五公斤,這麼一算來,此時棉花產量畝產不過是一百一十五大斤,也就是後世的七十五公斤左右。不過,這是籽棉,而非皮棉,按照鄭五的說法,若折成皮棉,便還要縮掉三分之二的重量。二千二百畝田,總共產皮棉五萬五斤公斤,雖然這有唐時一畝較小的因素在裏面,可放在後世,這數字當真不能算什麼。
「這數字,報到玉真長公主府了么?」葉暢正琢磨著尋誰來舉薦高適,此時心中一動便問道。
「這似乎不多啊?」
「依你之意,反倒是窮奢極欲能令朝廷富裕了?當真是奇論,葉十一,你這倒是言人所不能言了。」李林甫笑著說道。
李林甫並沒有在屋裡見他,而是在後偏院的一座小園子里,葉暢入內走的也是側門。當葉暢進入這小院之後,便看到一個人在一小池旁,身邊有燒蜂窩煤的暖爐,身上穿著厚厚的狐裘,面色和靄,未語先笑。
「孟州來了人,說是木棉豐收了——兩千畝收了二十五萬大斤的棉花。」
「興盡便散,長安也就是這麼回事。」高適目光在葉暢面上打了個轉:「倒是十一郎你,今日甚是歡喜的模樣,不知是為何啊?」
產業鏈這個詞,高適早就接受了,不過他還是想不明白,葉暢為什麼會高興到這個地步。
葉暢也樂於用這種方式培養自己的親信,鄭五能在短短一年時間內升到隊頭,多半是個好的莊客,給他子女取名,拉近彼此間的關係,也是一件好事。
「葉十一見識卓越,看我這園林如何?」見葉暢無語,李林甫笑道。
名刺上只有這三個字,寫得也實在算不上美觀,但卻有一種無與倫比的凌厲。
這讓李林甫險些忘了此次召葉暢來的來意。
「某以為時評者頗陋矣。」
跟著青衣人,葉暢只帶著善直到了李林甫府。就像傳聞中的那樣,李林甫的府邸極盡奢華,台榭相連,亭樓互望,幾不亞於王公。
「確實不多,不過是因為第一年種罷了,只要風調雨順,以後還會增,估計幾年後,兩千畝便能收五十萬斤,那個時候,這木棉產業,便是無盡財富……」
聲音沉穩和緩,聽上去當真象是一位寬厚長者。
此時所謂的理財能手,不過就是收稅能手罷了,能如葉暢一般,從宏觀上分析經濟運行者,絕無僅有。嚴格來說葉暢也只是半瓶水晃蕩,但來自商品經濟高度發達的另一世的觀念,在此際還是有劃時代的衝擊力。
正是李林甫。
葉暢接來一看,不禁神情大變。
「既是如此,相公建此園,必大有益於國家。」葉暢笑著道:「相公之錢,藏於窖中,不過鏽蝕為泥,存於庫房,不過供鼠為榻。如今用於建園,須購買木料土石,這般經營木料土石之商便可獲利,唯其獲利,方有餘錢繳納國稅。建園用工,則工匠可得衣食,可有餘糧養家糊口。故此,葉某以為,建此園乃大有益於國家也。」
「很好,很好!」葉暢笑道:「你遠來辛苦,先歇息去,在長安城轉轉,給你家娘子和兩娃兒買些東西去吧,若是沒有錢,只管尋這香雪海的賬上支取。」
「若是朝廷改弦更張,農工俱以為本,四萬萬貫錢何足道哉。」葉暢又道:「農為國富之基,工為國富之根,商為國富之干,古人唯以農為本,實是陋矣。」
「郎君連這個都記得……」鄭五更是興奮:「是一雙兒女,雙胞胎,若不是郎君恩德,哪有他們!」
說到這裏,葉暢難以按捺住興奮:「達夫兄,你可知道,這不僅僅是錢的問題,更是一項惠及萬民的產業鏈!」
這其實是說給他聽的,若是李林甫要為難於葉暢,那麼至少要顧忌一下玉真長公主。
他正待細問,這時南霽雲卻進來:「外邊來了人,這是名刺。」
「自然未有,某豈是這等人物!」
見到葉暢,其人離開小池,略行兩步,算是相迎:「可是葉暢然葉十一?」
「既是如此,男孩兒便為鄭和,女孩兒小字巧娘,你看如何?」
「相公撥冗賜見,葉暢受寵若驚,天氣寒冷,相公身荷國事,不可久處室外,還請入屋。」葉暢道。
「區區葉暢,可是李相公在前?」葉暢長揖前趨道。
一句話便讓葉暢愣住了。
李林甫其人,時評便是口有蜜,慣會說些暖人心的話語。葉暢在他面前表露關懷,卻是小巫見大巫了,只見李林甫隨手一指:「有葉十一所獻石炭爐,冷有何懼?況且葉十一方才從邊關苦寒之地立功回來,那邊的罪你和將士們能受,我這裏些許冷又算得了什麼?」
那青衣人露出意味深長的笑來。
葉暢並不知道吉溫已經將他賣了,他本來以為這種私下交易,吉溫只會對李林甫隱瞞,卻不曾想,吉溫這廝竟然會將一切對李林甫和盤托出。
「棉花摘完不久,得知郎君回來的消息,上頭便派了小人來,如今長公主那邊,應該有數字,但未必准。」鄭五小聲地說道。
「我去見見此人,達夫兄請稍候。」葉暢道。
「達夫兄今日回來得挺早啊。」
葉暢隨口便是四萬萬貫錢,李林甫嚇了一大跳:「朝廷如何能有四萬萬貫錢!」
足足說了一個多時辰,葉暢口乾舌燥,李林甫才揮手道:「與我入內說話……葉十一,你以為本相如何?」
二人話語中各帶機鋒,李林甫聽得他這樣答,哈哈大笑起來:「不愧是葉十一郎,當真是少年才高,王勃之流亦不及也。」
李林甫。
他出來后,看到的是一個青衣人,約摸四十余歲,看上去應該是李林甫的幕僚。見著他后,這青衣人便露出笑:「李公有請,葉參軍若是不忙,請隨我來吧。」
「棉花一共收了二十五萬三千斤……是大斤?」葉暢聽得這個數字,也不禁喜道。
他神情看上去是挺讚賞的,但實際上什麼態度,唯有他自己知道了。
信是給玉真長公主的,此時葉暢覺得,不用主動去尋玉真長公主了。只要看到這封信,想必這位李隆基的妹妹會迫不及待地來尋他才是。
「莊子上給了,給了一個月足月的假,還給了雞和肉,郎君……」
李林甫為何能夠得李隆基寵信,在相位上盤踞如此久的時間?無非就是想方設法逢迎李隆基的奢侈慾望。別人可以勸諫,他卻不能勸諫,而且還得絞盡腦汁,維持因為李隆基的窮奢極欲而搖搖欲墜的大唐經濟。
「所謂流水不腐,戶樞不螻。一國之財富,唯有流動起來,方能令其國富強。以錢為例,若是家家戶戶收得銅錢,都藏於窖中,市面缺錢則物價必騰貴,物價貴則百業俱損,百業俱損則朝廷稅賦無憑……」
「聽聞你卧龍谷亦有仙境之稱,不知與此相比,又能如何?」
「未取呢,還請郎君賜名。」鄭五是個會來事的,雖然在家裡早琢磨好了名字,可一聽葉暢問,靈機一動便答道。
「美輪美奐,幾疑仙境。」
瞧瞧李隆基這些年來用來管財務的都是些什麼人:宇文融、楊崇禮、韋堅,此三人可都不是他李林甫舉薦提拔的,他們當中,好一點的懂得節流,差一點的就只知收刮。他們弄一大筆錢財去討好了天子,升官發財不在話下,但留下的爛攤子,卻要李林甫收拾!
寫完之後,他正準備命人將信送到玉真觀去,恰恰這時,看到高適走了進來。
葉暢也明白其所指,不過這時候他還是裝不知道為好,太聰明了,總不會有什麼好處。
特別是對李林甫而言。
「不知道……」葉暢心中突的一跳,想到自己與吉溫的密謀,若說哪兒容易出意外,非此處莫屬。
「哦?」
玉真長公主不適合為舉薦人,但玉真長公主在京城裡人面廣,她來找這個舉薦人完全沒有問題。
「你細說說。」他吸了口氣然後道。
「老朽李林甫是也。」
但在此時的大唐,卻已經相當了不起的了。即使是製成棉衣,也可以製成兩萬件以上了。
打發走鄭五,葉暢起身,背著手在屋子裡轉了轉,然後回到座位之上,開始提筆寫信。
他心中並不著急,這兩日便留在香雪海,察看香雪海搜集的情報,想法子聯絡朝中有力人物,爭取將高適儘快舉薦上去。
「莊子上是莊子上的,我的是我的。」葉暢掏出個荷包,從裏面拿出兩枚金鑄的錢來,推了過去:「這可是我回來后聽得的最好消息,取名沒有?」
跟隨在李林甫身邊日久,如何能不懂葉暢的意思。
「窮奢極欲自然不能令朝廷富裕,要看這錢花在哪兒、花多少了。辟如說,朝廷手中有四萬萬貫錢,若是將這四萬萬貫錢撒在長安洛陽,雖是一時間朝廷收入會增加,但令長安洛陽宅價騰貴之後患則無窮盡。可若是用在修橋鋪路、興修水利、開礦辦場,則能使產業興盛,雖一時難見其利,卻為百世之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