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長安不見使人愁
第194章 血海黃衫亦飄香
「恁的廢話，有膽子你們就闖！」南霽雲在茶樓口喚了一聲。
他希望能從二人口中聽到一個詞：兵諫。
葉暢從樓上伸出頭，向著外邊望去，臉上帶著冷冷的笑：「怎麼就走了？還有些垃圾沒帶走啊。」
他所在的酒樓，與香雪海相對，他伸頭出窗，便也與葉暢斜斜相對。
「也不知趕得上趕不上，若是趕上了，多少要為葉暢留幾分顏面。」他心中暗想。
那潑皮依言便上前沖，他這條賤命，早有人花了一百貫買下，若是真被打傷打死，還有后賞，因此在猶豫好一會兒之後，他還是做出了選擇。
那潑皮肚子上抽著刀，在地上滾了兩滾，乘機將藏著的豬尿泡兒擠破，一大團污血滲了出來，看上去模樣凄慘無比。他哀嚎呼痛，這聲音彷彿是個信號，頓時大街小巷裡竄出數十上百個人來。
嘩啦一聲，隨著這具屍體被看見，惡仆們連滾帶爬，從茶樓中逃了出去，整個茶樓大堂里，頓時空空蕩蕩，只剩餘一片狼藉。
「如今裴尚書已經去職，李相公自危，情形很不對了，要驅走李林甫，須得快些了！」李亨有些焦躁地道。
王忠嗣隨意附和了兩聲，李亨見這兩位軍中重將都支持自己，算是心中稍安。不過他還是叮嚀了一句：「老賊不死，孤不自安，一切都仰賴諸卿了，越快越好！」
「大爺我有錢，為何不讓我進？」
「正是，臣此番從隴右歸來，見其獨斷朝綱，朝中群臣不陛見聖人，卻蝟聚其門下……八佾舞于庭尚不可忍，何況如此！」皇甫惟明道：「臣願替殿下，驅之獠！」
葉暢在樓上笑吟吟往下看，神情鎮定，渾然沒有怒意。
皇甫惟明、王忠嗣都是李亨在為王時的舊友，皇甫惟明乃是委派給他的臣屬，而王忠嗣則養于宮中，與李亨更是熟慣。但此時，兩人都是邊關重將，他們出現在韋堅這個外戚宅中已經是不對，在此密見太子李亨，傳出去更是
這一幕讓樓上的葉暢「噫」了聲：「倒是玩出了不同的花樣。」
三具屍體倒了下去，衝上來的惡仆們嘩然而退：他們來此鬧事不假，原本以為最多就是打斷骨頭之類的結果，像現在這般連丟三條性命，這等可怖之事，讓他們哪有不膽戰而潰的！
黃衫客將手中的鐵骨朵在樓梯扶手上一頓，上面的血內與腦漿頓時一起落了下去，黃衫客冷冷一笑，這鐵骨朵原本該打的，不是這些惡奴刁仆啊。
「不平之事，某為命官，理當處之。」韋堅道：「葉十一，你以為這是何處，豈容你這宵小橫行！」
長安城人心中的葉暢，只是一個有奇智擅機巧的少年詩人，卻不曾想過，這是一個已經不只一次動手殺人的狠角色。無論是長安洛陽，還是河西九曲，葉暢在當殺人時，從來不會猶豫。
「孤不能在此多耽擱，先走一步。」李亨又道：「諸卿保重。」
來找麻煩的只道葉暢身邊唯有善直、南八善戰，卻不知葉暢這幾日沒有閑著，竟然將這個黃衫客也攬在了身邊。
此次鬧事，他是牽頭者，此時也唯有最先出來，其餘幾家才會跟進。
盧杞心中如此想，便想要從人群中擠到韋諒所在的酒樓門口，攔住韋諒其人。
李亨進門之後，目光掃了掃，便看到了自己要見的人。
當然，李亨希望兵諫的結果，可不只是除了一個李林甫那麼簡單。他父皇在寶座上坐了幾十年，如今倦于政事，也該放放權，去當太上皇安享歡愉了。
「殿下放心，今日長安城中的耳目，都去盯著香雪海了，殿下來時只要小心謹慎，不會有人覺察。」韋堅見李亨神情有些不安，便捋須笑道：「而且，李林甫幼女空娘，據聞也到了香雪海。」
王忠嗣心裏卻覺得有些不對，「安心」若是再加上個「去吧」，可不是什麼好話。
裴寬曾是李林甫強有力
一潑皮模樣的人跳著腳，在香雪海門前叫罵，在他面前，香雪海的夥計將他擋在門外。
故此，那些退到香雪海外的惡仆們紛紛回頭，尋找自己家的主人。這種情形之下，在相鄰的酒樓或者院落中看熱鬧的人，不得不出來了。
大唐大半兵力都在此二人手中，而且他們離長安近，若他們發動兵諫，在其餘諸鎮反應過來之前，大局便可以定下。
王忠嗣神情肅然，卻是未發一言。今日密會，他心中多少有些不情願，不過想到舊日情誼，他還是來了。
這黃衫客乃是新近崛起的京中豪俠，向來與蕭白朗、賈貓兒等人交好，有著一身好本領，因為喜著黃衣，京中遊俠兒皆以「黃衫客」呼之，而忘其名！
葉暢果然有所依恃，而且他已經逼得韋諒不得不出頭，這句話傳了出去，韋諒卻忍氣吞聲的話，他定然要成長安城中的笑柄。
這話雖然說得慷慨，可是眾人都明白，大話易說，實事難辦。李林甫專權多年，豈是那麼容易被驅走的！
他揮了揮手，頓時有人將那三具屍體拖著便扔了出去。
這就是打臉，那些唆使家奴來搗亂的傢伙，現在退無可退。若是就此偃旗息鼓，豈不意味著他們怕了葉暢的雷霆手段，而且以後便是再使喚人來搗亂也不會有人響應。
韋諒面色陰沉，葉暢這一句話，可是將他們幾家都罵了。
「殿下安心！」皇甫惟明道。
「皇甫卿，王卿，許久不見了！」
另外，葉暢對他來說，還有一層淵源。他女兒嫁與了元載，去年難產，是葉暢以產鉗救了性命。此事王忠嗣知之甚詳，因此，他也希望今天葉暢不要真吃大虧。
「是……是黃衫客
隨著一片呼喝之聲，這百十個人便向香雪海沖了過去。南霽雲與善直等出來相迎，結果一動手，便覺得不對，這百十人當中，少說也有十餘人都是精擅技擊的好手，就是比他二人手段差上些許，卻也壞不到哪裡去，頓時就將他們牢牢纏住。
「沖！」
葉暢循聲望來，露出快意地笑：「幾隻被蠢主人拋棄的瘋狗，殺了便殺了，也算是替長安城百姓除禍害——怎麼，韋戶曹意欲替其抱不平？」
但最為踴躍者才從樓梯口冒出頭來，迎面便是一劍，透心而穿！
向上望去，只看到一漢子身著黃裳昂然而立，手中執著一柄劍，面色肅然。他將手中劍往地上一擱，順手又從旁邊拿出一鐵骨朵來。
那潑皮跺腳大罵好一會兒，卻發覺眼前諸人只是攔著不讓他進去，沒有一人介面，他想要進去，卻是被攔著不讓。
韋諒此時臉色蒼白，地上的屍體，讓他手足發冷。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自己一退，今後在長安城中就成了笑柄。
他說完之後，便起身離開，前後在韋堅的宅中，還沒有呆上小半時辰。送走李亨之後，這邊眾人，也都散了去，王忠嗣原本是想著回自己住處，但不知為何，卻改了主意：「去西市。」
李亨一邊說，一邊看著皇甫惟明與王忠嗣的神情。雖然心急，他說話還是很謹慎的。
如今蕭白朗在他帳下效力，原本王忠嗣只是召他去教授足球的，卻不曾想這廝對於軍務也頗有興趣，因此王忠嗣任命他為一個倉曹，負責管理軍械。但王忠嗣本著人才難得的心思，還是想把葉暢弄到自己帳下。
必須阻止韋諒當上！
「犬子亦是殿下外侄，為殿下效力，乃理當應當之事。」韋堅道：「原本想是等著年後元宵時設私宴請皇甫與王二公來此，此番難得機會，如何能錯過！」
除了韋堅這個妻舅之外，在此等候他的，還有皇甫惟
「不服氣你來咬我啊。」葉暢伸頭道：「替瘋狗出面張目，莫非你就是瘋狗的蠢主人，或者也是瘋狗？」
特別是在李亨來之前，與皇甫惟明討論了一下葉暢的情形之後，王忠嗣更覺如此。
「此地不是有錢就可以進來的。」有人接了一聲道。
茶樓里的夥計只能紛紛走避，這些人意猶未盡，又向樓上衝來——樓上便是有貴人，不小心被他們誤傷了，只要無大礙，要怪罪的也是惹起事端的葉暢，而不會是他們背後的主人。
不過楊玉環卻不能陪他——這個狐媚女子，當誅之！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如此，沖啊！」
此語傳入盧杞耳中，盧杞面色大變。
似乎是示意他不要出來，但是韋諒此時沒有辦法細思了。
這兩員掌握著大唐近一半武力的邊境重將，此時都在朝中，見著李亨笑著過來，二人都是深拜下去。
「倒是聲東擊西的好戲，只是損了令郎聲名。」
在場諸人也都明白這一點。
不待屍體倒地，那執劍者拔劍再刺，又將一人破喉刺倒！
轉眼之間，兩人屍橫于地，鮮血順著樓梯口向下流淌，讓原本飄蕩著茶葉清香的香雪海中，瀰漫著一股血腥氣息。
想到自己背後的勢力，甚至包括父親和幾位重臣的默許，他在樓上揚聲道：「長安城中，竟然有這等事情，豪強當街殺人？」
衝上樓梯的惡奴退回，大堂中的惡奴卻還想向上，眾人擠在狹小的樓道上，一時進退兩難。那邊黃衫客凜然而下，手中鐵骨朵猶自高舉，他腳一挑，一具屍體便飛起，砸在擁擠在樓梯口的惡仆身上，頓時驚叫哭嚎聲響成了一片。
「這倒是奇了，長安城中開鋪子，有錢卻不可以進……」
「正是，時不我待。」皇甫惟明在旁插口道。
三具新鮮出爐的屍體便躺在香雪海門口，而外邊遠近，看熱鬧的人里臉色白了一片。
「我在此不可過多耽擱……皇甫卿，王卿，你們有何策，說與
「正是韓某。」那人揮起鐵骨朵，然後第三人的頭顱頓時碎開，整個人都倒了下去。
他定了定神，邁步便要上前，目光一轉，卻看到底下看熱鬧的人群當中，盧杞在向這邊打手勢。
「自古以來，未曾聽聞將來客拒之門外的商家，你這香雪海倒是讓人覺得出奇了……莫非香雪海里有見不得人的東西，不讓我們進去瞧？」
皇甫惟明慨然又道：「殿下放心，我與老賊不共戴天……我今年在隴右頗有功勞，老賊壓制不賞，如今我已收集老賊罪狀，只等時機，我能再面見陛下，便當面陳辭。陛下雖寵信老賊，卻不昏聵，必能驅逐老賊。等老賊待罪州郡，殺之不過如屠一狗耳！」
此時香雪海已經劍拔弩張。
「如今局勢危急，非是孤過於小心。」李亨嘆了口氣：「李林甫必不容孤，其耳目遍布，氣焰熏天，不可不慎之。」
「這茶樓仗勢欺人，草菅人命！」
李林甫初時為拍武惠妃馬屁，害死了三庶人，想要將壽王李瑁推上太子的寶座。但是李隆基還是選了李亨，此事讓李亨與李林甫的關係根本不可調和。李亨日思夜想的事情，第一是登基繼位，第二就是誅殺李林甫；而李林甫同樣百般謀划的事情，第一是固權保位，第二就是廢了太子李亨。
自然有人擋著他，哪知那潑皮猛然拔出柄牛耳尖刀來，往著自己的肚子上一插，然後就勢倒地：「殺人了，殺人了！」
上沖者此時都愣住了，他們沒有想到，樓梯口處之人，竟然會如此果決，當真可謂殺人不眨眼！
其餘人乘機衝散茶樓夥計的阻攔，進了店中，而原本坐在店裡的一些人也乘勢而起，開始打砸。轉眼之間，大堂一樓，便已經亂成了一團，剛制辦補齊的傢具物什，被砸成了滿地碎片！
西市那邊鬧得情形怎麼樣了還不知道，但是王忠嗣對於葉暢這個人相當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