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長安不見使人愁
第195章 如墜冰窖座針氈
他如何會在這裏！
「韋諒那小小戶曹，也敢砸高將軍的茶樓，這背後若是沒有人唆使，誰能相信？誰是最合適的人選，毫無疑問，便是這丑鬼了。」
他只知道這黃衫客姓韓，口音倒是關中一帶的，但具體姓名，黃衫客卻是不說。
至於說他與韓朝宗交好，本應該是李適之、韋堅等人同一陣營中人，葉暢更是不屑，他幾次受壓，這些所謂同一陣營中人幾曾伸出過援手？相反，李適之之子還有眼前的韋堅之子，待他都如寇讎。更何況葉暢交好韓朝宗，但韓朝宗被李適之等連累待罪，李適之與韋堅亦對此不聞不問，完全沒有救援之意。
「大言不慚！」韋諒見自己身邊人多，一揮手：「拿下，殺人者立斃於此！」
對於韋諒，葉暢當真是完全沒有什麼心理負擔。此人父親為了邀寵于天子，在修運河時乘機征掠，葉暢初次入長安時見到關內田地荒廢，此人之父韋堅出力甚多。上次廣運潭的熱鬧，也可以看出其父不過是竭天下財力而一己之私。而韋諒本人，葉暢眼見他僭使儀仗，鞭笞行人，所作所為，令人憤慨。
韋諒這次聽出聲音不對，面色肅然看向那年輕人，他身邊的惡仆當中有人便衝著那年輕人去：「哪兒露出的玩意，竟然敢對著咱們戶曹叫嚷！」
太子李亨，見了高力士，也要稱之「二兄」，諸王公主呼之阿翁，駙馬輩喚他「爺」，便是李隆基，於人前呼之，也多為「高將軍」而不名之。高力士並不擅權，聲名甚好，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乃是天子李隆基心腹中的心腹，他在李隆基面前說話的份量，絕不在宰執重臣之下。
韋諒額頭冒的汗更多了，他父親是韋堅，對於高力士，自然不陌生。
就在葉暢的笑聲中，韋諒已經邁步上了樓梯口。
「參軍多禮，且去自便。」高力士的聲音很客氣。
「為何不幹凈利落地了結了這丑鬼，方才咱們做得很乾凈，沒有人
韋諒站在那邊，汗滾滾而下，他的人盯著香雪海，高力士必不是從正門而入，應該是後門。也就是說，高力士是配合葉暢演這一台戲。
「卑職不敢，卑職有罪，還請高將軍念在家父份上，寬恕則個！」他彎腰深揖，根本不敢抬頭，便這樣杵在帘子前。
「哼！」韋諒不傻，他確實對香雪海有意，可此時卻不能說出來。
老僕李肥不動聲色地道：「小娘子，當行咧，回去遲了，相公怕會責怪。」
韋諒心中頓時涼了半截，旋即意識到，盧杞定然也是看到高力士離開了。以盧杞心性，發覺事情竟然變得如此不可收拾，特別是干係到高力士這樣的天子近臣，他會做什麼選擇？
高力士走了半晌，韋諒仍然保持著那姿勢站在那邊，有人推了他一把，他才踉蹌一下，回過神來。
「縱兇殺人，橫行不法，葉暢，你還不速速就縛？」韋諒一指葉暢，厲聲道。
更何況，最危險的敵人，乃是剛才還是他盟友和靠山的韋諒。
他失魂落魄走出來，卻不知在人群之中，剛剛趕到的王忠嗣看到這一幕，眼神有些異樣。
「失禮？咱看到的卻是你威風凜凜呢。」高力士淡淡的聲音傳了出來。
這絕對不是韋諒能承受的後果，甚至他父親韋堅也承受不起。當然，若是他們知道高力士只是個幌子，葉暢把香雪海送給的真正主人是楊玉環，只怕他們更會魂飛魄散。
更重要的是李白的面子——這廝抱著酒罈子四處爛醉，雖然誤了公事，但倒結交了不少好友。
「急的可不只是葉郎君，不過我這鐵骨朵，乃重器，不可輕揮之，一揮必定乾坤。」黃衫客笑道。
隨著這一聲喝，只見某間雅室門帘掀起，一個面白無須的年輕人走了出來。
韋諒看向此人，並不認識，他再度催促：「動手！」
躁動的家奴們總算被制住了，韋諒來到那帘子前，想要去掀
「韋兄，莫去，莫上葉暢之當！」他叫道。
自己……砸的是高力士的鋪子？
「頂罪？」
「縱兇殺人……你是說這些白日執刃擅闖私宅的兇徒么？」葉暢慢條斯理地道：「某受人相邀，在此飲茶，這些人不由分說上來，意圖謀害茶樓主人，某不憤殺之，這是見義勇為，乃義士之所為，朝廷當會旌表才對。」
葉暢拍了一下韋諒的肩：「韋戶曹，有件事情還忘了稟報韋戶曹一聲，這鋪子，某已經轉給高將軍了——哈哈，韋戶曹帶著人砸了高將軍的茶樓，當真是膽大啊。」
那惡仆卻沒有收住手，一把推在年輕人胸前，年輕人唉的一聲叫喚，就坐倒在地，那門帘自然也就放下了。
「高……高將軍！」他在簾外猶豫了會兒，終於開口：「不知將軍在此，卑職……卑職失禮了。」
盧杞擠到門前，正迎著韋諒。
必須……除了韋家父子，唯有扳倒他們，才能避免被他們拋出去充當替罪羊的命運。
葉暢臉上卻絲毫沒有驚怒，只是譏嘲地看著他：「拿下我？是不是還要拿下這香雪海？」
這一刻，盧杞最恨之人，瞬間就由葉暢變成了韋堅韋諒父子，他心中轉動著的惡念，也儘是如何讓韋堅韋諒父子迅速垮台。
「盧杞，你想要獨善其身……休要做夢！」一剎那間，韋諒將全部怒火都轉到了盧杞身上。
但高力士的出現，還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他身前自然有幾個武士，畢竟方才還發生了兇殺，他們不敢不謹慎。上來這后，便看到葉暢大模大樣坐在窗前，而黃衫客則一手劍一手鐵骨朵侍立。
那廝……走了？
高力士沒有理睬他，而是咳了聲，又有個內侍掀開帘子，高力士背手出來，徑直從韋諒面前離開。
「你是說……」
不行，他必須想辦法挽回——唯有找盧杞，他既然看出葉暢有所準備，那麼他必然有法子！
這背後的
那麼，盧杞接下來要面對的，倒不是葉暢——毆打了他一頓，又將他逼上絕路，葉暢應當已經滿意了，倒是韋堅韋諒父子，絕不會饒他。
韋諒沉著臉，看了他一眼，然後搖了搖頭：「騎虎難下，死了三條性命……我若不出來，就不僅僅是我一個人顏面的事情了。」
定然是葉暢的詭計……一定是他設計陷害！
在韋諒身後，嘩的一聲，大群人擁了上來，卻是那些惡仆。韋諒挺身而出，對他們來說就有了主心骨，故此膽子又大了起來，重新衝上了茶樓。
香雪海樓上雅室，李騰空面色複雜，深深吸氣呼氣，讓自己怦怦直跳的心恢復平靜。
帘子裏面，一張微胖無須的老臉沉著往這邊望了一眼。
「哈哈。」
他當然知道是誰派人乘亂將自己拖到這僻巷來痛毆的，因此心裏原本已經在想著要如何報復，可此時他才意識到，在韋諒碰了一鼻子灰之後，他的處境有多麼危險。
他喘著粗氣，看著四周，雜亂的腳步聲已經遠了，但肉體上的疼痛，卻仍然盤踞在他的身上，估計沒有十天半月，是脫不了的。
說到這，葉暢揚長而去，韋諒則是膝蓋一軟，險些趴在了地上。
此時韋諒心中深深後悔沒有聽盧杞的話了，只要忍一忍，哪怕丟掉一些面子，至少不會處在如今這種局面。
葉暢終於從座位上起身了，邁步來到那帘子前，拱手一揖：「高將軍，某先告辭了。」
「是……是……」李騰空低聲應了，然後起身。
「住手，讓你們住手！」韋諒此時魂都要飛了，衝上去厲喝。
「韋戶曹，韋戶曹！」
李騰空微微有些黯然，終於明白，父親為何不但不阻止自己來看這場熱鬧，甚至還有鼓勵的意思。
怎麼辦？
當然是有多遠避多遠！
李騰空是最後離開香雪海的，其餘人等，無論是看熱鬧的，還是別有用心的，都早已經離開。在李
葉暢若是與高力士扯上關係……
韋諒都這模樣了，各家惡仆自然是各自回去，片刻間走得一個不剩。長安縣的差役們此時姍姍來遲，他們能做的，也只有洗地了。
葉暢在樓上，帶著微笑，看著韋諒走了過來。
想到這，韋諒快步出了香雪海，一雙眼睛在大街上逡巡，希望找著盧杞。但讓他失望的是，在長街之上，雖然看熱鬧者甚眾，卻絕無盧杞的身影。
這是立威，若不如此，他韋諒這個河南府戶曹面子丟了不說，就是他父親韋堅，也會聲望大損。
韋堅父子本來也就是靠著鑽營而上的人物，並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唯其如此，所以才會更知道哪些人不能得罪。
大冬天的，馬上就是年關，他卻是冷汗涔涔，彷彿如三伏天一般。
他心情甚為沉痛，左右將急得跳腳的盧杞擋開，他嘆了口氣，又舉步向前。
「戶曹，好大的官兒，咱可真怕了。」那年輕人冷笑一聲，將身後的帘子掀起。
想到這裏，盧杞身體抖了起來，難道說他要就此再度灰溜溜離開長安？不，這一次與上一回不同，上一回他能安然離開長安，那是因為葉暢實力有限，未能窮追猛打，這一次……莫看毆打他的人已經離開，但誰知道暗中還有沒有人盯著他？
李隆基待高力士亦是極厚，高力士在宮外有宅，而且娶有妻室。但在絕大多數情形下，高力士還是隨侍在李隆基身邊。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在興慶宮中陪著天子么，怎麼會到香雪海來！
果然是他，果然是高力士！
他志向是如同虯髯客一般，做出一番傳奇事業，為人甚是豪邁不羈。葉暢此次能請得他來相助，並不只是因為蕭白朗與賈貓兒的面子。
遠遠的還傳來說話的聲音。
「誰敢在此動手，莫非是想要造反不成？」那年輕人又尖聲喝道。
這等人物，不過是政客罷了——而且
李隆基還是王子之時，高力士便是他身邊的內侍，在李隆基發起的兩次宮廷政變當中，高力士都扮演了很活躍的角色，故此，高力士一直得李隆基信任。他雖然不是權閹，影響與權勢，卻不比漢時那些著名的權閹小。
在他看來，盧杞獻計算計葉暢，這便是錯的，然後未能堅決阻止他再次來找葉暢麻煩，更是錯的。兩件事情加在一起，錯上加錯，自然全部責任都應該是盧杞的！
韋諒一見這張臉，驚得險些跳起來，見自己的惡仆猶自沖向那年輕人，慌忙叫道：「住手！」
她眼中還是葉暢的身影在晃——她並不害怕方才發生的殺戮，在洛陽城外，她早就見識過葉暢的手段，知道葉暢並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輩。而身為李林甫的女兒，她更是明白，站在某個位置上，有的時候殺戮是不得不去做的選擇。
「對，韋諒自然會來收拾這廝，這廝想要活命，只怕難嘍……而且不僅是他，便是他家人，也會受其所累，他啊，這回可慘咯！」
他回頭望著葉暢，目光中既有怨毒，還有更多的是不解。
他只是催促手下動手，但就在這是，只聽得一聲尖喝：「大胆，住手！」
「自然要留著他，總得有人出來頂罪。」
盧杞渾身一抖，原本滿是怨毒的眼中，突然間充滿恐懼。
韋諒必須要有一個替罪羊，最合適的替罪羊，自然是他這個出謀劃策的傢伙。
若是他能第一時間到韋諒身邊，為他獻計如何應付高力士的怒火，那麼事情還有轉回的餘地，可是他卻被人拖走。這個時候，韋諒應當已經離開香雪海，並且已經在布置向高力士賠罪事宜了。即使韋諒蠢到沒有想到將他推出來當替罪羊的地步，葉暢也會設法讓他想到這一點！
「韓兄，你那鐵骨朵準備好了半晌不打出去，我當時可是等得有些焦急了。」葉暢笑著向守在樓梯口的黃衫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