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長安不見使人愁
第196章 長安城中急風雨
或許……自己真應該主動一些吧。
「李相公此話何意？」
「十一郎，有句話，我憋在心中，如今分別在即，當一吐為快了。」就在葉暢想著回鄉之後的美好生活時，高適又開口道。
說到這，葉暢又補充了一句：「你我之間，無須客套。」
拜謁親長那就是所謂世交，葉暢笑道：「達夫兄這就拘泥了，我家中嫡親長唯有寡嫂，其餘便是族親。若一切順利，大約上元后確切的消息就會傳來，達夫此去劍南，路途遙遙，還是先回家一趟吧。」
葉暢手裡哪有什麼皇甫惟明的罪證，他有的只是知道一點秘辛：李隆基對皇甫惟明已經生出厭棄之心。此時只要給皇甫惟明栽上一個罪名，哪怕是一個最小的罪名，李隆基也必然會派人窮治。
等了一會兒之後，葉暢見李林甫背手而入，神情甚為輕鬆。
李林甫的布局，他哪有什麼資格去攪？
十五年……
「你們收拾好行李，我們提前離開長安。」葉暢向葉英吩咐道，然後對善直、南霽雲使了眼色，二人相隨，便向著平康坊進發。
「李相公說笑了，某所說罪狀，與謀逆毫不相干，乃是在隴右所見，監軍大使邊令誠實為皇甫惟明所害。」葉暢突然覺得身上發冷，額頭背後，似乎有汗水滲出。
若不是出了大事，怎麼會有大隊官兵出現在長安城的街頭。而且看他們一個個神情嚴肅的模樣，分明是去執行某種任務。
「你既有首告之功，老夫如何能隱瞞？少不得布告天下，你也要因此功而得爵賞。」
然後他猛然驚覺，抬起頭來，駭然盯著李林甫。
所以應該可以抽身回鄉了吧。
「我自然要隨十一郎回去，你家中親長，我也須拜見。」高適道。
「李相公相召，不知有何吩咐？」葉暢行禮問候。
直到這個時候，他還不知道李林甫究竟是何用意，只是覺得，自己心裏打的那點小九九，似乎全在李林甫意料之中！
「正是。」
「所
葉暢心頭一凜，旁邊的南霽雲與善直也做出戒備之態，可這些士兵根本不理會他們，而是徑直衝向南面——那邊乃是崇義坊。
黃衫客乃長安豪俠，但他介入葉暢與韋諒的衝突，自然也要提防韋家報復，故此轉身他便也要離開長安了。
他自詡才華，卻始終得不到施展的機會，原不欲靠權貴提攜，但最終卻還是走了後宮裙帶路線。事情已經敲定，楊釗那封寫給章仇兼瓊的信他親眼看過，而章仇兼瓊也根本不可能會拒絕楊釗的請求，更何況，這是大唐天子李隆基的親口許諾。
「李相公之意？」
「這等富貴，某不敢取。」猶豫了一剎那，葉暢斷然道。
李林甫下了一子之後，並未停歇，而是一口氣抓了一把白子，將之擺在棋盤上，轉眼間，棋盤中腹部分，就已經給白子佔得大半。
「某如何是李相公對手？」葉暢袖手道：「此局李相公必勝。」
「呵呵，你竟然與高將軍也有聯繫……愚駑……葉十一，你可知道，如今長安城中，最讓老夫把握不住的人是誰？」
皇甫惟明與王忠嗣掌握著大唐一半軍力，他們再與主管關中錢糧轉運的韋堅勾連謀反……無論李林甫此語是真是假，這都是驚天的大案。
高適言下未盡之意，葉暢一清二楚。十五年得一節度，接下來便是入相，高適若能入相，葉暢再接替他節度一鎮，那時他們聯手，權傾朝野，便能如現在李林甫一般。
投靠李林甫，出賣韋堅……即使站在敵對的立場之上，葉暢也不得不擊掌而贊，盧杞的這一步走得漂亮。他不僅徹底清除了韋諒遷怒於他的可能性，而且還給自己贏得了機會。
「好！」高適也是豪爽之人，點頭應了聲是。
而且李林甫說要謝謝他……這又是什麼意思？
「我已經請辭，想來
大唐太子，未來的肅宗，李亨！
葉暢才不相信李林甫叫他來只是為了下一盤圍棋，不過隨著李林甫的示意，老僕上前為二人布好棋盤。李林甫不等葉暢說什麼，便抓起白子，砰的一聲，下在了棋盤正中。
緊接著葉暢更難理解的事情發生了。
他昨日逼得盧杞走上絕路，原本以為，在與韋諒反目之後，盧杞就算徹底完了，卻不曾想這廝竟然于絕境中玩出了這樣一手！
望著高適轉身而去的背影，葉暢心裏甚為複雜。有過命的交情，高適自然比起現在朝廷里的那些人物可靠，葉暢推他出來，便是想著十數年後，自己在朝中有個可靠的朋友，而不必像現在一樣，想要得到什麼，就必須做出利益讓步。
「無功不受祿，李相公厚賜……」葉暢一邊說一邊琢磨著李林甫的用心，韋堅、皇甫惟明謀逆抄家，葉暢完全不可惜，唯有王忠嗣，讓葉暢有些惋嘆，好不容易與元載的關係和緩了，原本還指望在王忠嗣部下挖幾個人手的，看來是不成了。
葉暢看著眼前的棋盤，又看了看李林甫，心神漸凝。
「十一郎，我與你結交以來，也算是明白你的心思了……你心思太野，故此行事有如圍棋國手，東一子西一子，初時只覺你步棋散漫，要待中盤之後，才知你之真意。但是十一郎，人生終究不是下棋，不會待你中盤，切記切記，你那些閑子考慮得太遠，遠水解不了近渴。」
那一瞬間，葉暢覺得無數個念頭在心中閃動，不過，他身上的汗子卻停止了，他直起腰，突然間覺得，自己悟到了什麼。
這一次李林甫仍未在正堂見葉暢，葉暢進門后，便被一個老管家領著進了西跨院，然後又穿過兩道門，來到正堂之後。
葉暢的話讓高適心中半是興奮半是酸楚。
李林甫一句話驚得葉暢險些
李林甫與李亨關係極不睦，若是李亨能夠順利即位，那麼李林甫全家受戮的下場幾無可變。
李林甫……是將大唐當成棋盤么？
「怎麼了？」葉暢心中浮起一種極不好的感覺：「出事了？」
他心中卻是冰冷，拒絕李林甫很簡單，但拒絕之後，李林甫會如何待他就很難說了。
想起看到撲向崇義坊的官兵，葉暢突然間明白：「李相公已經派人去捕韋堅了？」
「哈哈……你雖不是老夫對手，但是，卻往往能讓人意外啊。」李林甫也不強求，伸手一拂，棋盤上的棋子頓時亂了。
目送高適的背影消失，葉暢回過頭來，向著黃衫客抱拳：「韓兄，有勞了！」
但高適的話提醒了他：即使順利，高適只怕也要十數年後才有望成為朝中重臣，他現在的布局，若沒有強有力的支持，這十余年間，仍然是被人侵佔的對象。
再別了黃衫客，葉暢身邊就只余善直與南霽雲，也不知是離別的傷感，還是其餘。
那帶隊的軍官咧開嘴笑了笑，卻是一個字也沒有回應。
昨天香雪海鬧得那麼大，自然會為李林甫所知，葉暢起身一揖：「迫不得已，唯有如此，某也是損人不利己。」
「還須謝過你，老夫才知道，韋堅、皇甫惟明、王忠嗣等人竟然暗中勾連試圖謀反。」
「這……這與某何干？」
「崇義坊那邊情形如何了？」葉暢裝作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因為昨日才挨了痛毆的緣故，這張臉浮腫變形，目光中的陰森，讓他顯得更為醜陋。葉暢瞳孔劇烈收縮了一下，頓時全部明白了。
自從知道李隆基的真實心意之後，葉暢懸著的心算是放下來了，想來李隆基趕他去邊關受一回罪的目的已經達到，應當不會再為難他。
李林甫將話說得這麼直白，葉暢愣住了。
卻不曾想，李林甫直接就栽上了謀逆這個要殺全家的罪名！
葉暢有些訝然，看著高適，這種指摘，很久沒有聽到過了。
李林甫哈
「明白了……達夫兄，你保重。」
葉暢如今租了處民宅居住，他才到門口，便看到一隊官兵守在門前。遠遠看到他，那隊官兵中有人上前道：「奉李晉公之命，請葉參軍往！」
「輪到你了。」李林甫在擺下數十子之後，才停手，向著葉暢示意。
「原來是盧郎君。」葉暢緩緩地說道。
李晉公即是李林甫，這個時候，李林甫派兵來邀他做什麼？
此處便是李林甫的「月堂」了。
「李太白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更何況還有蕭、賈二位兄長的關係？」黃衫客笑道：「還要多謝十一郎安排，我先去洛陽暫避些時日了！」
「若是……實在尋不著施展你所長的地方，你也可以跳出棋局之外。」高適又道：「我此去劍南經營，爭取十五年中，得一節度，到時十一郎你便可以來助我。」
葉暢實在不明白，李林甫為何要試探於他，有事直說就是。他不願意在這亂猜，因此直接道：「李相公，葉某愚駑，相公有何吩咐直說就是。」
然而就在這一轉身之間，他便看到一隊隊士兵涌了出來！
沒有想到，這廝竟然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更沒有想到的是，韋堅父子竟然粗率如此，讓這廝掌握了他們的證據！
「這是潑天的大富貴，葉十一，你可要把握好了。」李林甫笑眯眯地道。
「愚駑？呵呵，葉十一，昨日在香雪海做得好戲。」
看來……是自己逼得這廝將身上的奸臣潛質全都開發出來了啊。
平康坊與崇義坊乃是斜對角，葉暢在進入平康坊時，遠遠向崇義坊望了一眼，卻見那邊死一般的寂靜。
街上的行人看到這一幕紛紛走避，葉暢一行也避到了路邊。眼見那隊官兵經過，南霽雲怕還會出什麼事情，將葉暢的馬韁繩一扯：「葉郎君，咱們回去吧！」
到了那個位置，葉暢想要施展自己的才華抱負，便少了掣肘。
「托葉郎君
「正是，長安城中，只有你這廝行事，老夫總覺得有些看不透……故此今日請你前來，便是防著你又來攪局。」
葉暢嘴唇嚅動了一下，卻不知如何說起。
葉暢心中猶豫，若李林甫真要對付他，他手下這點人馬根本不夠看，難怪連跋扈如安祿山者，每入長安都覺進了鬼門關一般。不過，這兵士既是以禮相邀，此去應當沒有什麼大礙。
軍中掌書記，再進一步就有可能是副節度，起點不可謂不高。
「李相公言下之意，莫非是區區？」
「達夫只管說。」
葉暢有些訝然，他其實只是稍會下圍棋，唐人的圍棋規則之中，執白子者先行，這個葉暢很明白，但李林甫直接下到了天元位置，則讓葉暢難以理解。
「今日閑著無事，召你來手談一局，聽聞你擅游娛之術，這圍棋，應當也不弱吧？」
葉暢總算猜到了李林甫所想了，李林甫要他出來控告，但並不是控告皇甫惟明與韋堅，而是他們二人身後的人！
此時大街之上已經幾無行人，一隊隊士兵在各街巷間巡視，原本漸濃的春節氣氛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乃是一種肅殺。
「呵呵，這卻不由你說算了。」李林甫道。
葉暢心裏飛快地回憶，在另一世的歷史中，李林甫確實是給這三人栽了謀逆的罪名，只不過那應當是再過一兩年之後的事情，現在竟然提前了？
輕微的腳步聲響起，葉暢向著門口望去，便看到盧杞的那張醜臉。
「你的身份？」不過，高適還有些猶豫。
「事情已經妥當了，我準備過兩日就離開長安，先回洛陽——達夫，你是不是也一起去？」
「十一郎，你胸中丘壑，滿腹智珠……但你究竟想要做什麼？」高適轉過臉，正對著他道：「你在家鄉，無論是辦產業還是學堂，終究都只是小打小鬧……這些東西，不是立身根本！而且你做起一樣，別人便覬覦一樣，你覺得這樣下去，能長遠么？」
「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