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長安不見使人愁
第197章 世事如奕人如棋
葉暢估算時間，自己應該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沒有想到對方來得更早。這讓葉暢心中略有些安定，因為這證明對方是懷有一定的善意，否則豈會久候。
若放在平時，葉暢還有興趣去皇甫惟明面前晃晃，不過意識到自己被李林甫利用之後，葉暢便覺得沒有意思。
然後弦聲忽亂，象是彈奏之人心亂了胡亂撥動一般，急切的幾聲后，便停下來。
很快便到了韋府，此時韋府一片死寂，只是偶爾有壓抑著的哭聲，旋即就被堵住。空氣中隱約還有血腥味道，盧杞在前，進來後向裡邊的士兵問道：「人在何處？」
就在這時，他收到了一封請柬。
盧杞與他前肩而行，兩人出了正堂，原本應該擠得滿滿當當的院子里，如今卻是空空如也，唯有一隊士兵在此。
「郎君可是葉暢……葉參軍？」韋堅沒有理睬自己的兒子，而是看著葉暢。
「既然郎君已經來了，何不進來一晤？」清澈如琴聲的聲音傳了來，讓葉暢臉色微微一紅。畢竟守在屋外窺聽裏面聲音，可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事情。
他不肯說，葉暢也只能繼續沉默了。
葉暢有些驚訝，盧杞的態度不大對勁，客氣得有些過分了吧？
旁邊的吉溫敏銳地發覺了這一點，笑嘻嘻地問道。
「不敢，不敢，還是要托葉郎君照顧。」
「沒說，只是讓卑職將信轉與葉參軍。」那小軍官笑嘻嘻地道。
「吉某做的事情，你做的事情，換個人都可以做，葉暢做的事情，卻是換了別人未必能做得到的。」
皇甫惟明並不是被他打倒的，就算去罵他兩句，除了替李林甫吸引仇恨外還有什麼意義，倒不如回去睡大覺去。
「正是葉某。」葉暢回了四個字。
看著葉暢的背影，跟出來的盧杞眉頭皺了一下。
這一次被兩邊的士兵直接摁了回去，盧杞冷笑著看他的模樣，心中湧起一陣快意。當初為了獲取對方的信任，他
就在他出韋家大堂的同時，便看到吉溫一臉興奮地迎面而來。
所謂護衛，就是監視，李林甫終究還是怕葉暢又用什麼法子勾搭上高力士或者其餘人，甚至有可能直接聯通李隆基，將韋堅與皇甫惟明的案子又翻過來。
葉暢在他目光中看到了絕望，這種絕望讓葉暢頓時明白，李林甫讓自己來的用意。
葉暢心中苦笑，臉上同樣是苦笑。
「你休要得意，天子會理清我們韋家的冤屈，到時候你便是死路一條，我要殺你全家，誅你三族！」
或許因為風暴太大，反而讓長安城沉寂下來，市面上對於此次動蕩諱莫如深，葉暢自己行動不便，派出人打聽也打聽不到什麼名堂。就在這樣詭異的氣氛中，長安城迎來了天寶四載的春節。
他能做的就只能是裝沒有猜出李林甫的用心。
「郎君，如今……我們去哪？」南霽雲低聲問道，神情也有些凜然，大約是見著韋家那麼大的勢力竟然說倒就倒，也有些嚇著吧。
午後時分，葉暢到了香雪海，此時香雪海已經換了主人，被布置得煥然一新。葉暢並不喜歡如今的風格，總覺得富貴氣太過逼人，可是長安城中的富貴人家還偏好這一口，生意比起那些大的酒樓都要熱鬧。
「看看你老子，你這蠢材，除了給你家惹禍之外，你還懂什麼？」葉暢喝罵著從地上爬起的韋諒。
茶室當中，傳來「仙翁仙翁」的聲音，是有人在撥弄琴弦。此時胡樂大行之道，便是長安城中，亦是到處番曲胡舞，象這樣清澈乾淨的琴曲，葉暢倒是很少聽到。
曲音寂寥，帶著空靈之意，彷彿意欲跳出紅塵，歸隱於高山流水之畔，但又有重重險阻，令人不得而去。這原本是尋覓知音
他定了定神，又邁開步子，掀簾而入。
不必有人介紹，那個開始雖然跪著卻依然昂然不屈的，定然是韋堅。其人倒是相貌堂堂，不過在韋諒向葉暢衝來之後，他整個人就變得失魂落魄。
「回……」
「香雪海香樓一晤？」這份請柬乃是那軍官轉送來，上面沒有書寫邀請者姓名，只是筆跡雋秀纖麗，看上卻不類男子之筆。
換言之，就是在李林甫心中，吉溫、盧杞都是隨時有人可以取代的，唯有葉暢，卻擁有旁人無法取代的作用。盧杞想明白這一點，心裏依然滿是不服氣，但他不會蠢到與吉溫抗辯的地步，只是向吉溫道了聲謝。
想明白這些，葉暢卻只有苦笑，明知李林甫在利用他，他卻不能有絲毫反抗。總不能對韋堅說，自己只是來打醬油的，與高力士毫無關係——這樣說的結果，只能是讓李林甫撕下面具，與他徹底翻臉。
昨日香雪海之事，既然高力士都出面了，那麼韋諒肯定是要向他父親韋堅報告的，韋堅也定然會要想辦法彌補。但就在這時，李林甫猝然發動，用近乎政變的方式，將他們一家抓了起來，韋堅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李隆基對此不知情。
一見是葉暢，韋諒神情頓時變了，面目猙獰地跳了起來：「是你，葉暢……是你這畜牲，包藏禍心，誣陷忠良！」
「盧杞，你這個小人！」韋諒再度跳起，向著盧杞撲了去：「分明是你獻計，要奪葉暢的香雪海！」
「請進來，主人等得許久了。」那武士見葉暢有些遲疑，便催促道。
再向街頭望去，葉暢已經不見了。
「重視？在李相公眼中，我，還有你，甚至裏面的韋堅，都不過是些棋子。」吉溫拍了拍他的肩：「葉暢則不是。」
盧杞說這話時是誠心誠意的，他對葉暢當然是滿腹怨毒，不過在李林甫那兒，他隱約覺察到，李林甫待葉
聽得韋諒的嚎叫，葉暢覺得很沒有意思，一句反駁都沒有，便徑直回身離開了韋家的大堂。
若李隆基完全不知情，那麼韋堅還可能翻盤，至少脫罪。但葉暢出現在這裏，卻讓韋堅絕望了，在韋堅看來，葉暢是代表高力士來這兒的，高力士知道的事情，李隆基豈有不知道之理！
「有……閣中人交待，郎君來了徑直過去就是。」
相當於被軟禁啊。
葉暢心中百味陳集，深深看了盧杞一眼，以後若再有機會，絕不會讓盧杞活著了。
「是誰給你的？」
所謂打蛇不死，反遭其噬啊。
請柬還略帶香氣，看來，是某位女子所發。葉暢心中琢磨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想不到會是誰，他在長安城中結交的女子並不多，若非要說，便是曾經想向他求教的那位李什麼的小娘了。
「李相公令我去韋府，不知有何意？」
待盧杞與葉暢進來，那群跪著的人都看了過來，其中正有韋諒。
「遵命。」
不必人催請，葉暢起身出門。李林甫讓他去韋府……自然不會是讓他出那口被韋諒等人欺凌的惡氣。
葉暢話還沒有說完，便有一隊官兵圍了上來，為首的伙長上前行禮：「葉參軍，韋堅、皇甫惟明等人謀逆，卑職奉命護衛葉參軍，免得參軍為其同夥所害。」
即使此前有深仇，現在盧杞也唯有隱忍。
韋堅家的奢華，不在李林甫家之下，一內其間，便看到巨燭高照，大堂中與外間一般明亮。一群人跪在大堂之上，有瑟瑟發抖的，也有昂然不屈的。
「大……大人？」韋諒回頭看了自己父親一眼，看到父親一副受到沉重打擊搖搖欲墜的模樣。
葉暢淡然的態度讓韋諒更是憤怒，他向著葉暢便撲了過來，口中還發著毒咒。葉暢迎面一腳，咚的一聲，便將他踹翻在地上。
「哦，莫非葉暢難
葉暢看了這廝一眼，既好氣又好笑，這廝就這一點政治智慧，無怪乎仗著老子之勢，連韋堅的儀仗都敢使用。
一想到「李」，葉暢又想起一人，自己曾經在香雪海見過的那位李姓女郎，在洛陽時她是道姑打扮。
大約是得了吉溫交待，那些士兵們沒有攔葉暢的，就放葉暢出來。在大街上深吸了口長安城冬天的空氣，按理說，想要算計他的韋諒面臨必死的絕境，葉暢應該高興才是，可是葉暢卻半點都歡喜不起來。
「盧郎君今後就要得意了，海闊憑魚躍啊。」他試探了一句道。
「葉郎君，多謝了。」吉溫經過葉暢時，抱了抱拳，難得地向他行了禮。
「香閣可有人在？」葉暢問道。
這場葉暢無意中掀起的風暴，在長安城中颳了好一會兒，將長安城中的過年氣氛都吹淡了。也讓葉暢不得不在長安城中過了這個年——李林甫不讓他離開長安城，那隊士兵幾乎是貼身「保護」，他也實在是無法。
自己……還是太幼稚，太簡單了啊。
「盧杞，帶著葉郎君去一趟韋府吧。」李林甫又道。
「不，他不是一個棋手，但他卻具有攪局的能力。」吉溫道：「自然，李相公最終還是會讓他也成為一枚棋子……可是，盧郎君，有一句話我要勸你。」
當真是權奸本色，凡是能夠利用的，都要充分利用啊。
當他上了樓時，發覺通往香閣的曲廊前站著幾位武士，這些武士高大雄壯，孔武有力，見著葉暢，都是善意地行禮。
自己還是比不過這種老謀深算的巨奸啊，他輕描淡寫間，便將自己當成了棋子……
他深信，盧杞心中也是這樣的想的。
「怎麼，盧郎君對葉郎君有什麼看法？」
「葉十一，你休要高興得太早，這盧杞乃是毒蛇，今日噬我，以後必噬你，葉十一，你死期近了，近了！到時候，我要看你如何哭！」
盧杞立刻收斂了情緒，木木地望了吉溫一
葉暢聞言邁步，終於來到了那香閣之前。
與後世有些區別，但葉暢還是聽出來，這應當就是《高山流水》。
他當然要謝葉暢，李林甫令他審訊韋堅父子，而不是霍仙奇，這背後的考量，吉溫心知肚明。
「住口，在你看來是些許小怨，可是卻干係到別人的家業前途乃至性命！」旁邊的盧杞厲喝了一聲。
「相公智深如海，豈是某能揣測。」盧杞看了一眼葉暢：「葉郎君亦是足智多謀，想必心中有數。」
葉暢有些糊塗了，對方的態度，未免太過恭敬了些。
這個年，葉暢唯有在長安過了，好在書信往來，葉氏族人如今已不再拘束于那個窮鄉僻壤之中，奔走往來於洛陽與長安的道路上，將葉暢的最新指令與各處地方的消息傳遞到位。
「請吉公指教。」
「些許小怨，何至於此？」韋堅顫聲道。
過完年後的正月初八，長安城才算是稍稍安穩下來，街上的行人多了，但是那些貼身跟著葉暢的士兵卻仍然緊隨。葉暢原本想親自去拜訪幾處人家，結果也被他們弄得沒有了興緻。
這對於韋堅頑抗的信心是沉重一擊，他知道自己徹底完了，整個大唐，沒有誰能夠面對李林甫與高力士的雙重夾擊而屹立不倒。
「葉郎君，請。」盧杞向葉暢示意了一下。
無論是誰，只要今日午後一晤，便知其用意。
盧杞對葉暢做了個「請」的手勢，葉暢隨他進了大堂。
「就在大堂之中。」
司掌柜倒還在，不過按照葉暢與楊家的約定，他也只在這呆兩個月，待楊家安排來的新掌柜熟悉了情形之後，他便會離開。見到葉暢來，他神情有些黯淡，畢竟這是見著葉暢開創的第二項產業送給別人了。
葉暢咧了一下嘴，好吧，他根本什麼都沒有做，大堂里有一個恨他入骨的，大堂外有個謝他到感激涕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