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長安不見使人愁
第208章 血色空碧心自涼
念頭才轉，便聽得喀一聲響，那薄薄的艙室木門中，一柄劍透門而出，直穿入她的胸中。
陳娘子應聲而出，李邕在屋裡靜默了會兒，然後暗暗說了聲：「可惜！」
打量著葉暢，雖然沒有穿官服，可元公路心中的葉暢，已經與昨日不相同了。想到當年自己擔憂此人惹禍，元公路在自矜自己的識人之明同時，也有些暗嘆：這廝究竟是施展了什麼手段，竟然能夠做到這個地步！
「三哥說的倒是輕巧，我們今後既是要時常往來這邊，留著那老匹夫一個禍害，終究是後患。」葉暢放下筆，長長嘆了口氣：「上回長安之行，我算明白了一個道理，對敵人就當狠辣，能斬草除根便絕對不要留情。老匹夫無非就是想撈一筆錢財以填補他的虧空罷了，若是好生與我交涉，念在李太白杜子美等人份上，我有的是賺錢的法門，分潤些與他，讓他行個方便，並無不可。可是這老匹夫卻偏偏一副偽君子嘴臉，說是要替韋堅復讎……韋堅又是什麼好東西，為迎合上意，害得京畿道百姓怨聲載道！」
「是！」
故此他用的蠟燭，乃是專門精製的煙最少的那種。
「時人多有不知，只以為此乃古之狂士之風。」元公路也表示不認可。
他沒有避著元公路，元公路卻不好伸頭去看，只能坐在那兒等著。待葉暢完成之後，將三封信交給了元公路：「元公，這一封乃是給賈貓兒的，讓他依言行事。這兩封，一封乃是給長安尉吉溫的，另一封則是給金吾軍曹楊釗。你只管讓人將這三封信送到賈貓兒處，他自會處制。」
很快她就陷入了永久的黑暗當中。
葉暢也唯有苦笑了，從他內心裡，他真不願意對付李邕的，李邕雖是大貪，可他葉暢也不是什麼清廉之輩，犯不著去做這御史的事情，偏偏李邕來惹了他！
「可是修武葉暢？」
他積宦多年，如今也只是個從六品，而葉暢卻是正六品。雖然葉暢名義上是襄平守捉，乃為武職
她心中驚怒與恐懼齊發，尖叫了聲：「奸賊！」
當李邕與陳娘子密議之時，元公路又是青衣小帽，遮遮掩掩上了葉暢的船。
「要不要讓二哥來？」
「嗯？」
這位陳娘子，就是葉暢初入長安前在渡口遇到的那位陳娘子，也就是公孫大娘的弟子。葉暢與吉溫相識，也與她有關。她殺人之後，來北海自首，李邕感其為夫復讎之心志，特意上書朝廷，赦她無罪。
再好的交情，辦這種事情也少不得上下打點，想到葉暢說要花一二萬貫，元公路便知道，這楊家之人的胃口，也是不小。
「你方才說的李太白、杜子美。」善直人雖憨心卻透：「杜子美倒還罷了，那李太白的性子跳脫，他如果真與這李邕老匹夫結好，知道你要對付李邕老匹夫，只怕要尋你麻煩。」
「每日早上，在水關下跑步，然後回船不出……除非能混上船，否則根本不可能接近他，不能接近，我便有師傅那樣的劍術，也不可能刺中……」
「那麼……此人奴奴認識。」陳娘子神情有些變化，目光也森冷起來：「當初在京畿曾見過一次，不曾想竟然是這等姦邪小人，當時奴便該殺之！」
然而雖然她用盡全力，聲音卻有如蚊蚋，葉暢這一劍，已經命中要害，她的生命隨著鮮血而在迅速流逝。
只不過在美麗的背後，卻是要命的傢伙。她手中捧著托盤，托盤之下則是一對短劍，只等葉暢開門，看著托盤上的酒時，她便要猛掀托盤，出劍刺殺！
善直出了艙，鼻子動了動：「咦，什麼味道……有些香啊……」
說到這，葉暢伸了伸懶腰：「我要睡了，三哥，你自去安歇吧。」
善直和尚，便是她師傅公孫大娘亦忌憚的人物，而這和尚與葉暢又幾乎形影不離，想要在他面前動手，絕無可能。
「貴管家倒是知情知趣的，怕郎
「葉……」陳娘子只說了一個字，拼盡餘力，將手中短劍向葉暢擲去，但葉暢閃身避開，陳娘子便倒在了地上。
不過此時的陳娘子，化了妝，比起實際年紀要小上兩三歲，她原本就長得甚美，這樣來更是一個嬌俏娘子。
話說到這，她突然間覺得不對，葉暢給她的印象，並不是如此輕薄之人，相反，心思縝密，行事穩重，當初還幫過她一個小忙……
「不過是為了方便我便宜行事，不曾想竟然真派上了用場。」葉暢笑道：「正六品算什麼，若是一切得順，元公你很快便是正六品上，能為一郡司馬，再上前就快了。」
她早就觀察過，葉暢所住艙室有窗，在刺殺之後，她便可以跳窗入水，自水中泅逃，便是被善直與南霽雲發覺，也不虞追殺。
葉暢發完牢騷，看到善直一副大眼瞪小眼的模樣，啞然失笑：「這話也只能和你說說……」
外邊傳來嬌柔的聲音，那聲音千回百囀，宛如歌唱，又帶著一種異樣的挑逗之味。葉暢聽得這聲音，眉頭微微一動。
「沒有……那也無妨，自然會有人來尋他的。」葉暢沉吟了會兒，低聲道：「我這寫書信一封，如今我的人必是受李邕監視，唯有靠你了，你派人將信送到洛陽南市大觀園，尋一個叫賈貓兒的，將信給他便可。」
「啊……」她只覺得心頭大恨，自己的行藏怎麼會曝露？
見元公路有些不解，葉暢笑道：「吉溫乃李林甫心腹，最擅羅織罪名，楊釗么……乃是貴妃族兄，元公你的官位，正要落在他的身上。」
李邕雖然沒有催促她，可是每日都遣人來問候，這其中之意，陳娘子自是清楚。
元公路聞言一驚，手中的信險些掉了下來。
「看來……只有一個辦法了！」
當天夜裡，船上亮起了燭火。葉暢一直很討厭這個時代的夜晚，不但什麼娛樂都沒有
元公路苦笑，他此前哪裡想過要與頂頭上司為敵，去準備什麼證據！便是有，他此時也不敢交出來，給葉暢通風報信已經是他的極限，若是再出賣上司，他的仕途今後也會受影響。
「若不是你，我便要遣人突圍……多作殺戮畢竟不好，而且也勢必驚動李邕，打草驚蛇之後，效果未必最佳。」葉暢一邊說，一邊拿起了筆。
這一劍正中要害，陳娘子便是再好的身手，也不曾想到，方才還出言挑逗她的葉暢，隔著門就痛下殺手。她只覺得心口劇痛，頓時想明白，葉暢方才開口挑逗，實際上是讓她再說話，好確定她的位置！
既是人情，葉暢就落足來，又補充道：「若托李林甫行事謀官，亦無不可，只不過李相政敵環伺，我又要借他之手除去李邕，為免有損元公聲名，請託之事，便只有走楊軍曹的門路了。好在楊軍曹與我也是極好的交情，這件事情，他定能辦妥。」
「元公來得正好，我想問一下元公，北海的府庫，如今是否完整？」
「咦……十一郎果然天人也，無事不知曉啊。」元公路壓低聲：「確實，府庫半空，連義倉之米，他都挪用了。」
「正是。」
「啊？」
「當真是慾壑難填！」葉暢冷笑，義倉之米，乃是備荒之用，連這個都敢挪用，李邕行事，也太過了！
門外站著的，自然是陳娘子。
「十一郎，咱們不可能總在這裏與他耗著吧？」善直這些天給憋得慌，見葉暢泰然自若於燭下寫著什麼東西，忍不住抱怨道：「你既是官身，闖過去就是，那些賊廝鳥還能真攔住我們？他們那幾艘小船，咱們一撞便突了過去！」
「什麼古之狂士，嘴炮罷了，於國於民，無一裨益。」葉暢不屑地道：「既是如此……可有證據？」
葉暢說得很大聲，陳娘子輕笑道：「許是如此吧，待奴見見
硬殺上去更是不可能，陳娘子終究只是個女子，習得劍術再精湛高超，可天生氣力不足。她心中很清楚，正面較量，葉暢身邊的護衛只需要兩三個人，便可以將她擋住，更何況還有一個善直在！
葉暢也不急，就停在船上，每日都在大清河中操練水手，夜間靠岸，偶爾上岸活動活動筋骨。
元公路自去派人送信，放下不提，葉暢接下來幾日，每日都派人去大清河下游，結果都被阻住，借口就是李邕懷疑葉暢官職是真是假，正派人上京打聽，未得結果之前，不敢放他們離開。
「郎君啊，還請快些，奴奴……受不了啦。」她又發出媚聲。
四年來只要有時間，他就練習不輟，雖然仍然顯得匠氣，不過已經接近書法大家的水準。筆走龍蛇之下，一封信便已經寫好，但是葉暢未停筆，而是緊接著又寫了兩封信。
「洒家是不大明白什麼一千年後一千四百年後的，不過，十一郎，洒家只擔憂一事。」
他沒有細思，只道是船上為了掩蓋油漆味而用的香料，便踢踢踏踏地走向自己的艙室。他進去不久，便聽得如雷的鼾聲響起，葉暢在自己的艙室里只隱約可聞，不由搖了搖頭。
吉溫的名聲，他也聽說過，葉暢給他信，想必是在給李邕羅織罪名了，落入此人手中，便與落入李林甫手中沒有什麼區別。而楊釗此人聲名不顯，元公路還是初次聽說，但知道乃是新封貴妃的楊玉環之族兄，他頓時明白，自己的官職，要靠楊玉環吹枕邊風了。
善直沒有想到自己一句話，竟然引來葉暢一大堆牢騷起來，眼睛眨巴眨巴：「那又如何？」
他這般謹慎，讓已經趕到此處的陳娘子心中焦急起來。
「原來如此，這天下可真小。」李邕失聲一笑，自己結交的人當中，與葉暢認識的倒真不少。他略一沉吟，又道：「你需要什麼臂助只管說來，不知那奸賊在博昌呆多久，我切斷河運這事也只能維持數日，故此事不宜遲，你
他自己也脫了衣裳，隨手拿起本書在床上看了會兒，正準備睡下，艙門前傳來畢畢剝剝的敲門聲。
兩人賓主入座之後，不待元公路說話，葉暢就徑直問道。
原本的目的是從葉暢身上剝皮敲髓，多弄出些財富出來，如今卻只能將這廝除去了。
見著葉暢，元公路披頭便道，心中當真是羡慕非凡。
「還須仰賴十一郎你啊。」元公路越發的熱情起來。
然後便聽得艙室里傳來響動，先是悉索的穿衣聲，然後是穿鞋的踢踏聲。陳娘子唇角浮起一絲微笑，目光漸漸凌厲，但就在這時，卻聽得葉暢道：「娘子的聲音，為何某聽得有些耳熟，莫非是前生緣份？」
「怎麼，陳娘子也知道這位葉暢？」
葉暢皺起了眉：「誰？」
以他對李邕的了解，這廝不可能不對北海府庫伸手，而元公路為人心思縝密，應該有一些確切的消息。
「葉十一，你竟然已經是正六品的官身！」
「我只是想著，這些所謂的清流名士，幾千年都沒有半分長進，攻擊這個攻擊那個，說這個是小人那個是奸黨，實際上不過就是打著自己漂沒的主意。李林甫雖奸，卻多少還能做些事情，換了這些人上來……如今便是這些所謂有古人之風的名士，一千年後便是所謂的清流黨人，一千四百年後便是公知……」
「有這等事情？」
前些時日，李白來此，還特意為此事寫了一首詩。
「不必了，在船上，你們又睡在外邊。」葉暢笑著搖頭。
「我與你想法倒不一樣，李太白性子雖是跳脫，其實卻是能扭過來的人，識時務者啊……倒是杜子美，聽元公路說，為見他李邕不遠百里前往相會。如今子美聲名不顯，這可是知遇之恩……只望子美能想得開。」
門此時被拉開，她扶著門框，想要踏穩，然後就看到葉暢凜然立在門前。隱約中，她聽得葉暢道：「當某是好色之徒么，使這般下作手段，李邕那老匹夫……噫，是你？」
「奴乃郎君管家喚來……請郎君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