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遼東萬里遼水曲
第220章 從來反覆是蠻夷
漢名為李懷秀的迪輦諸里看了看自己的同伴一眼：「不要說這個了，牙官那邊，有沒有什麼動靜？」
因為與漢人接觸久了的緣故，契丹人如今也不儘是遊牧，他們也有耕作、礦冶者，只不過數量極少。
「大夫希望他們何時反，他們便何時反。」高尚道。
「漢人再可惡，也沒有走狗可惡，安祿山那隻老肥狗……只要能給他找麻煩，我就願意去做！」
名義上為契丹八部的盟主，又被大唐封為松漠都督、崇順王，但迪輦組裡手中並沒有太大權力，他只能管控自己一部罷了，便是對著八部發號施令，亦自有牙官代勞。
「你這書生有些意思……你真是營州人，在我面前如此說，不怕我說你忘恩負義？」
「高不危寧當舉事而死，終不能咬草根，經求活耳。」高尚道：「某自幼貧寒，苦讀至今，卻懷才不遇，若大夫只為高將軍顏面，賜某衣食，豈是某所願也！」
「遼東，那些漢人不是在那邊？」
「拿這些石頭當貨物？是你傻了還是我傻了！」軍官咆哮了一聲：「這些人定然是姦細，抓起來！」
「都是些什麼東西？」
騎著駿馬的阻午可汗迪輦組裡遙望著遠處離開的馬隊，聽得身後的話語，點了點頭：「走了！」
「你們是什麼人！」
「你們這些漢人，就愛做這等詭譎之事。」他點評了一句：「都給我扔下來！」
「此乃天子之意，某豈能拒之？」
高尚拱手道：「某籍貫為營州，正是大夫治下，大夫便是某父母官，某便是大夫子民，如何沒有關係？某為人薦與高將軍，高將軍不能用某，轉薦于大夫，某自此便是大夫僚仆，自然與高將軍再無干係了。」
「只是怕不好見五弟。」
「對，就是因為那些漢人在那邊，所以我才要去，我們雖然有人會耕作了，也有人會礦冶，但是還遠遠不夠，我們需要更多的漢人農夫和工匠！迪烈，你記著，告訴牙官，我們契丹人
「某與高將軍……」高尚抬眼看了安祿山一下。
但高尚的意思他明白了。
「大丈夫生而在世，若是愚昧無知，還可蠅營狗苟，但是跟著十一郎這麼久，我們哪個願意安分守己的過上一世？」葉英又道：「十一郎今後少不得封侯拜相，到那時我們這些葉家子弟，憑什麼受他提攜，莫非只靠著百年前是一個祖先么？」
回望了一下駝隊，善直猶豫道：「不如早日回去，這裏畢竟是別人的地盤……」
北上之時，在這裏並沒有什麼麻煩，卑沙城這邊的高句麗人戒備得不嚴。但如今卻不然，山脊上的城牆上，偶爾便能看到有士兵轉悠，入城的山道，更是幾處哨崗，城門也緊鎖，看上去，就像是在戰時一般。
善直卻是唉聲嘆氣，目光停在一匹馬背的箱子上。
「此時契丹與奚人反了……那未免也太巧了吧。」
「唔，你說的是啊。」善直又應了聲。
有人喝問起來，嚮導上前行禮道：「我們是大唐去渤海國收貨的客商，如今回來，這邊有我們的關文……」
「好好，你且在范陽留下，待我回來之後，再授你官職。來人，將高郎君引下去，好生招待，高郎君想要什麼，吃的穿的，金銀女子，要什麼就給他什麼！」
他與葉暢結義，兩人是過命的交情，可是想要釋教在葉暢手中大昌，只靠著此前的交情卻是不夠的。
這些漢人，果然狡猾啊……
振作了精神，他們尋路而下，因為是回到了北上的正路，所以順利得多。北上花了一個多月的路程，如今只是二十余天，便趕到了卑沙城。
「迪輦組裡可汗，那群唐人走了？」
卑沙城如今又被高句麗人掌控，故此軍官多用高句麗人，他們對唐人最為仇視，這個軍官的態度便是如此。
出現在高力士面前的這人，臉色略有些蒼
葉英一行北上時是二十余匹馬，如今卻有五十余匹，這其中大多數都是與各種馬賊山寇廝殺中奪來的。五十余匹馬身上都有行李，裝著不少物品，那軍官示意之下，葉英便令人將行囊解開給那軍官相看。
他這番話說完，安祿山的狂笑頓時收住。
安祿山真不知道。
「某與高將軍並無干係！」想到這裏，高尚拱手道：「倒是與大夫有關係。」
「善直師，此事並不怪你，生死有命，既然選了此事，便得冒這等風險。」
高尚變色叫道，讓安祿山眼神凝結。
經過漫長的旅程，四個月的跋涉，大小數十次的激戰，葉英有長足的進步，他嘆了一聲，開解善直道。
他一邊說，一邊側過身，擋住眾人的視線，將一個小布包塞在了那個軍官的手中。那軍官接過布包，臉色頓時變了，方才表露出的對漢人的厭惡頓時不見：「原來如此，情有可原，情有可原……雖是如此，還是需要搜察一番，你們這般曉事理的唐人，很少有啊，哈哈……」
一個軍官用生硬的漢話說道，抬起下巴向著馬隊示意。
「牙官說了，凡是大汗的決定，他都會支持，不過這幾十年來，我們與奚人一向共同進退，奚人離安祿山更近，與安祿山乃是世仇，如果大汗真要反唐，那麼一定要與奚人結盟！另外，大唐國力強盛，不是我們可以力敵的，我們還必須要有盟友……」
他手中有高力士的一封薦信，憑著這封薦信，他相信，能在安祿山手下混上個清閑富庶的職位，這天下除了李林甫，還沒有誰敢不給高力士面子。就算是李林甫，真正要正面與高力士相抗衡，也會覺得吃力。
「你便是高尚？」
「過了卑沙城就近了！」見此巍巍的大黑山，隨行葉家子弟喜道：「總算歸途順利，英叔，善直師，咱們在卑沙城休息兩日？」
看過關文之後
「啊？」安祿山愣住了，然後哈哈大笑：「這話說得好笑，老子是胡，你乃漢人，老子姓安，你姓高……你不和高將軍有關係，怎麼與老子有關係？」
他只知道奚人和契丹人畏於大唐之勢，幾乎是任他欺凌，他若是想要功勞，便去尋個奚人或者契丹人的小部落屠戮一番。
一聽乃是大唐之人，那些衛兵相互便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圍了上來，手中兵刃指著眾人。葉英原本就覺得不對，此時更是心中一凜：此間果然有問題！
「好，松漠這邊也來過了，此地契丹人還算客氣，連他們的可汗都親自出面見了我們。」葉英長長出了口氣，回視著背後：「倒是個好客之人，就不知道他所言有幾分是真了。」
「朝廷許諾和親，但公主遲遲不至，故此契丹、奚人心中暗藏反意。」高尚雙眼一睜：「此事大夫豈有不知之理！」
那些士兵們開始翻騰眾人的行李，將某些他們看中的東西塞入懷中拿走，對此葉英等人也只能幹看著。葉英見那軍官收了賄，神情明顯和氣了許多，便又低聲道：「將軍，此前某也行過此處，不曾見這般模樣……這是為何啊？」
那軍官聽得葉英稱他為「將軍」，心中便是微喜，他不過是個微末大的城門官，哪裡是什麼將軍了。待聽葉英說那是道士們煉丹的材料，臉色雖然仍是陰沉得可怕，卻終於沒有催促士兵將眾人捉起。
「某下百高尚高不危。」
「將軍，將軍，我們此次北上收貨，沒有收到什麼好東西，就仗著這些石頭能賣得上價呢。」葉英笑嘻嘻地湊上去，又指了指最後馬上的陶缽：「折損了不少人，骨灰都帶回來了，這些人家中的妻兒老小，也要靠著這些石頭……」
「回長安……萬萬不可！」
高尚被引下去之後，安祿山轉了轉，又連下了兩個命令，這才長舒
迪輦組裡所送的這隊人，正是善直與葉英一行。
安祿山別的本領沒有，看人的本領卻是極高的，瞧著這廝一眼便能猜出他的心意。
沈溪視為至寶甚至供奉起來的地圖，實際上價值還不到他想象中的一半。
「這個，沒有什麼事情，就是怕有姦細。」那軍官打了個哈哈，然後又瞪起了眼：「你問這麼多做甚，莫非真想當姦細？」
「你說的是。」
「你胡說什麼！」
「我知道，我知道……只要戰爭起了，我就要揮師向東！這裏離大唐太近了，我要去遼東之地，去那伙漢人所說的地方……」
「漢人可惡，也就是你要待他們這般親善！」
「倒是個有志氣的……不過，你來得不是時候，某就要回長安了。」安祿山有些意興闌珊：「此次歸長安后，不知朝廷還是否以某為范陽、盧龍節度。這樣吧，要不我先給你一個官職，你將就著做？」
他們一行北上，出發時共是二十人，帶著十匹馬的貨物，如今人反而多了，有四十餘人，但出行時的二十人中，已經有五人只剩骨灰。這一路的兇險，可想而知。這五人全都是葉暢從修武帶出來的子弟兵，他們的傷亡，讓善直在葉暢面前難有交待。
「大唐的可汗也是個騙子，他分明說了要再賜一位公主來和親，但是到現在除了賜名，什麼都沒有！李懷秀，呸，難道這個名字比起迪輦組裡更好聽么？」
「大夫為虎，這范陽、盧龍便是山，虎嘯于山，百獸皆避。但大夫回長安，那就是虎落平陽，三兩隻獵犬，便敢對將軍吠叫了！」
「難道說還會比現在的情形更糟嗎？他搶走我們的牲畜，征走我們的戰士，還屠戮我們的部族……可恨，可恨，大唐的可汗難道就不知道安祿山的惡行么！」
「哪兒的話，我們這些人，都是善良之人，最最老實不過，哪裡會去當什麼姦細！」葉英笑道：「只是這條商路，干係到大夥生計，故此某
面忠心奸外憨內猾……這等人物，難道說，真會是大唐的忠良邊將？
「可若是被他知曉……」
「十一郎不會埋怨你的，他早有心理準備。」看了看左右，葉英低聲道：「來時十一郎便問過我們，說此行兇險異常，若非自願，便不要去，他另外募尋人手。他也說了，此行之後，我們能回到都里，便個個都可獨當一面……不過是幾個月時間罷了，難道說葉挺他們在海上飄著，就沒有兇險么？」
「善直師說的是，免得夜長夢多，要休整回都里休整便可。」葉英望著山脊上的城牆，心中有些嘀咕：「這城上情形，可與咱們北上時不大一樣！」
「且慢，且慢。」葉英一聽得他的喝語，只能上前道：「將軍，中原的道士們喜好煉丹，他們說可以用奇特的石頭煉出長生不老的丹藥，所以我特意搜尋這些石頭與他們。」
一些皮貨、山貨，這些東西在中原值大錢，但在遼東也就是那個樣，因此那軍官起初不為意。可當看到其中有二十余匹馬上的行囊裝的是些石頭時，那軍官顏色微變：「這些是什麼？」
「天子身邊，如今小人充斥，大夫赤膽忠心，於國有功，便是為了天子，也當愛惜自身。」高尚正色道，但接下來一句，便是安祿山也嚇了一跳：「契丹、奚人不穩，將軍當於此坐鎮也！」
「你與高將軍是何干係？」
「果然是從都里來的！」
他嘴中如此應付，心裏卻是一沉，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些高句麗人……定然不安好心！
范陽東北，原松漠都督府所轄地，如今儘是契丹人的地盤。
「啟稟軍爺，這些是貨物。」嚮導恭敬地行禮。
但他打量著看上去一臉憨厚模樣的高力士面容后，突然間改變了心意。
他們北上，與其說是行商，還不如說是打探消息，沈溪提供的只是地圖，而且是二十年前的地圖，如今情形變化很大，更重要的是，所經地方有什麼物產，卻是沒有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