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遼東萬里遼水曲
第221章 臨冬北風忽驟起
「貧僧認得。」善直這次毫不猶豫地道。
「正是，不曾想將軍也聽說過這個。」
「將軍可真會說笑話。」陳宣微乾笑了兩聲，他看了看羅九河，雖然羅九河不時大笑，但眉頭卻始終鎖著，似乎藏有極深的隱憂。
「十一郎二十日前回長安去了，朝廷不知為何，召他回京，而且他也有事要回去……怎麼了，有什麼不對？」葉安道。
「十一月……十二月？」善直哈哈笑了起來：「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這高句麗人打仗也要翻皇曆看日子么？老道，你休要被嚇住了，若真要開戰，哪裡會拖到那個時候，更不會給你這道人聽到消息！」
「卑沙城哪裡有二萬……」
「等等，葉十一郎……莫非是作足球戲的葉十一郎？」羅九河突然坐正了身軀，訝然問道。
「休驚，若是為了擒你，何須大將出馬？」陳宣微按住了善直的手，看了看周圍，這院子又小，連個躲避的地方都沒有，外邊敲門聲又急，來不及細想，他又低聲道：「一切有我，你休要驚慌就是。」
他是僧人模樣，而且卑沙城寬出嚴入，故此並未受到阻攔。順著山間樵夫踏出的小徑，花了一個多時辰，太陽都已經西垂，善直才到了水雲觀。
陳宣微對附近情形很了解，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善直雖然也被葉暢逼著讀了些兵書之類，可是都是先面讀後邊忘，故此想不出什麼計策來，只能點頭。
「宣微老道，你若是不歡迎，和尚我轉身便走！」
善直當然更想不出來，在道觀中宿了一夜，次日天色剛亮，便又趕回卑沙城。按照陳宣微所說，他們沒有自南門翻山，而是出東門往青泥浦去。在青泥浦雇了船，只說是回大唐，實際上半道折向都里，前後又花了四日功夫，終於回到了旅順口。
葉安一邊說一邊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發覺少了幾人，聲音頓時低了下去。葉英示意了一下，有人將此行中死去的五人骨灰捧了來：「都帶回來了…
「此事不宜遲，如今日薄西山，你就算回城也來不及了。你在我觀中暫歇一宿，明日大早便去，然後依計行事……」
善直便將葉暢韋陀點化、虹渠引水、進獻水泥、洛陽救災之事緩緩說來，待他說完，都點起了燭炬。他不善言辭，因此只能平鋪直敘，不過也正是如此，說得就甚是真實。
「呵！原來是他，這倒是巧了，他怎麼會來……都里鎮？」
「糟！」葉英頓足。
「果真？」見老道惶急模樣，善直也收斂了笑。
此人乃是卑沙城中大將，甚得泉蓋洪所重，這個時候，出現在道觀之中，是何道理！
「善直師倒是熟悉此人。」羅九河嗟哦了幾句，又似笑非笑地道。
旅順口與他們離開時比大不相同，自不必多言。船徑直開到新建的旅順港，在此登陸之後，只見葉安等前來相迎。
陳宣微話說到這，善直連連點頭，正在此時，突然聽得道觀的小院子外傳來拍門的聲音：「開門開門，太陽還沒有落下，怎麼就觀起門來了！」
「隔海便可去，將軍若是有心，只管去就是。」
「少林寺之名，某也聽聞過……和尚是自海路來此？」
葉安眼睛里頓時湧出了淚水，不過他立刻抹去：「英哥，你休要自責，十一郎走時交待了，你們回來后好生休息，若有不幸，則葬入英烈堂。」
「都里，那你認識如今佔據了都里的葉暢么？」羅九河沒看出什麼異樣，便又問道。
「這位葉十一郎除了做足球戲之外，還有什麼事迹？」羅九河又問道。
水雲觀所在位置，便是後世響水觀之所，如今只有一間小殿、兩間道舍。道觀之中，一師二徒三個道士，聽得動靜，出門相看。見是善直，那老道士大驚：「善直師，你如何來了！」
「和尚如何稱呼？」羅九河又問。
「英烈堂？」
羅九河看
「這倒是奇了，羅將軍來分明是有心事的，原本大約是想與我說說，卻因為你在此而不肯說了，也不知道他有什麼心事……」陳宣微道。
他絮絮叨叨地解釋著，將羅九河引入院內。羅九河聽他嘮叨，笑著擺手：「休說這些話，某也只是覺得好奇罷了，莫說觀里藏著一個和尚，便是藏著一個尼姑，以某與觀主的交情，也不會深究，哈哈……」
「這位羅九河將軍曾祖父，乃是羅藝，羅藝謀逆，為朝廷誅殺，子孫或亦株連，或星散四野。羅九河之祖便逃至遼東，後來高句麗滅國，羅家乘機建了寨子，到今日頗有勢力，乃為高句麗遺民所重。」
陳宣微暗暗稱奇，羅九河這模樣，分明是心中有難事。
因為安東都護內遷的緣故，如今大唐在積利州沒有有效的管轄，卑沙城勢力在州中最大，其主泉蓋洪更是自稱積利州刺史——大唐朝廷雖未承認，卻也未否認，所以，在某種意義上說，這位泉蓋洪乃是葉暢的頂頭上司。
「那倒是有，積利州一州之地，人口約有八萬，大半在南面。」善直很誠懇地回應道。
「登州……」羅九河悠然神往：「少林在中原，登州在齊魯……某自幼聽先父教誨，這些地方乃是大唐腹心繁華之地，只恨家父與某都未曾一見。」
「徑直向南去旅順是絕無可能，若給卑沙城中知曉你們與那位葉守捉的關係，你們就休想脫身。以貧道所見，你們明日一早出城，自東邊山脊下山，向東南去青泥浦。如今青泥浦還與旅順有往來，到那兒你們改乘船，繞過這山與卑沙城封鎖，走海路入旅順。」
「誰知道呢，貧道猜想，許是你那位葉守捉招募流亡，惱了這邊的貴人！」陳宣微嘆道：「卑沙城可不比都里鎮那小地方，城內外各部人口足有二萬余，號令周邊，總治積利，兵馬合算，約有五千。你都里……哦，現在喚
善直笑呵呵地說道，他雖是釋家，卻與道人關係亦睦，在修武時，沒少與葉暢一起去拜訪藥王觀的駱守一，故此對道家並不排斥。
他們在卑沙城中可是得到了消息，卑沙城糾集了積利州其餘勢力，在十一二月間便會向他們發動攻擊，此事必須報與葉暢知曉，可是葉暢竟然不在！
「這半年時間里，咱們與周圍寨子戰了六回，也有些傷亡，逝者皆入英烈堂，永享祭祀。」
善直撓著腦袋，看來果真要打仗了。
「正是，正是。」羅九河眼睛微眯：「善直師，這葉暢其人如何，你細細說與我聽。」
「是，自登州來此。」
雖是通了關，但天色究竟是晚了，眾人有意覓地休息。卑沙城裡有客棧，在安頓下來之後，善直想起此前北行時曾經拜訪過城外的水雲觀，當時頗受其觀主款待，此次回來，理當前去拜訪一番，便與葉英招呼了一聲，獨自一人又出了城。
他心中還有許多疑惑，一時不能解，比如，他們來的時候那地方叫都里，如今卻被稱為旅順，又比如說，陳宣微還說葉暢已經完全控制了都里地方，附近所有寨子都為其所平定。這些事情，完全在善直意料之外，他記得葉暢曾經說過，是花上兩到三年時間站穩腳跟，然後再徐圖其它，怎麼形勢會變得如此快？
「城中沒有，但城外散居各部、各寨，全部加起來二萬是往少里說的！」陳宣微有些氣急，這和尚此時卻糾纏些這樣的東西。
陳宣微念了聲天尊，苦笑著道：「將軍何出此言，這位高僧可非一般人物，乃是嵩山少林寺的得道高僧，欲去渤海國傳法，途經我處，因為我昔年雲遊天下時曾與他有一面之緣，便來此看我。道釋儒三教白藕紅蓮綠荷葉，原本是一家，和尚來拜拜玉皇、天尊，道人去拜拜佛祖菩薩，亦非什麼異事……」
足球戲被蕭伯朗傳到了朔方，又從朔方輾轉傳到了
「什麼？」善直聞言一驚：「好端端的，為何要開戰？」
「兀那莽和尚，胡說八道什麼！」老道士陳宣微一把將他拉住，徑直扯入門中，又向弟子示意，讓他們關好門，然後才埋怨道：「你當真是不曉死活，此時這裏，是你能來的！」
「貧僧釋善直。」
「唉，你這和尚……貧道怎麼會騙你，此事知曉的人不多，我能知道，乃是城中一漢將為我觀中施主，他與我說的！」
陳宣微臉色一變：「這聲音……是羅九河！」
「將軍這麼晚才來，不知有何吩咐？」因為道觀狹小的緣故，玉皇殿既是正殿，也是會客室，羅九河上完香后，陳宣微向他問道。
若放在中原，這麼大的地方才只有八萬人口，那當真是個人煙稀少的下州。但是這在遼東，八萬人口已經是不錯了，而且這其間還有大量的隱蔽人口散居於山林僻野。全部加起來，積利州應當有十萬人。
「什麼？」善直聞言頓時起身，手也按在了腰間戒刀之上。
「原來如此，看來這位葉十一郎在治政之上，倒是有幾分本領，不可小視之。」羅九河有些猶豫，彷彿想要說什麼，但終於沒有開口，而是揮了揮手：「今日興盡了，宣微道長，某告辭。」
這麼晚來，難道只是為了上一炷香？
羅九河微微變了臉色，再看陳宣微，陳宣微苦笑道：「和尚是個直人，不過他雲遊中原，認識那葉暢倒不足為奇。」
「不瞞將軍，當初小僧就在修武十方寺掛單，故此知之甚詳。」
「如此則麻煩了，我們的人都入了卑沙城啊。」善直有些懊惱：「要回去，當如何行？」
「真得不能再真！」
「不曾想你們竟然又乘船來了，英哥，辛苦
羅九河搖了搖頭，他祖上因為是叛逆，雖然到他這一代，什麼恩怨都已經煙消雲散，但是不知是近鄉情怯，還是懶得動彈，雖然嚮往中原，他卻始終沒有下定決心前往。
「大禍事，大禍事！」陳宣微嘆息道：「你上回不是說你是與都里的那位葉守捉一起來的么，這邊出大事了，正待與旅順那位葉守護開戰，你此時到這邊，豈不是自尋死路！」
他當真說完就走，宣微留也不曾留住，便看著他出門而去。
一個三十余歲的漢子濃眉緊皺，出現在門前。
善直微一猶豫，那邊陳宣微拚命給他使眼色，但是善直還是應道：「貧僧自都里來。」
羅九河沒有答，看了看善直：「這位師傅是嵩山少林寺的僧人？」
「來了來了，將軍何其急也。」陳宣微此時鬆開他的手，快步向著院門過去，他的兩個小道士自然上前服勞，將門打開。
善直心中尋思：「有什麼可驚慌的，若是那狗將軍來找麻煩，殺了他便是，最多就是帶著水雲觀中的道人們一起逃走。」
他進來之後，一眼便瞧見身材魁梧的善直，眼前不禁一亮：「好漢子……咦，是個和尚，好你個宣微子，竟然在道觀里藏了一個和尚！」
「泉刺史準備發兵攻取旅順，只不過如今還未到時機，他正在召集人手，意欲十一月或十二月再動手，善直，你此時來這裏，正是羊入虎口，若我是你，便趕緊走！」
「葉暢族中行十一，故此長安、洛陽一帶，都稱之為葉十一郎……」善直開口道。
陳宣微的消息確實是真的，他的消息來自於卑沙城中的漢將羅九河。善直聽陳宣微介紹了這名漢將之後，有些驚訝：「他既是漢將，如何會得到高句麗人的信任，竟然知道此事？」
「好……嗯，十一郎不在？」葉英臉色猛然一變問道。
善直雖憨莽，卻不真蠢，頓時意識到不對：「怎麼了？」
「善直師，你從登州海路來，是在青泥浦還是都里上的岸？」
「阿彌陀佛，和尚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