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遼東萬里遼水曲
第222章 帝鄉輾轉復見疑
他心念電轉，李林甫安排他來迎接安祿山，究竟是何用意。表面上看，他來迎接，確實有好處，他在遼東行事，若能得到安祿山的全力支持，可以說後顧無憂事半功倍。但李林甫哪來那麼好心，會為他考慮？
是沒有吩咐，卻不是他不知道，李騰空聽出其中之意，不過也沒有深想。她父親隱瞞，總是有其道理的，非要去探究，反倒是不美。
李肥沒有遲疑：「這個相公沒有吩咐老奴。」
此次回來，南霽雲他不敢帶，必須留在都里拱衛旅順，因此便在洛陽與留在那兒的黃衫客會合。黃衫客負責在洛陽雇請願意出海的人手，同時也打探長安消息，因此葉暢如今也明白，李隆基為何又好端端地召他回長安。
象廣運潭這般舟車轉運的地方，自有馬車行在此設站，葉暢與黃衫客上了車之後，一行二十餘人便向長安城進發。走到中途時，卻聽得身後一陣亂，然後便是一副儀仗大搖大擺過來，按照儀制，他們就得在旁邊等著對方過去，葉暢在馬車中伸頭望去，不禁微微一愣。
「雖有積利州參軍一職，實際上是聖人為便於某行事所設，並非正職，自然不敢去見大夫。」葉暢也是微笑：「大夫虎威，某到遼東之後，更是如雷貫耳。」
葉暢得知這個消息，心裏多少有些惱怒，自己當真又是躺著中槍，李隆基自己不將自己的外孫女當回事，要送去給那些渾身腥膻味的蠻夷白睡白拱，末了造反的時候還要殺了祭旗，為何卻要自己挨這個罵？
李騰空初時也不以為意，大唐風氣開放，客人上門攜妻小女眷者常有之，每遇這等情形，主人家就會安排同樣的女眷相接待。
這話說得，彷彿葉暢自己不是客人一般。葉暢心裏暗暗嘀咕，李林甫難道說真是要撮合他與李騰空不成？
李騰空訝然注目，便看到葉暢緩步走了進來。
「葉暢見過李娘子。」他拱手作揖：「久違了！」
旋即他明白，李林甫就算想要設計陷害他，也用不著賠上自己女兒的名聲。
莫非自己就如此差勁，直的愁嫁么……自己又不是皇帝的女兒！
這艘帆船乃是武陟船坊新制的快船，長不過五丈，帆槳兩用，因為船身短小，在黃河乃至渭水中都可以穿行自如，而且船身輕，經過一些不適合航行的險灘之時，完全可以藉助人力拉縴而過。在那兩艘海船之後，葉暢便開始集中力量造這般的小船，為的就是便於黃河上往來。至於更大的海船，他就準備到旅順再去造了。
「是哪家的女眷？」她輕聲詢問道。
長安城外，廣運潭碼頭上，一艘帆船緩緩靠岸。
這就是要向葉暢手下安插人馬了，若是真給他派來了，主客之勢立易，而且其中少不得安祿山的耳目，將旅順的消息傳給安祿山。葉暢笑著道：「大夫願伸援手，葉某自是感激不盡，待回去之後，便設營立壘，只待大夫派來的強兵了！」
「呵呵，蟲娘尚年幼，自然有新衣裳就好了，不過這一年來也不大好應付，前日見著她時，可是被怪罪好幾回呢。」
「休要以為我和二十九貴主一般，收著你贈送的衣裳便歡喜了，我甚為挑剔！」
「暢然，外邊有客人來，你替我去迎接。」李林甫直呼葉暢的字，毫不客氣地指使他。
劉駱谷。
這胡兒奸詐啊。
「某不說，說出來便沒有驚喜了。」
以葉暢對李林甫的認識，李林甫這廝走一步思三步，絕對沒有安什麼好心。便是想要撮合他與李騰空，背後只怕還有別的什麼如意算盤在打。
李林甫家的午飯甚為豪奢，雖然李林甫沒有弄什麼雞舌宴之類的，但也是滿席珍餚，一餐花費足有數十貫之巨。
接下來便是回到住處等消息了，等了兩天，李隆基還沒有派人來召他相見，倒是李林甫派了人來。
向李騰空道別，李騰空難得露出不舍之意，但也
真的只是為了撮合他的李騰空？
「李相公說今日下午在他府邸見我？」葉暢有些驚訝：「讓我早些去？」
無論如何，這似乎是一個……機會！
「你當真覺得久違了？」李騰空白了他一眼道。
「唔……說起來，今日也有給李娘子帶禮物。」李騰空的小性子，沒讓葉暢生氣，反而覺得這位一向面冷心熱的妹子生動活潑起來，因此他笑道：「只是沒有想到會在這兒遇見李娘子，故此交與了貴府管家。」
對李林甫，他看不大上眼，覺得這不過是一個和氣的老頭兒，沒有什麼本領。今日來拜訪，純粹是出於禮節，剛升了官職，總得來李林甫這兒轉一圈兒。
這是二人第二次相見，上回在修武相遇時，若不是蟲娘在，安祿山絕對會派人襲殺葉暢。不過劉駱谷送禮，暫時揭過了雙方的恩怨，故此表面上，安祿山並不像上回那樣咄咄逼人。
「什麼禮物？」李騰空有些好奇。
葉暢暗罵了一聲，這廝倒是眼尖，卻只能不情不願地下了馬車，步行到安祿山面前。
李騰空則有自己的小廚房，她吃得甚為清淡，午飯畢后，便開始琢磨今日午後該做什麼。就在這時，卻聽得李肥的聲音傳來：「七娘子，七娘子！」
安祿山哈哈大笑，又親熱地向著葉暢點頭：「葉參軍，有什麼需要安某相助的，只管開口，對了，你那邊諸夷混雜，怕是有些不穩，我給你派五百精兵去護衛，算是你襄平守捉下轄軍馬，如何？」
「情形不太妙啊。」看著碼頭的人馬，葉暢苦笑著對黃衫客道。
一個時辰的時間轉眼便過去了，兩人談得相當投機，李騰空淺笑垂眉，只巴不得這時間能越久越好。但就在這時，卻聽到外邊傳來咳嗽之聲，李騰空陡然驚覺，自己與
「某在斯。」
「今日有客來訪，相公請七娘子相陪。」
他不拒絕，安祿山滿意地點頭，心中又覺得有些不值。
葉暢面露難色：「李相公，客人是來拜訪你的，我去迎接……」
葉暢沒有奢望真的獲得安祿山的全力支持，但是如果能借李林甫之勢，壓制安祿山一兩年，等自己真正站穩腳跟……若能如此，那就是再好不過了。
葉暢心中頓時凜然：來見李林甫者，竟然是此人！
如今在長安，葉暢已經沒有香雪海落足，不過他在長安光德坊原思孫思邈宅邊上，買了一幢宅院，雖然是不大，可住下三五十號人還是沒有問題的。到得這裏之後，葉暢首先便是去玉真觀，通過玉真長公主向李隆基表明自己已經回了長安。
「你此時不在遼東，怎麼回長安了？」安祿山又問道。
這廝引路，那儀仗所屬，就應該是如今兩鎮節度的安祿山了。
來請葉暢的乃是李家老僕李肥，他與葉暢也打過不只一次交道，因此態度甚為謙恭：「是，相公是這般吩咐的。」
相府正門突然打開，安祿山擺了擺馬鞭，正待舉步，卻愣住了。
大半年未見，葉暢黑了一些，微蓄鬍鬚，讓他面相看上去老練成熟了些。他出現在這裏，李騰空愕然之餘，又有些驚喜，旋即覺得羞澀難當。
葉暢忍不住暗翻了一眼，你這老傢伙才是子侄，我視你們全家都如子侄。
她領著使女到了後園，李家的府邸甚大，後園假山亭榭樹木，正是女眷遊玩的好去處。李騰空未等多久，便聽得腳步聲，只是腳步聲與女子輕盈不同，沉穩有力，倒有些象是青壯男子的聲音。
葉暢被他趕出去迎客，到得門口，問起隨同而來的管家客人是誰，那管家笑道：「郎君只管等著就是，很快便可以見到其人了。」
果然，不片刻功夫，便聽得門房有人來稟：「御
想到這，他臉上浮起淡淡的笑。
「好生做，好生做，哈哈……」
但是李林甫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他也不能當面翻臉，而且有便宜不佔也不是他的風格，因此他便笑道：「既是如此，以後暢有什麼麻煩，便要尋李相公這長輩幫忙了。」
「葉參軍到遼東任職，為何不去我處相見？」安祿山溫聲說道。
出現在相府門內的，竟然是葉暢！
若不是如今還必須從登州和中原獲取人力、物資，他真想調頭就走，回旅順逍遙自在去，不去看李隆基的臉色。
葉暢點了點頭，將心中的抑鬱拋開，邁步上了碼頭。
相反，還帶著笑意。
「肥叔有何事？」
「總不能本相親自去迎吧。」李林甫臉帶微笑：「老夫與暢然甚為投契，老夫年長，視汝如同子侄，令汝為老夫迎客——怎麼，莫非暢然覺得老夫不配？」
這是明知故問，葉暢卻不知道，因此應付著答道：「陛下遣使召我回京，有何事宜，我也不知。」
安祿山在李林甫門前等得相當不耐煩，他這兩天在長安城中可謂風聲水起，乃是最受歡迎的人物，李隆基待他都是分外恩寵，甚至連皇宮中的楊玉環，都對他有了興趣。他的官職，也多了「御史中丞」這個頭銜，雖然並不是實授，但也意味著他入朝，別人不能再以他為邊將。
「相公請葉郎君出去見客人。」
他縮回來是不想讓劉駱谷看到，卻不曾想劉駱谷眼尖，一眼便望見他，撥馬到了安祿山騎前低聲說了兩句，安祿山微微點了一下頭。
李騰空同樣感興趣，還有遼東那邊的風土人情，兩人在後園中談起，都佯作不知李林甫這般安排的用意。
「不必太在意，天子便是再發怒，也不會真把你怎麼樣，我可是聽說了，他對你去東海求仙之事，甚為上心，畢竟……天子年邁了啊。」
她的終身大事，始終是家中的一個難題
劉駱谷催馬過來，大聲道：「可是積利州葉參軍在此？安大夫著你上前拜見！」
「若不是老夫，以你折騰出來的種種麻煩，就是言官的彈劾，也早讓你腦袋砍了幾十次了，哪裡還容得你去遼東逍遙！」李林甫喝了一聲：「咄，出去相迎，此人對你有好處！」
李騰空與蟲娘也是相當熟悉的，甚至知道葉暢送了什麼禮物給蟲娘。如同葉暢所言，蟲娘隨著年紀增長，漸漸對衣裳、玩具之類不歡喜起來，現在她最感興趣的，是葉暢在海上的經歷。
還是他那詩惹來的禍端，因為那三首代和親公主擬詩的緣故，兩位公主和親契丹、奚的事情，朝廷也迫於眾意不再提及，但此事讓李隆基甚為憤怒，此次召他回長安，十之八九乃是為了此事。
若是如此，李林甫絕不可能在相位上一坐十余年不倒。到他這個地步，不是說絕對不考慮親情，但親情絕對是次要的，他首先考慮的，還是如何穩固自己的權力地位。
他只是伸了一下頭便縮了回來，因為那儀仗中一位引路人物，他恰恰認識。
葉暢捻著自己長出的幾根短須，略一思忖，然後點頭：「好，我午飯之後便過去。」
「既是如此，那便請她於後園相見吧。」李騰空道。
發覺了李騰空，葉暢也是一驚，停住腳步。擅闖後園，又驚擾了人家女眷，這可是非禮大錯。他回頭看了一下，發覺引自己來的李肥悄然無聲地離開了，這個時候，葉暢的第一念頭便是「誤闖白虎堂」。
李肥的聲音又傳了進來：「葉郎君何在，葉郎君何在？」
安祿山大笑而去，葉暢望著他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漸漸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