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遼東萬里遼水曲
第231章 今日家鵲慕鴻雁
他在戰前嘲笑葉暢的唐軍只是臨時徵募來的烏合之眾時，卻沒有想過，自己這三千兵馬，同樣是烏合之眾。雖然主力來自於卑沙城，可還有一半多的人馬是來自於周圍各個心懷鬼胎的小城。
在身邊酋長逃跑的一瞬間，高尹成便意識到不妙。
樊季勇此時才回過神來，眼睛里晶晶亮：「方才……方才葉參軍與我說話了，與我說話了！」
光從地上的屍體與跪在一旁瑟瑟發抖的俘虜，便可以看出，敵軍數量不少，而且都里的漢人都知道，卑沙城乃是附近最大的高句麗勢力，傳說能派出近萬兵馬。
「好！」葉暢笑了起來，南霽雲想的戰術，與他想的一模一樣。
「清出道路，咱們得前進了！」
「我看有幾千！」又有人道。
南霽雲行完禮，召呼了一聲，那兩百騎跟上了他。不過道路剛剛整出，還只能牽馬而行，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葉暢心中浮起的念頭，卻是在戰後定要想法子將道路整過。
「生擒高尹成了！」南霽雲道。
「少說殺了上千高句麗人……」有人低聲道。
他騎兵不過百余，加上此戰繳獲，可以湊成二百騎，而敵人尚有千余，要勝之必須花點心思。這驅趕殘敗之敵，既是亂敵軍陣，也是降敵士氣，顯然，在主將都就擒之後，崴子寨的高句麗人不立刻崩潰就已經是奇迹了。
樊季勇好不容易適應了一些，便聽得有人大笑，他抬頭看去，只見一隊老民兵整著隊，雄赳赳氣昂昂從他們面前經過。那大笑聲，便是看著他們狼狽模樣發出的嘲笑。
樊季勇回過頭去，嚇了一大跳，頓時站直來：「葉參軍！」
「莫往心裏去，他們也不過是比你們早些加入民兵，經歷過幾場戰事，多見過幾次死人罷了。」葉暢笑著鼓勵道。
「二哥如何與敵戰？」
「二哥，戰果如何？」見南霽雲得意洋洋地回來，葉暢便知情形，故意問道。
他一指面前的戰場，周圍的
他緊了緊身上衣裳，突然間覺得，自己的追求，似乎不應僅僅是肚子里飽、身上暖和了。若能跟著葉參軍，沒準自己還能求一求富貴。
「兄長勇武，加上還有三哥在崴子寨，勝是必然的，不過為了減少我方傷亡，這廝的首績，二哥還是帶去吧。」葉暢一指高尹成。
此戰葉暢方損失最大處，就在於消滅過了山口的那五百高句麗前鋒時，當時雖然將敵人消滅了，自己這邊也有三百餘人傷亡，好在傷者居多，真正陣亡者不過五十餘人。而葉暢治軍別的沒有，獨軍醫這一點抓得極緊，故此傷者大多得到了處置。
南霽雲見他下令，頓時如離弦箭般突前，方才他陣斬高奉，卻覺得意猶未盡，這高句麗將領，也就是隴右遇到的犬戎一般勇士的水準，實在算不上什麼大敵。他這一出去，頓時兩翼的騎兵跟著沖了出去，然後是輕步兵也隨之而動，轉眼之間，葉暢身邊就只剩餘那些著甲的重步兵了。
「瞧這小子的德性，以往葉參軍不是也與你說過話么？」
他其實也知道打到這種情形，必須撤回崴子寨下進行休整，現在可以肯定崴子寨里並沒有多少兵馬。但便是要撤，也應該是有序撤退，象如今這樣，一個個拼了命想要比戰友跑得快，其結果只能是被唐軍從背後掩殺殆盡！
葉暢沒有想到，當官竟然會對葉安有這麼大的影響，高興得都近乎失態了。他雖然此世亦有四載，終究不完全是此時之人，不清楚出仕為官對於葉安這般小家族平民出身的人有什麼意義。
高尹成雙眼頓時睜得老大，他驚聲道：「大唐乃仁義之國，唐軍乃仁義之師，我願降，我願降……」
「不一般，不一般，你們是不知，方才葉參軍出現時，我覺得氣都喘不過來，他眼睛一掃，我便雙膝不穩，幾乎要跪下去！」樊季勇搖頭道：
「呵呵，你這廝現在嘴巴倒利索了。」
聽得傷亡數字，葉暢心中有些發冷，但旋即又冷硬起來：慈不掌兵，若他自己不想死，那麼就必須習慣於傷亡。
見這一幕，葉暢笑著揮手。
擅建官制幾乎就意味著造反了，葉暢此時遠沒有造反的資本，莫說別處，就是離他不遠的安祿山，便可以輕鬆將他這點實力完全吃掉。葉暢哈哈笑道：「自然不是擅建官制，我會上表朝廷，今上重邊功，再加上朝中有人使氣力，設一團練不成問題！」
葉暢笑著點頭，葉安喜滋滋的，卻沒有注意到葉暢眼中閃過的一絲異色。
「打大勝仗！」樊季勇糾正道。
與他一般嘔吐的不只一個，都里新招募的民兵，都未曾派上戰場，他們見過血腥，但如此血腥的情形，卻還是第一次。鳳凰山下，幾乎遍地死屍，而且大多數死屍都不完整，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斷頭開腹。
再將目光投向那些屍體時，樊季勇突然間覺得不怕了：有葉參軍護著，連活著的高句麗人都不怕，還會怕這些動彈不得的死屍么？
「啊呀，我歡喜得都忘了……十一郎，雖然大勝，我方傷亡亦統計出來了。」一個人傻笑了好一會兒，葉安回過神之後，強捺住歡喜，開始稟報己方的傷亡情形。
「我將騎兵全都撥給二哥，二哥可願去破崴子寨外的賊虜？」
戰場離都里鎮只有十里，而且是十里平川道路，故此沒有多久，便有都里民兵拉著大車趕了過來。樊季勇便在這些民兵當中，他一臉興奮，用力推著大車向這邊趕，但還隔著老遠，便被北風吹來的血腥氣弄得胃中東西不停翻騰，等到了戰場上一看，就不得不扔下車，到路邊嘔吐去了。
戰場上的慘狀，讓一些人畏懼、退縮，但更多的是象樊季勇這般，
「二哥還能戰否？」葉暢又問道。
可是知道這一點與能改變如今的局勢是兩回事，便是他自己，在確認事情不可挽回之後，也打馬狂奔，試圖逃回山中。
「還得多謝沈溪的三百具甲與諸多兵器了。」葉暢心中暗想：「若不然，方才想要吃掉高句麗人最為精銳的五百甲士，當真困難。」
這個繳獲讓葉暢大喜，這些都是有錢難買的東西，有這些收穫，這一仗就不是白打了。
南霽雲領輕兵去追殺，葉暢帶著甲士則開始清理火場，待那邊追殺已畢，他這裏也從火場清出了一條道路。
「嘖嘖，葉參軍……當真是了不起，他手下才多少人，方才過去的，莫看一個個趾高氣揚，大夥誰不認識誰，都是咱們都里附近的，不過就是早半年跟著葉參軍，便能打勝仗！」
唐軍這邊，看到敵人為戰先潰，頓時發出不可遏制的歡呼。
說到這，葉暢心裏早就有的一個打算，覺得現在成熟了，當下對葉安道：「此戰之後，我會將民兵改為團練，南二哥為團練使，你給他擔任副手，如何？」
「養虎遺患的仁義之國么，親痛仇快的仁義之師么？」葉暢哈哈大笑起來：「抱歉，我可沒有這種習慣……殺了吧！」
哪怕求這富貴要用性命去搏——在遼東，一個漢人想要口穩當飯吃，都需要用性命去搏，為了富貴拚命，又有何不可？
在他身後一匹馬上，失了頭盔的高尹成滿臉污垢，見葉暢望過來，深深垂下頭去，卻是一言不發。
「那就好，那豈不是說，我也可以當官了？」葉安喜形於色：「咱們葉家，不只十一郎你一個為官者了！」
「做得好。」葉暢聽得金銀、銅錢的數字，完全不放在心上，這些人輕
「打掃戰場，然後回都里吧，現在可以清掃一下都里的垃圾了。」回過神來，葉暢下令道。
「是……是！」樊季勇只覺得嘴巴里發澀，說起話來都直哆嗦，葉暢又向他笑了笑，然後舉步上前，牽著馬向著都里方向行去，留下一個背影給樊季勇看。
「死者入土為安，傷者好生醫治，若有殘疾，量其才器安置。家屬親人，從憂撫恤——無論尋得到尋不到其親族，都要登記在冊，以備祭祀！」說完之後，葉暢想想，還有些不放心：「此事我親自督辦，你現在與我去看看傷者，讓都里派大車來，將傷者好生送回去。」
「我在此靜候佳音。」葉暢向南霽雲拱手道。
「另繳獲金銀、銅錢若干，數量不多，還有一些糧草，數量亦不多，主要是乾糧。」說到這，葉安低聲道：「有些將士私藏金銀銅錢……我沒有聲張，只是讓人記下他們。」
「這般菜瓜生棗兒，當真沒有用處，還只是看著這裏便成了這般模樣！」那笑聲中有人議論道。
「哈哈！」
此戰高句麗人的慘敗已經註定，高尹成被此前的消息所迷惑，太過自大乃是其敗的關鍵，若他能當機立斷斷尾求生，還能再給葉暢製造些麻煩，但是他尚心懷僥倖，花了一個多時辰翻山，使自己成了疲兵。故此，葉暢一點都不擔心追亡逐北時會有什麼意外發生，這一戰已經是必勝，唯一的問題是戰果多大罷了。
「廣造聲勢，驅敵殘敗入其營中！」
但此時他意識到了這一點。
此戰卑沙城糾集的高句麗等諸族將士一千六百人，被殺、被擒者便有千余，逃回者不足五百。葉暢下令打掃戰場，少不得將這些屍體衣甲剝下，還有他們的武器、馬匹，這些都是目前旅順急缺之物。
南霽雲看向葉
原本以為會是一場惡戰的，卻因為此前種種分離、削弱敵人的計策，變成了一場摧枯拉朽般的大勝，這等變化，讓唐軍完全忘了方才擊殺那五百卑沙城甲士時自己所受的損失。
大夥再想起葉暢的模樣，隱約覺得，那個看上去有些娃娃臉的少年官員，還真有些與眾不同之處。若非如此，這一地的高句麗人，怎麼會變成死屍？
「你以為我是胡謅？當真我真覺著，葉參軍彷彿是從天下降下的星宿，全身上下都散著光——你們瞧，若不是天上降下的星宿，這一戰能打得這麼乾淨利落么？」
有些部隊甚至開始想要追擊，原本森嚴的隊列也變得散亂起來。
「好小子，葉參軍和你說話，你怎麼就這模樣了？」葉暢走得遠了些，旁邊的夥伴上來，一個個推搡著樊季勇。
「能！」
「幹活！」他大聲喊道。
那些老民兵泰然自若地一邊議論一邊開拔，樊季勇等人心中既是不憤，又是羞愧。就在樊季勇滿心糾結之時，突然有人從背後走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你敢……」
「難免，難免，殺豬殺狗或者見過，可是殺人，而且是殺這麼多人……」
葉英留守在都里、葉挺跟在崴子寨，如今留在葉暢身邊的唯有葉安。負責清點戰場的，正是葉安。葉安雖然不如葉英、葉挺武勇，不過做事心細麻利，半個時辰之後，他帶著一臉興奮來稟報：「十一郎，繳獲甲四百四十具，都可以用，刀槍矛槊一千一百隻，有些壞了，不過鐵還是好的。另外弓三百張，馬四百九十匹，其中有六十匹受了傷，今後怕是不能當戰馬了。」
「正所願也！」
高尹成話聲未落，便覺刀光閃動，他人頭飛了起來，在空中打了幾個旋兒，落在地上。臉上的驚愕訝然神情，仍然栩栩如生，有曉事的兵士上前，將首績拾起，系在了南霽雲馬脖子之上。
葉安愣了愣，神情有些猶豫：「十一郎，這擅建官制……」